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后的上巳节,才是最热闹的时刻。

    街上灯火通明,隐隐约约能闻见风中夹杂着鲜花醉人的芳香。

    一辆紫檀木马车行驶在长街上,马车前帘料子用的丝绸,绣工精致,帘子两侧的厢檐上挂着几朵露水未干的鲜花。

    京城人喜欢在上巳节这天用鲜花装点,宋策也不例外。

    他没骑马,叫了宋府的马车来接他,同行的还有徐秀秀和沧澜。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走的虽稳,但在人群热闹之地却是不敢太快。

    陵水河畔他多饮了几杯酒,此刻被马车晃的有些头晕不适。

    他抬起手掀开厢帘,马车车厢外的寒风顷刻间灌了进来,吹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酒意吹散大半。

    马车外的街景挨个从眼前闪过。

    有成衣铺、有胭脂铺、有酒楼食铺,各家门前络绎不绝,门内小二跑得脚底生风。

    唯有一家门前冷冷清清。

    “停一下!和叔停一下。”

    马车一路行驶稳当,徐秀秀却突然叫停。

    “你去哪儿?我让和叔在这等你。”

    马车停在一间当铺门口,宋策看了眼门头牌匾上的字。

    “不用,我今日想自己走走,你们先走吧,不用担心我。”

    徐秀秀说着跳下马车,生怕宋策拦着。

    “好,你当心。”宋策放下车帘子,对着一旁的沧澜小声道:“去暗中保护表小姐。”

    /

    徐秀秀下了马车,故意在别的铺子里逛了逛,出门看见宋策马车驶远,才绕进了方才的当铺里。

    她曾答应谭暮莘要赎回云锦,今日恰好路过,择日不如撞日。

    “掌柜,我来赎回云锦,开个价。”

    要说赎回云锦,他倒是印象深刻,很快便从柜子里抱出一匹云锦出来。

    “小姐,一共300两银子。”

    “多少!?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三表哥宋策可是京城第一布商!你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小人哪敢骗您,您若是今日没带银子,明日再来也一样,左右这匹无人来买。”

    “我!”

    徐秀秀确实没这么多银子,她撂下一句“走着瞧”,匆匆忙忙离开了。

    夜色如墨。

    沧澜一路暗中护送徐秀秀回府,才运着轻功回宋府。

    “宋哥儿。”

    “表小姐想赎回什么?”

    “一匹云锦,表小姐银两没带够。”

    “云锦?”宋策笑道:“什么时候京城冒出这么多云锦了?罢了,她想要,给她赎回来吧,看看去。”

    “是。”

    宋府的马车再次停靠在当铺门口,彼时当铺掌柜已经要关门了,他辨认出来人是宋策后,又手脚利索的把门打开。

    当铺掌柜:“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近来可好?”

    宋策:“还行,听闻我表妹想赎回一匹云锦,我来瞧瞧。”

    宋策边说边拨开门帘,抬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好嘞。”

    当铺掌柜原本不打算今日开门的。

    只是周围铺子把门口灯笼续了一遍又一遍烛火,独独黑他一家,怕让人觉着他家生意不好,于是硬撑到了这个时辰。

    好在为时不晚,他正准备关门寻家沐浴铺子泡泡温泉,谁知在门口遇上了大主顾——宋策。

    掌柜重新点亮烛火,绕到柜面后方捧出一个三尺长的沉香木匣子。

    “您瞧,这成色如何?表小姐真是有眼光!”

    匣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匹云锦。

    这匹云锦仿佛拥有灵魂一般,像一位闺阁小姐。

    它安静、羞涩,虽安安静静,却像上巳节的鲜花般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料子,快要碰到时又立马缩回手。

    长年累月的习武、骑马,让他掌心起了一层厚而硬的茧子,摸上去怕会弄坏这匹料子。

    他从柜台上端起烛火,靠在木匣子边缘细细观察。

    布料上图纹精致,针脚细密。

    都是苏绣,却比谭暮莘做得那三匹好上百倍。

    做了多年的布料生意,他一眼便瞧出这是陵城第一云锦商谭家的手艺!

    “可否告知来典当这布料的卖家是谁?”

    当铺掌柜鲜少见宋策露出这副神情,赔着笑脸道:“我们干这行的可不能透露卖家身份,不然我帮您引荐下?”

    “你能帮我引荐也好,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

    “多谢三爷,只是那位没说自己住哪儿,我想寻她只能在门口挂个牌子,至于她何时能看见,我不敢同三爷保证。”

    “且先挂着,联系上了到宋府通知我,”宋策盖起木匣子,“他典当了云锦,想必日后会来赎回,这匹先留着,保物费由宋府出。”

    保物费是典当后一时半会儿赎回不了,每日花三钱保证物品不被别人买走。

    什么时候攒够钱赎回了,保物费什么时候暂停。

    这期间一旦交不起保物费,不仅前期的费用分文不退,物品也将重新售卖。

    一般来说,典当了之后没人会保物。

    因为赎回的银子已是超出典当价格的几倍了,再加上每日一两银子的保物费,那简直是天价。

    已经穷的来典当东西的人,如何日日贡得起三钱银子?

    诺大的京城,都知这宋府三爷出手阔绰,今日一见,他当真是觉得遇上财神爷了。

    /

    前一日上巳节,全京城唯有织云铺闹得动静最大。

    又是礼部尚书之女黄芩和兵部尚书之女左尤争抢衣裳,又是绣联掌柜和夫人绿胭当着众人面大打出手,还有两位户部小姐哄抬价格,以740两的高价买下。

    第二日这三件事传遍了京城,引得百姓们纷纷议论。

    而这三件事的罪魁祸首——谭暮莘,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织着衣裳。

    她越是淡定,越显得她身旁的张宝德尤为焦灼。

    最终在张宝德来回走了八百趟后,她才忍不住开口。

    “张管事,您不妨坐下来等?”

    张宝德前一夜核对完铺子的营收,自以为赢过了城东、城西两间铺子。

    没成想王权、富贵为了不去那荒野之地,同样是拼了老命在赚钱。

    天灵灵,地灵灵。

    千万保佑三爷核对完账目后,织云铺收入最高,千万别派他去那种地方,否则他宁愿辞职。

    “你是不知道我的苦,若是昨日没卖过祥云铺、霁云铺,你往后恐怕再也见不到我咯。”

    卫蓝织了一半抬头回他,见他像只蚂蚁一样乱转,登时有些眼花缭乱,“我说您歇会吧,哪有这么严重。”

    “我坐不下来啊!”张宝德眼巴巴望着门外,往常节日后的这时辰,沧澜也该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呢。

    他伸长脖子朝门外张望,恰巧看见一个头戴帽子,穿着一身短打的小厮走进院子。

    他认得出这小厮是三爷府上的人,立马迎了出去。

    “盖子,沧澜小爷呢?”

    “三爷对他另有安排,小的来替三爷传话。”

    “等等,”张宝德运气凝神,长长吸了一口气屏住,“您请说。”

    “昨日三间铺子的账目盘清了,恭喜张总管~”

    “太好了!”

    “您手下那位叫谭暮莘的绣娘,昨日那么大排场,今早我来的路上还听人在讨论,简直想不赚都难。”

    张宝德兴高采烈,恨不得一蹦三尺。

    这回不仅不用去那荒野之地,还晋升成了主管!

    他一个高兴,两手一拍,当即掏了一两银子塞给盖子当酒钱,而后美滋滋地走回绣房,朗声道。

    “卫蓝、木槐、荷花,还有我们镇铺之宝谭暮莘!你们几个昨日辛苦了,今日统统放假,出去玩吧。”

    “张总管,晋升了就给我们放一天假?不请我们吃点好的?”

    “晋升了更得留在铺子里,这是三爷对我的看重,”张宝德喜上眉梢,他直接掏出身上的钱袋子,丢给卫蓝,“拿着出去玩吧,今日的开支我全包了。”

    “张总管大方,我们也不好凉了您的心意,走吧姐妹们。”

    卫蓝掂量两下钱袋子,听见里面银钱碰撞的声音,少说有三两银子。

    她一手挽着谭暮莘,一手拿着钱袋子呼喊木槐和荷花跟上。

    白日里的街市人挤人,几个人各有想逛的铺子,索性分了袋中银子各自去逛。

    谭暮莘看着手中分到了一两银子,然后反手装进身上的钱袋子里。

    她没有想买的东西,她手上的每一两银子都要用在关键之处。

    万一三爷投资她开铺,那她也能拿些自己的银子请劳工,修建铺子。

    她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却被一阵包子香味吸引了过去,等反应过来时,双腿已经情不自禁地走到了蒸笼前。

    她认得这间包子铺。

    那日她和阿笙去卖马,早晨没吃东西,便是被这香味勾出了馋虫。

    包子铺的肉味一如既往的香,光是闻闻便能想象出吃到嘴里多么油润。

    她咽了口口水,鬼使神差地掏出张宝德给的银子。

    她盯着手里银子,想到了阿笙渴望的眼神,又想到了阿笙那双生了冻疮惨不忍睹的手。

    “干嘛呢!”

    卫蓝从她身后蹿出,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烧饼干啃。

    谭暮莘解释道:“没干么,想给我妹妹买个药膏涂手,准备去药铺。”

    “我刚从那儿过来,我带你去。”

    “好啊,正巧我对这条街不熟。”

    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走到了卫蓝说的那间药铺。

    谁知刚到门口,一个黑色东西从铺中飞了出来。谭暮莘眼疾手快拉下卫蓝,避免了一场祸事。

    飞出来的东西是个煮药罐子,它砸在门口柱子上,碎成了几片,里面的药汁药渣横流,还冒着热气。

    二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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