眼见着雨逐渐停了,只有屋瓦上还有零落的水珠顺着屋檐低落下来。天色渐晚,街上小铺零零散散挂起的灯笼,倒映在残有水迹的青石砖路上明明晃晃。

    一个身着青色布衫怀揣着包裹的清秀小厮匆匆跑过,一时水花四溅,沾湿了她的衣衫,正是女扮男装的陆家阿棠。

    陆棠刚出门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几次回头却都没什么发现。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淋着雨一路从城西跑到城东,拐了三七二十一个弯,甩掉那似有若无的目光,这才绕回原路。她背上戒棍打的伤还没完全好,跑得又急。寒冷的雨水浸-透了纱布,疼得她瑟缩了一下脖子,不自觉拢了拢怀里的温鼎,加快了脚步往街角走去。

    那是一座灯火通明的五层高楼,楼里飘来阵阵脂粉香气,隐约可闻丝竹交错、女子娇呼,正是这城里最大的销金窟——绮罗轩。

    陆棠的姐姐三番五载地带着陆棠一起女扮男装去青-楼楚馆听曲儿取乐。是以陆棠对这种地方并不陌生,也完全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与不齿。不过毕竟刚来黎城,怕自己不清楚,坏了这儿的规矩,不免犹豫了半刻。

    那绮罗轩门口站着两个美人。美人身段较好、穿着嫩黄-色的薄沙罗裙,却并没有吆喝揽客,只露-出灵动的眼睛。见便陆棠兀自站着,便轻声问道:“小郎君想来便进来。还是说有什么别的事?”说话间吐气如兰,也并没有因为陆棠打扮穷酸而轻待于她。

    饶是陆棠深有“经验”,脸上也不禁热了热。她将头上的小厮帽子按紧了些,挤出一幅羞涩笑容,压着嗓子沉声道:“二位姐姐可否和向大人通传一声?就说他在万金斋存的东西如约送来了。我家主子说这东西要紧得很,需亲自交到大人手上才行。”

    不一会儿,美人去而复返,将她引到楼上一处偏僻的厢房,见她长衫衣角尽被雨打湿,好不狼狈,心生怜悯道:“向大人在和友人共饮,想来也不急这一时三刻,不如我先给郎君拿条巾子擦拭一番?”陆棠哪里敢应,只硬声说:“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主子差事催得紧,在下还是先办事。”美人便也不多言,翩然去了。

    陆棠叩门进去,只见桌上只坐着两个人。为首的是个锦衣华服、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一撇沾着酒渍的八字胡颤巍巍的,和画像上一模一样,正是向寿金。

    而旁边坐着的男人鬓生白发,看着比向寿金年纪大上不少,却是满脸谄媚地在给向寿金添酒:“大人莫急,虽然路上耽搁了些,但现下已经收拾妥当了。”说罢还冲一旁的帷幔伸手示意,满脸轻薄。

    陆棠看过去,那帷幔的软榻上隐约躺着个美人。她对达官显贵的阴私事并不感兴趣,很快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向寿金瞥了男人一眼,却并不搭理,反而笑容满面地转向陆棠说道:“这位管事好辛苦,淋雨也把老夫的差事办好了。是万金斋的新管事吗?”

    陆棠略微弯着腰,一派谦卑道:“小的只是帮掌柜的跑跑腿罢了,大人的生意总归不能耽误。大人日理万机,不记得也是自然的。不知这物件儿置放在哪里妥当?“

    向寿金伸手接过包裹,借机握住陆棠的双手,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甚至在她的柔夷上轻抚俩下:“管事生得俊,办事也甚是妥帖。不愧是万金斋里出来的人物。”

    怕不是父亲知道这向大人好男风爱揩油,才故意使唤她来磋磨的。她边想着这个可能性,边不动声色地想要抽出双手,勉强维持笑容:“向大人折煞小的了。这物件用我家特制的温鼎存放,虽然比一般的温鼎效果好上许多,但今日寒凉,恐怕久了便不好了。大人还是及时安放。”

    向寿金心下不悦,却也顺势松开她的手,见陆棠抱着那包裹似有吃力,便皮笑肉不笑道:“那就麻烦管事的亲自帮我取出来了。”

    陆棠称是,退了几步将温鼎放在侧凳上,正要打开温鼎,却听旁边帷幔后的软榻上传来几声难耐的呻-吟。陆棠登时红了脸,只依言打开了温鼎上的卡扣。一股带着腥甜的浓郁香气扑面袭来,霎时充斥了整个厢房。

    陆棠轻嗅几番,这个气味……竟是销-魂引?销-魂引早在先帝年间便已被视作禁药。服下一次即可上瘾,让人感觉飘-飘-欲-仙、无所不能。甚至单单沾染了这药液的气息,也能让人心思亢奋。然也有达官显贵私下使用,屡禁不止。是以当今皇上下严令禁止制作贩卖,违者始作俑者问斩,其三族一律抄家,男发配边疆,女充入教坊。父亲何时也做上了这销-魂引的生意?

    陆棠眼下一转,心中便有了计较,冲向寿金笑道:“不知是大人服,还是……”

    向寿金□□道:“自是给榻上的美人儿。美人不胜酒力,还请管事亲手喂他吧。”

    陆棠便托着这销-魂引掀开帷幕,只见榻上躺着的人身形修长,竟是个极美的男人。一双桃花眼极为妩-媚,额间的香汗黏住了几缕碎发,让他白皙的脸更添旖旎。一袭白衣领口敞着,露-出透着殷虹的锁骨来,那汗珠顺着他脸颊,直滴进清晰可见的颈窝里。

    见她进来,那双桃花眼略微一抬,眼里尽是轻蔑与戏谑。陆棠刚才几乎认定这男人并非自愿,眼下却也不太确定了。

    她在榻旁弯下腰,一手扶起男人宽厚的上身,另一只手借着身形遮挡,抓起男人的手。他仿佛很讨厌她的碰触,想要挣脱开。陆棠按住男人的手,快速在他手心写下“想逃吗”,嘴里则大声说道:“这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向爷赏你了,公子快些服下把。”然后把那销-魂引全部倒在男子的敞开的长衫和地面上。

    男人却不再挣-扎,只略微抬起了那双桃花眼瞅着她,药液顺着男人的胸膛一直滑落到凌乱的薄衫里,透出肌肉的形状。陆棠也没敢细看,稍微合了合男人的衣裳,馥郁的香气霎时弥漫。向寿金在外间催促,陆棠嘴上应着,手指轻轻掐着男人的手掌。男人这时才点了点头,嘴角还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男人明明遭了难,怎如此从容?陆棠顾不上细想,做戏般夸张的甩着袖子走出帷幔,抱怨道:“哎哟!这小兔还会咬人,一半都撒小的身上了。”

    向寿金满脸嫌弃地看着陆棠的简陋长衫,直道:“一半倒也足够 。那管事的早点回去交差吧。就不留了。”说罢便急不可耐地想要掀开帷幔。

    陆棠却挡住他的去路并不挪身,正色道:“大理寺少卿是三刻前得了这销-魂引的消息,这会儿怕是马上就要到了。向大人想必不方便在场,还请爷速速离去吧。至于这小兔……左右是个玩物,到时这使用销-魂引的罪名推到他身上便罢了。”

    向寿金半晌才回过味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万金斋竟然敢私自拆我的东西……还向大理寺告发?”说着就抬起手。

    陆棠退后半步,堪堪躲过了他的巴掌,面儿上笑得平静:“自然不是万金斋。大人如今在朝堂风头正盛,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想坏大人清誉。我家掌柜的刚刚听的风声,思来想去。让这兔儿爷顶罪也解了大人的后顾之忧。万金斋多少有些本事,绝对摘得干干净净。大人还是快些走吧,小的听着怕是大理寺已经很近了。”

    向寿金心里有鬼,凝神一听,果然窗外似是有铁马铮铮。再往身后一看,那送美人的商贾早就溜之大吉,不禁又惊又怒,恨声道:“这事没完!”说着脚底抹油般地溜走了。

    陆棠稍微松口气,赶紧回身看向男人:“公子还能走吗?”

    男人斜靠在美人榻上,眯着眼睛看她,轻声说:“怕是不行。”

    陆棠环顾四周,随即把整个茶壶端过来,扶着男人的肩膀,就要把壶嘴往他嘴里塞。男人撇开头,震惊地看她:“你要我用茶壶喝水?”

    陆棠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位八成是哪家公子哥不小心着了道,这个当头竟然还在意这些,便正色道:“在下没有唐突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他们给爷喂了什么药,您最好快些排出去,恢复点体力。我背不动您,您要是起不来的话,我就只能把藏在哪个房间里,万一又碰上好男风的哪位大人,那您可就只能听天由命咯——”说着一边打探着他的神色,一边茶壶又往他嘴里伸……

    男人轻咳了一声,抬手挡开了那跃跃欲试的茶嘴,说:“我试试,也许可以走呢。”说着他动了动双-腿,挪动着把脚放到了地面上,“恐怕要人搀着才可以。不然等大理寺到了再说吧?”

    看着陆棠失笑的样子,男人心下了然,慢悠悠地补充:”还是说……大理寺根本不会来?“

    陆棠干脆利落地说道:“对,都是我编的。所以越快走越好,我扶你起来。”看男人衣冠不整,露-出白皙的胸膛,她暗念着阿弥陀佛把男人的衣裳稍作整理,便要扶他起来。

    说是扶,男人仿佛身体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倚靠在陆棠身上,手臂环过陆棠白皙的颈子。陆棠咬着牙吃力地搂着男人的腰把他扶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往外走。男人轻声道:“有劳了。在下萧七,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日后必有重谢。”他衣衫不整,容颜妩-媚,说话竟是极正经的。

    陆棠被他身上浓重的销-魂引气味熏得头晕,身上又挂着重物,背后伤口火辣辣地疼,也无心与他周旋,随意说道:“牵扯到了销-魂引这种掉脑袋的事,今日过后还是当没见过好。”

    萧七一时无言,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侧脸。清秀柔美,八成是个女人。他虽招人算计,但打小吃过那么多药,一般的药效都要打个对折。现下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此人乔装打扮,还突然出现来救他,事出反常。不知是哪里派来的人,趁机多试试深浅才好。

    陆棠小心地托着萧七下楼梯,盘算着出去之后从哪里搞匹马来……却见楼梯拐角处上来一个极其高大、长着络腮胡的男人搂着个艳丽美人。

    陆棠一时不知如何躲,心砰砰直跳,转眼就被萧七按在了墙角。他修长的手指虚按在她帽子上,云袖倾泻而下挡住了她的身形。他低头,将将在她耳边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嗯嗯声音。她的耳尖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捏了一把身旁美人的腰,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说罢便拽着美人上楼去了。萧七见人走远了,马上放开了陆棠。

    陆棠努了努嘴,为了掩饰尴尬粗声笑道:“少爷机智!”

    萧七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失笑,却发现她后背洇染出一片暗红,皱了皱眉问:“你身上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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