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斜阳照在朱红色大门上,衬得色彩尤为显眼。

    大门上方横五纵五,设了二十五颗门钉。

    门钉泛着金色光泽,刺得谭暮莘眼睛生痛,她抱紧云锦走上台阶,再次握住瑞兽口中的衔环扣响大门。

    “咚咚——”

    朱门后探出一张熟悉的脸,还是上次开门的那个小厮。

    他一看谭暮莘又来了,话里话外嘲讽。

    “我说姑娘,您还真够有耐心的啊。”

    谭暮莘不由得红了脸面。

    为了付上铺子里定下的损坏银子,不得不再次开口。

    “那、那宋公子他。”

    “回来——”

    她眼前一亮。

    “就怪了。”

    她眼神黯淡下去。

    袖子下方的手,不由得握紧拳头。

    宋府真是好大门面,一个小厮竟这般戏耍人。

    她隐忍着开口问道:“宋公子可有说几日回来?”

    “这个嘛~”小厮扶着门框,脸上带着调笑,眼神意味深长地目光在她身上搜寻钱袋位置。

    谭暮莘抿唇,“今日走的匆忙没带银子,我先回去了。”

    “诶诶,你别走啊。”

    小厮想从她身上再讨一两银子,却见她的神情由喜转悲,准备离开,有些急了。

    比起那一两银子,他更好奇这女子为何三番两次地抱着东西上门,这包袱里面是什么?

    “如何?”

    “这趟生意不太好做,你不妨把东西留下,等爷回来,我转交给他。”

    “不必。”

    女子的眸子冷下来,静静地凝视他,叫他生出了一丝胆怯,“那,那你五日后再来吧。”

    “五日?!”

    听见这话,她低下了头。

    一阵阵失落感接憧而来,情不自禁握紧怀中的云锦。

    她能等,账房的定损金等不得。

    “你找我家少爷究竟何事?”

    “无事。”

    她抱着云锦转身下了台阶,不听身后小厮呼喊。

    来前她设想过宋策若是没回来,该当如何。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是不想行此下策。

    阿笙亦步亦趋跟着谭暮莘,心里的内疚一点点加重。

    若没有接下那盆衣服,若提前检查了衣服……

    “小姐,对不起。”

    谭暮莘嘴角强扯出一抹弧度,“别说傻话了,快跟上。”

    “去哪儿?”

    “当铺。”她说的云淡风轻。

    典当掉云锦,是下策。

    她心有不甘,但账房的银子要付。

    她现在每走一步,仿佛走在刀尖上,心中刺痛。

    怀中云锦不仅仅是谭家唯剩的一匹云锦,更是她娘留给她的唯一物件。

    是她娘带着祝福与期许,一针针锈好留给她作嫁妆的。

    阿笙慌了,哭着跪在地上抱住了她的腿,拦住了她的去路。

    “您要典当它?不要啊小姐,三思啊!”

    “我已经想过了,你快起来。”

    “不,我不起!当了它,您日后当如何同宋策做生意?小姐!这是咱们唯剩的一匹了!”

    阿笙的话像一把把刀刃,每个字都戳在她的心尖上。

    她又何尝不知这是最后一匹。

    不是走到无法转圜的地步,断然不会将它典当。

    “不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如何谈日后!”

    她一把推开阿笙,脖子上青筋崩起,眸子乍红,布满血丝。

    离开陵城后的一路艰辛,到京城后的万般隐忍,她全都尽数吞入腹中,求得不过是片刻安宁,她只想安静的等到宋策回来。

    可是冬桑欺她,害她,构陷阿笙。宋府的小厮冷漠、刻薄、鄙夷她。

    这一桩桩一件件从未顺利过,她又何尝不难受,不退缩已经是她最大的坚持。

    总归忍耐有限,她挤压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眼泪如同决堤一般,从眼眶中缓缓滚落。

    街上来往的百姓纷纷侧目,路过的人无一不在打量这一跪一站的两人。

    阿笙被她吼得呆愣。

    “……”

    “我不是怨你,我是怨天道不公,坏人猖獗,他们越是想把我逼死,越不能如她们的愿。”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

    阿笙喃喃开口:“小姐……”她知道小姐身上的压力比她重很多。

    “起来,”谭暮莘伸手扶起阿笙,劝慰道:“等宋老板回来,我们再来赎它。”

    她的尾音婉转轻柔,与阿笙打着商量。

    阿笙眼周通红着点了点头,愤恨地捶打自己,“是阿笙没用,只会给小姐添麻烦,当初还不如留在陵城。”

    “你想走了?”

    “没有!阿笙会永永远远陪着小姐走下去,不管小姐在京城还是陵城!阿笙誓死追随到底。”

    “那就好,”她牵起阿笙的手,笑着看向天边,“京城傍晚的云霞好美啊,和陵城的一样,烧的天边火红一片,真好看,等见完宋策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姐,呜呜~”

    “别哭了,你看看这条街多热闹。”

    街市上车水如流,鱼龙混杂。

    东一片玩杂耍的,西一片喷火的,格外热闹。

    这些卖艺人大都是走南闯北的外乡人,他们像无根的鸟,没有定所,走到哪儿,哪儿便是家。

    陵城以前也有漂泊不定的卖艺人,城中大人小孩都爱看他们表演,打赏时给的很是大方。

    那时她从这些卖艺人口中听过不少光怪陆离的故事,回了家还卖弄着说给她的兄长听。

    兄长……

    物是人非了。

    往日快乐的回忆被勾起,不自觉的再次红了眼眶。

    她收回视线,重新抱紧了云锦。

    纵有万般阻难,她也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要让谭家重新拾起往日的生意。

    天边的太阳渐渐西沉了。

    谭暮莘在街市上走了两趟,挑选了一家门面宽敞的当铺,她站在铺子门口重新规整了一番身上的精神气。

    接下来有一场硬仗,她可不能就此倒下。

    当铺掌柜一听见堂屋前有脚步声,从柜台后露了个头,上下打量着她们二人的穿着。

    凭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越是贫穷的客人带来的东西往往比市面上的东西都要值钱。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了谭暮莘抱着的包袱上,盘算了一番,笑容狡黠的迎上去。

    “二位想典当什么?”

    “当一匹云锦。”

    谭暮莘解开包裹,放在柜台上。

    云锦一路上被包裹的极好,不曾沾水,不曾碰火。

    色泽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那一丝不苟的纹路,配上巧夺天工的图案,简直是云锦中的上等。

    京城里不常见云锦,却因着他是做当铺生意,倒也见识过不少云锦,眼前这匹可是比京城宋家的还要好上百倍。

    他忍不住上手,被谭暮莘四两拨千斤似的拦下。

    谭暮莘望着他满意的神情,笑道:“掌柜没见过云锦吗?”

    掌柜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当然见过,姑娘只当一匹吗?”

    “现在手上只有一匹,掌柜若是看中了,日后还有更多。”

    “姑娘说笑了,我又不是布商,要那么多有何用,姑娘想当多少?”

    “100两。”

    “100两!?恕我直言,虽说姑娘的云锦料子上等,但是典当给我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一是我这里是当铺,收了东西没人买也是积压,二是我自己舍不得用这么好的料子,若是你诚意想典当,我可给你50两。”

    “我的确是想典当,可是50两银子实在太少,难以解我的燃眉之急。”

    “噢?姑娘有何困难?”

    “……总之就是缺银子,我从陵城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此地,想同人做生意的,奈何那公子在外经商一直未归,否则不会来此地。”

    “这匹云锦是你做买卖的东西?”

    “对,我不想同您胡乱开价,只要80两。进了您这间当铺也是看门头宽敞,想着会比旁家当铺阔绰些。云锦料子上等,您一看便知。”

    云锦在京城卖到80两银子确实不贵,只是他这是当铺,又不是专门卖布的。

    出了这么高的价格给她,终是有些不划算。

    当铺掌柜拖着下巴,心中有了把天秤,时而偏向银子,时而偏上云锦。

    半晌后,他想了想,开口道:“我可以给到你80两,但是你的赎金要比旁人贵些,可能接受?”

    “可以。若是日后我无法赎回,请掌柜将这匹云锦以今日十倍价格卖出去。”

    当铺张管听了连连摆手,“料子虽好,但寻常百姓穿不起,我收了来只怕是要放架子上贡着了,说不定还得在它身旁摆设红烛贡品呢。”

    话是没错。

    云锦料子虽好,但不是谁都舍得穿在身上,不会那么容易出掉。

    当铺掌柜提笔写好单子,又把手中毛笔交给谭暮莘。

    谭暮莘自信看着单子上的典当内容,目光在赎金一栏短暂的停顿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赎金向来是笔典当得价格高,而她的——

    则是天价。

    但她没有旁的路可以走,这条路行不通,也没有回头路,她只能硬着头皮签下名字。

    她敛起笑容,一脸的虔诚,带着对母亲的在追思将包裹仔细包好,眉眼中尽是不舍。

    隔着一层棉布,轻轻抚着包裹,心中怅然。

    “掌柜,您当铺中若是卖不掉,我可向您推荐那位公子,他看了定会满意,只求您在他面前提一句陵城谭家。”

    “陵城是个好地方啊,不过我怎么找你?你住哪间客栈?”

    “织……”她想说‘织云铺’,又立即住嘴。

    若是让宋策得知她在一家成衣铺子当洗衣娘,应该会压她的价格,再者,谁会同一个洗衣娘做生意呢。

    她长叹一口气,从前的陵城第一绣娘沦落到这般步步算计的田地,真是令人唏嘘。

    “姑娘有顾忌?”

    “让您看笑话了,若是掌柜想寻我,可在门口挂个牌子,我看见自然会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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