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揽站在明灭宫灯下,睫毛长且密,眼珠黑沉似墨点,全身上下从神情到穿着都是冷色调,格外疏离冷淡。偏偏昏黄烛火摇曳下,又增添些暖意,凭空生几分晦暗暧昧。

    这人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出现的?

    许惊玉想不明白,拱手行平辈礼:“陆同侪。”

    陆宴揽幽幽看她,一言不发。

    即使有前世经历,许惊玉大多时候仍然不懂陆宴揽在想什么。课程上下他俩常常政见不和针锋相对,争论后不管谁胜谁负,陆宴揽也爱这么深不可测看她,好似她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高门出身,往祖上数四辈都是清风鹤骨的正直权臣,实打实的高门贵子,在清河书院属于谁都想巴结的人上人。难不成以前没见过平民子弟,所以好奇她?

    毕竟前世今世都是旧识,因此要擦肩而过时,许惊玉特意提醒道:“马上要下宫钥,陆同侪记得早归。”

    话音未落,她微微一顿,停下脚步,低头看攥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线条如玉雕品一般落丽。

    月亮从云层内露出一格,恰好照亮点寸空间。因此能看见他左手无名指第二指节处有一颗红痣,色如朱砂。

    许惊玉不受控制走神,心想这人怎么哪颗痣都生得恰恰好好,完美漂亮。

    “陆同侪,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试图挣开,可惜对方五指紧扣,丝毫不松。

    陆宴揽面色如常,等她不动了,才像是抓了一根路边随处可见柳枝般道:“让许同侪见笑了,我有夜盲病。”

    许惊玉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听说过他有这病症,可陆宴揽神情不似伪装,便贴心道:“那你要多吃兔肝羊肝鱼脑,免得影响正常生活。”

    陆宴揽平静道:“多谢,日后我定挨个尝试。现下还得劳烦你送我到明亮处。”

    许惊玉打量周围空无一人,还真只有自己能帮忙,便点头说好。刚同意,陆宴揽移动手掌,从攥她衣袖改为攥手腕,皮肉温热相贴。

    “刚下过雨路滑,我担心跌倒,冒犯许同侪了。”

    确实冒昧。他手冰,激得许惊玉泛起星点鸡皮疙瘩,可言辞之间又礼貌规矩,挑不出错处。

    这可是新科状元郎,游街时多少姑娘往他车上扔鲜花手帕啊,现在却跟离不开手的三岁小孩一样。许惊玉心下腹诽,配合牵他前行,路过水洼处还要提醒小心别溅湿鞋面。

    走了大概十来米,一路平和,陆宴揽忽然出声:“你体温很烫。”

    许惊玉没感觉到:“可能是喝酒喝的。”

    陆宴揽说:“别动。”随即移动指腹贴上她腕部,就地把脉。

    周围寂静无声,许惊玉下意识将全部注意力放在相接处,像被冷玉攫获:“你还会看诊呢?”

    “浅学过一些。”陆宴揽松手,重新握上她手腕:“脉象急躁怒渴,有可能是发热。”

    她恨愤交加重活一回,到跟边芜断交,心情起落严重,加上淋雨,发烧什么的也算正常:“无妨,回客栈我煮姜汤就好。”

    陆宴揽好像很不满意:“你要惜命。”

    许惊玉无言以对,他们前世的关系有这么好吗?还担忧起身体来了。难不成是她忽略了什么,自己跟陆宴揽不是对头,而是知己好友?

    沉思便忽视脚下道路,她踉跄一下,下意识反握他手保持平衡,又飞快远离:“抱歉。”

    因为刚才的动作,陆宴揽从她掌心摸到一点黏糊的潮意,他久久沉默,换话题问:“刚才我恰好看到边学士离开,你们聊了什么?”

    许惊玉不想多说:“一些私事。”

    私事只说给私交听,他们显然不是。

    “我家里说——”陆宴揽突然出声:“密州并非好去处,如果他邀请你,记得三思而后行。”

    许惊玉因这句话想起来前世他也提醒过自己。那时她一意孤行要去密州,陆宴揽提前在城外候她,问:“一定要去吗?”

    “一定。”

    陆宴揽便紧皱眉头,训斥她:“就因为一些冷言冷语负气?许惊玉,你就那么着急抢功?”

    平民无功则在朝内无处发展,不像高门子弟,躺着都能有大把选择。

    他认为她急躁迫近,她看他高高在上,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回头看,现在去密州实非良策,陆宴揽特意提醒她也是好心,许惊玉心情复杂又熨帖,软下语气解释:“没有,我不去密州。”

    “前些天我在路上偶遇一个算命师傅,他告诫我成事则不可轻易离京,尤其注意近日变动,动则险。”

    陆宴揽略微失神:“他其余还说了什么?”

    “其余就是天机了,不可说。”

    许惊玉笑笑,将他送到结灯长亭,移开手:“后面的路都亮堂,我就不送你了,以后陆同侪要是再犯夜盲,记得随身带灯笼,再不济也找个男人求助,免得被人看到影响你姻缘。”

    华灯下,她稍浅双眼更为剔透,反射缤纷彩光于其中,清澈明亮。

    陆宴揽未动,等人影消失后才低下头看手指。

    上有浅淡血迹,全是刚才碰许惊玉掌心时沾到的。她之前只见过边芜,说明对话远远不像所说的那样只是“私事”。

    有恨,有怨,生生咬牙吞血压制,才会掐破掌心。许惊玉一贯将情绪藏得好,恐怕无人知道。

    嗯,现在他知道。

    小厮撑伞找到他,快速追上来说:“公子,天说不定还要下雨,您这是跑哪儿去了。我听夫人的命令,接您回家。”

    陆宴揽将血迹蹭干净,整理衣袍袖角:“走吧。”

    小厮勤快引路,一边说近日杂闻,一边从衣领内掏出枚药包,左右看了眼无人,才压低声音说:“您托我找的药拿到了。中药者在外人看来会间歇性昏迷半月,查不出病因,等药效过了便对身体无害。”

    他越说声音越低,生怕哪里冒出来个人听见。天啊,找他要药的可是陆公子,盛京堂堂第一高门贵君子。要到药肯定不是自己用,而是给别人——他一点都不敢让夫人老爷知道。陆家家风极正,要是发现儿子有对旁人下药的想法,会自清门楣。

    陆宴揽不徐不急:“不用了。”

    小厮松口气,不用就好。他们清风明月似的公子可不能沾无良药,还是昏迷效果——要么是用在一些桃色场合,要么是阻挡一些人的成事或行程:“那我把药丢掉?”

    “留着。”

    小厮:“......好。”天要害他们公子也。

    ——

    许惊玉在盛京没住处,从考前到现在一直住在客栈。老板娘知道她高中探花,为贺喜免了两天的房钱。见他们今日都在参加琼林宴,特意于大堂中免费供应姜茶。

    她连喝两碗,身上稍微有热意了,便打算上楼。

    周善从进门便探头探脑看,见她离开便牛皮糖般跟过来,拉到僻静处说话:“惊玉,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他穿的还是参宴那身行头,说明回来后连衣服都没换,专门等她,就怕有人背着自己拿到好处。既和别人编排许惊玉是爱徒,又嫉恨爱徒为什么不是自己。

    许惊玉甩开周善的手,并没将已经同边芜决裂的事情告诉他。

    周善前世向上汇报她不堪大用,事实上,等边芜走后,他也被留在密州,做一个小小边官。

    她还记着仇呢,万一周善听说她不去、也跟着不去了怎么办。便遗憾道:“老师没和你说?他现在可受天子器重了,不日就会前往密州——那可是位于我朝和迭水国边界的重要地带,每年都有大量金钱砸过去,就求安稳。”

    “老师说了,这是他最有可能建功立业的机遇。本想带我一起,可惜......”她四下看看,招手示意周善附耳过来:“密州李州丞,最讨厌我们这种女官,连跟过去都嫌碍眼。因此老师提前和我说,是怕我心中有芥蒂,日后见他飞黄腾达心生不满。”

    “唉,我就算再怎么想去。可惜是个没用的女儿身,听说老师现在还在发愁带谁去呢。”

    周善听到一半就急不可耐了:“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许惊玉叹息:“不信你问老师,到时千万别把我供出来,师兄弟们都不知道呢。”边芜那么缺帮手,你自己送上门,还能不要?

    周善咬牙,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塞给她:“惊玉,平时师兄对你最好。这事,先不要同旁人提。”

    许惊玉迷茫,作势要还回去:“这是什么意思?周师兄,我不能收。”

    “你拿着吧!”周善胡乱推手,几步跑下楼梯,竟是打算冒雨去找边芜了。

    许惊玉站在楼梯上看他背影,目光幽深。希望周师兄你这回在密州,还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找到自己房间,随手将碎银扔到书堆中,叫来热水泡澡。

    屏风影影绰绰,倒映外面摇曳烛火。前世她只回客栈草率收拾东西,便搬去边芜附近预备出行。从下决定到出发,匆匆忙忙,并不像现在有机会休憩。

    过往遗恨,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将脸庞沉在水下,渴望热水能驱散头痛。忽然,窗户处有异响,她飞快卷衣出浴桶,并拿出匕首防在身前,步步靠近。

    没有人,只一封信被刚才的碎银压着,沾些湿雨。

    许惊玉拆开信封。

    雪白信纸上洋洋洒洒四个大字:

    勿去密州。

    字迹陌生。她皱眉,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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