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风雪愈来愈急。

    肆念的身体常来自乱葬岗的无名尸,以至于毫无痛感,同时易碎。

    她为护住这副身体,索性翻身反把云弥按在榻上,夺了他的短刃,用力甩下,精准插在他耳侧,径直斩下一缕黑发。

    云弥看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略微愣住,片刻想起该如何在魂仙手中护身,毕竟魂仙是当下修仙界最高阶。

    肆念轻易就拦截了云弥的数张符纸,谑笑道:“这么想摆脱?但我要说清楚,我不信仰任何人,没必要针锋相对。”

    云弥抬头即撞入肆念的视野,被人控制的感觉让他终于愧道:“抱歉。”

    肆念能读到他心声:我游走各地那会,人人唾我信死神,我便拔了他们舌头让他们无处开口。

    可今日,我本要拔她舌头,她丝毫不怕,且即使拔去了也能说话。

    肆念轻吐一句:“不是信徒,反是叛徒。”

    她抹去嘴角的血渍,正好要去往问溪川那里,便与云弥道:“一同去罢。”

    云弥定住,问道:“您不怕我的背叛?”

    肆念只管开门去:“以前会考虑,如今毫无意义。”

    云弥紧随其后,不再有话说。

    两人正沿檐下去往议事厅,风雪刮来,即便云弥隐去身迹,也仍会感受到强烈冷意。

    这天寒地冻的,刚迈入议事厅便感受到碳火的暖意,果然问溪川又陷进座椅上,他一边饮茶,一边念书。

    直到看见肆念,才乐呵呵地叫到:“执法长老也闲来无事吗?”

    “倒也不是。”肆念入座后又盘弄起茶盏,好似什么都能被她盘成玉。

    问溪川放下书册,聚神问:“那是所为何事?”

    肆念刚要开口,意外扯到舌上伤痕,她不疼但不欲被他人发现,遂随手一杯茶,把渗出的血一齐咽下去。

    暗下云弥为今日所为仍存悔意,肆念读心后,只是借着吹热茶水面的档口对他摇头。

    对面问溪川还等着她回答,她便答:“我自入门,至今未见门主,一些处事还需门主点明,不知门主何时出关赐教?”

    “您有困惑大可来问我,门主闭关十年之久,若要今年出关估计也难。”

    语罢,问溪川揉揉肚子,把书册卷在了一起。

    肆念反损他:“我这位子岂敢独自立名,掌事也无可奈何,只能指望门主出关了。”

    问溪川被逼得厉害,干脆唤她自个儿去寻:“门主闭关处在箐竹居的后山帘洞里,你且问问,猜不准门主会回应你呢。”

    肆念只说:“我一人寻不着道,可否由掌事的亲自带路。”

    问溪川怔住片刻,立马又回过神来,憨笑道:“也好,不然传出去倒是我失了礼仪。”

    肆念分明听到对方心声:这样也好,我在她身边最可以牵制住她,不论如何杀阵已下,渡人的灵魂终将属于我。

    他心声如此,表面却如此说道:“长老初来,寻不着路很正常,我为你领路。”

    领一条黄泉路。

    他是这么想的。

    问溪川全然不知面前有个会读心的,就着炉边烤起火,道:“长老放心,我们这就去探探。”

    肆念应下了,这边起身,手中落出一个浑圆的玉盏,问溪川眼睛都大了。

    肆念继续读他心声:有此润玉功夫,可见魂力之强,待我取走,必能屠肆鸦,兴门派。

    她读完后,摇摇头,兀自道:“强夺人魂魄,却又为屠肆鸦,兴门派,我当算你个什么罪行?”

    眼下问溪川走在前头,肆念与云弥跟在后方。

    肆念与云弥传音道:等会儿我来应付他们,你只管进去帘洞找到江止晚。

    云弥点头。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让问溪川抢先一步:“所谓魂仙当是以魂游行世间,为何长老有躯壳?”

    这是在探她。

    肆念自然知道,她不紧不慢道:“世间之大,变化无穷。又是谁规定魂仙只能是魂呢?”

    问溪川挠挠头,憨笑着附和她:“确实,长老自比我山中人士见多识广。想必也见过不少阵法吧?”

    肆念读过他心声后叹道:“未曾,我常在无境渡人,鲜少登上陆地。莫非掌事是阵修,才如此关注此事?”

    问溪川摆手道:“并非,门中皆是剑修,只是帘洞外阵法无尽,处处皆有阵眼,还是应小心行事。”

    肆念反问他:“竟如此多阵法,那是何人布下?门主只是闭关,这岂不是让门主出关也寸步难行?”

    云弥听此,暗下笑着。

    问溪川有些答不过来,胡乱编造的能力还挺强,“诶,这话说不得,那些阵法多数都是由门主亲自布下,毕竟不想闭关被打扰。”

    “竟是如此,也能让人理解。”

    肆念望去,视野被深林愈加密实的老竹截断,再往前不过几步就是帘洞。

    所谓帘洞,是以瀑布为帘,其后为洞。

    瀑布前又建有一块圆地,上边镌刻即是一种阵法。

    这会儿云弥正准备入洞,哪想阵法上任何物体移动都被问溪川掌控。

    问溪川一手套住隐身的云弥,问:“执法长老这是何意?让外来人去打扰门主闭关。”

    肆念质问道:“你们自觉有权利给外来人定罪处罚,那我携此外来人替我探路,有何问题?”

    问溪川直道:“没问题,但你们有问题。”

    他大手一挥,数道阵法同时启动,众弟子从八方涌来,剑势如虎,杀阵又起,顿令山顶宏光笼罩。

    肆念欲把云弥送出去,问溪川当即就上来阻止,这回两方扭打在一起。

    即便肆念还要顶着多重阵法,但仍能在打斗中为云弥劈出一道出口。

    云弥见势也是立即脱身,随一道跟踪符迅速钻入瀑布。

    问溪川恼道:“你竟有点本事,只不过你们胆敢放出门主,定会后悔的!”

    “掌事这样说,门主是会吃人么?”

    肆念马上就想起箐竹居的脚印,照这话应是肆鸦赢过江止晚,也难怪帘洞前数道阵法压制。

    可如今这阵已成为困住肆念的杀阵,但见肆念一套咒法,数个阵眼都被找到并受创不少。

    终于阵法减弱,肆念与问溪川打斗之余完全可以对付这些法阵。

    问溪川见法阵一道道被打破,脸已气得青紫。

    肆念云淡风轻地说:“我见过最厉害的法阵,即是十七年前鹤庭众仙谋杀業都司狱官的人欲阵。”

    她刚说完,一柄长剑洞穿她心口。

    问溪川握住剑柄,怒道:“又一介异徒!”

    肆念的躯壳已经伤痕累累,这一剑便直接报废。

    她有些被激怒,一道术法推出去,问溪川连人带剑被击退数十步远,口中更是鲜血直吐,众弟子管不了她,全围着问溪川疗伤止吐。

    “轰——”

    忽闻身后洞口大开,肆念见云弥空手出来,遂问:“怎么了?”

    云弥回她:肆鸦它不敢见你,还有江止晚已成空穴。

    “我进去看看。”

    肆念领着云弥再次进到石洞,只见里边漆黑一片,地下皆是肆鸦的黑色丝线,但无一根敢伤她。

    再往里走,可见一副棺椁,棺盖半开,想必江止晚或称为肆鸦藏身休息之处。

    肆念领云弥向棺椁去,竟想被一位小男孩挡了路。

    云弥一看,正是在林中见过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跪伏在地,哭诉道:“求您原谅,是我不懂事外出,才酿出如此祸端。”

    肆念沉吟片刻,俯视看它:“杀人为过,明知自己所为是错,如何能原谅。”

    小男孩把拾来的所有魂魄凝成一只水晶球,双手捧给肆念:“这是我近年来所捕魂魄,都上交给您,求您不要打散我魂魄。”

    肆念取来水晶球,里边魂魄乱碰,她将此物隐去,道:“你找到参音,让它带你回去领罪。明日必要让我见到你在幽冥。”

    小男孩抹去眼泪,拖着满地黑线,丧气地走出帘洞。

    肆念走到棺前,江止晚的尸体就安放其中,她把棺盖盖好,算是给江止晚有一方安详之地。

    两人出到外面,小男孩正在收尽铺天盖地的黑线触手,连唯一的雪光都被遮盖,好似瞬间天就暗得看不清五指。

    所有人都在暗自提防,唯有法阵圆盘中的二人泰然自若。

    云弥看着漫天黑线被收走,不由得发问:“您为何能让肆鸦如此恐惧?”

    肆念这回有些敷衍道:“世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你开始不是也惧我。”

    云弥没来得及回应,倏地天边又出异象。

    在天空余下的暗色与雪色之间,一道红绫般的夕阳穿插而过。

    肆念看过去,呢喃细语:“又是他们。”

    来者麒麟护辇,等到落地从金纱珠帘后走出来一名清冷男官,发冠银亮像卷缩的软剑,脸上带着拂不尽的春风笑意。

    肆念认得这没脾气的神官,正是夙主座下执剑神臣,净凌斯。

    他便是处处谦恭,处事不惊,才最讨玄渡器重,得以奉为亲信。

    净凌斯刚来到访,第一个问的就是肆念:“渡人收服肆鸦,是为英勇之举,陛下想当面嘉奖。”

    肆念读心与净凌斯交谈:这回又要我的命给他治病?

    净凌斯微微躬身:并非,臣为数年前的意外感到十分抱歉,但这次是陛下真想见您,司狱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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