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

    故事的开始要从何说起呢?从主人公出生那一刻?那太冗长。从男女主角的初次相遇?那太寻常。

    不如就从她生死相交的时候说起吧,毕竟死生亦大矣,总令人印象深刻。

    那时正值七月,草木幽深碧绿的季节,午后蝉鸣尤为聒噪,夏天快要走向尾声,它们的生命也是同样,在树干上热烈地求偶,已是对这个夏天最大的挽留。

    与这此起彼伏的吟唱声相得益彰,人迹罕至的树林里也突然摆上了擂台,一人一兽在一处空地上斗得不可开交,狂风四起。若是凡间的说书先生亲临,想必也要研磨铺纸,将这场面如实记录,随后返回茶馆大讲三日的。

    惊堂木猛地一击桌面,沧桑沙哑的嗓音似乎就在耳边。

    那女修士手持一口环首刀,半仰身子自凶兽腹部斜擦而过,只听得一阵金石切嚓之声,原是那凶兽皮肉坚硬,等闲兵器奈何不得。

    修士见此路不通,又生一计,手中捏诀,凌风凭空而起,骑到凶兽背上,两条腿铁钳一般,死死夹住,随即将刀尖对准凶兽左眼,猛地一刺。谁知凶兽见机不好,挣扎中四蹄朝天,拼命向后仰去。

    修士骤然失重,为免教这畜牲压住,受制于它,便向右一闪。那畜牲却瞅住空当,翻身而起,灵活地向前踏了几步,使尾巴卷住对手狠狠一掷,将她甩到了树上。

    啪!又是一阵拍案声。

    “那身影流星一般砸了出去”说书先生苍凉道:“女修士生死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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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驳,能食虎豹,力有千钧,这一甩令江木泠摧枯拉朽地撞断了数株参天古树,而她也当即口吐鲜血,四肢百骸传来骨节俱断的疼痛。

    她趴伏在地上,烈烈的阳光星星点点地洒在后背,并没有带来半分的热意,只感到麻木一阵,冰冷一阵,血从身体内漫出来了,像一朵徐徐绽开的蔷薇。

    江木泠,万象宗常思己真人座下弟子,分神后期修为,按理来说除掉一只驳虽然不算轻松,但绝不会如此狼狈。

    可是在遇到驳之前,她在人间为了抓食婴鬼,已经连开了五次拘灵阵,三日未曾休息,灵力损耗大半,这才落了下风。

    驳此次出洞是为觅食,在深林中上天入地搜刮一番,没找到合口的猎物,意兴阑珊之时巧遇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采茶女,见此女年岁不大,细皮嫩肉,登时眼冒绿光,便要饱餐一顿。

    哪曾想林子里突然杀出了修士江木泠,无奈只得与其缠斗一番,耗费半天力气更是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要将奄奄一息的江木泠吞入腹中。

    但能称之为上古凶兽的,大多有些怪癖,它慢慢踱到江木泠身边,使额前尖角将她正面翻了过来,它预备从正面开始吃,趁她还没死透,先把她的心吃掉,活人的心脏最为美味。

    正此时,江木泠的身边却忽然出现一圈金色的咒文,在空中明明灭灭,旋转不停,很快便搅做一个漆黑的漩涡,其内罡风阵阵,即便驳活了上千年,被岁月风霜磋磨得皮糙肉厚,也觉得那风刮过它身体,似被无数刀剑削刮,驳吃痛不已,无奈只得四脚向后闪避出了怪涡。

    就在它出去的一瞬间,那漩涡也消失了,丈余的黑洞缩成针尖大小,随后再无踪影。此处哪还有江木泠呢?天地澄明一如往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驳低着脑袋,湿润的鼻子眷恋地嗅着地面上的血迹,越嗅越觉得腹内空空,到嘴边的食物凭空消失,它无奈地长啸一声,惊起一群鸟雀。

    看来今天只能找个不走运的老虎塞塞牙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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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无星无月,崇山叠岭之间,有楼阙千所,静静矗立,簇拥着当中一座四层华美宫殿,似有臣服之意。本是万籁俱寂之时,宫殿内却是灯火通明。

    躺在地上的江木泠,听到一阵风铎的响声,这声音从半启的窗户传来,尽数灌到她耳朵里,倒像是召唤,令她从一片黑暗与空茫之中找到了意识,随即腹内源源不断的热意也让她清醒些许。

    她并没有死,相反断掉的经脉和骨头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修复。

    江木泠心内一阵劫后余生的窃喜,在驳靠近她之前,她便捏碎了腰间的传送符,这是师兄送她的,只要捏碎了它,无论天南海北,那阵法都会把她送到师兄身边。

    料想应当是师兄救了她,带她回了万象宗。江木泠掀开眼帘正要道谢,却看见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因为常年不见太阳,那张脸显得尤其白,尤其是和他茂密的乌发相比,更是白得有些欺霜赛雪了。虽说如此,但倒不显病态,大约是脸颊上透出的微微粉意,给他添了几分活气。

    江木泠的目光从他微微挑起的眉毛一路扫到翘着的嘴角,随后认命似地闭了眼。

    “怎么是你?”落在他手上,还不如让驳给吃了呢。

    “不然你以为是谁?”谢乘云手撑着脸颊,挑起江木泠的一缕头发在指尖把玩,“你那个废物大师兄?”

    大师兄停绪,万象宗翘楚,仙门比试之中,屡屡夺魁,是同辈之中江木泠最敬佩的人,怎么也称不上废物,但他们魔,向来不把修士放在眼里,言语中的贬低也是家常便饭。

    “少废话,你想怎么样?”江木泠语气不善,她已断定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便没那么多礼貌可言。

    谢乘云倒并不恼,反倒盘腿坐到她身边,鎏金的玄色华服,水似的铺开了,“我想干什么,你猜不出来吗?”

    凭他们之间的恩怨,答案是呼之欲出的,江木泠却忽然意识到不对,“既然想杀我,为什么又用续魂丹救我?”

    她被驳重伤,对谢乘云来说正是杀她的好机会。可她能感觉到,续魂丹正在她体内发挥功用,慢慢地接上了她七零八落的经脉。

    谢乘云却很有一些操守,表现得像个寻仇也要讲究方式方法的好魔,“要是现在杀了你,显得本尊趁人之危。”

    “等你养好了伤,再杀你也不迟。”

    说着他阴恻恻地一笑,点点江木泠的眉心,“到时我就先从这里动手,把你的脑袋撬开。”随后又指一指她的心口,“然后再把你的心挖出来。”

    江木泠很不屑,等她痊愈,就凭谢乘云能撬开自己的脑袋?她一刀就将谢乘云劈得晕头转向了。

    无奈现在受制于人,她不可逞无谓的口舌之快,只得默默地咽下这口气。

    “不行,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了,太便宜你。”谢乘云很苦恼地盯着她,仿佛将她开颅剜心、剥皮抽筋还不够似的。

    江木泠冷笑一声,暗叹他们当魔的,心眼真是比针尖都小,咳嗽都得仔细着点,免得从嗓子眼蹦出来。

    也是,她转念想,常年住在这没有太阳的地方,能指望他们光明磊落吗?

    此番落在他手上,性命虽无忧,身体不知要经受怎样的磋磨,算她倒霉。不过,谢乘云既然要主动错失报仇的良机,也休怪她养好伤逃之夭夭。

    “你怎么会从驳手里救了我?”她嗓音嘶哑地问。

    谢乘云碰到她探寻的目光,扭脸便躲开了,站起身来,背对着她道:“本尊碰巧经过而已,见你被那蠢物揍得只剩一口气,便大发善心把你救下。”

    碰巧经过?江木泠仔细回忆,在她的印象中,当时森林深处并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而被她搭救的采茶女听了她的吩咐,早跑下山去了。

    莫非是她那时灵力匮乏,五感皆弱,没有察觉到?不过,也只有这一种解释,总不能是传送符把她送到魔界来了吧。

    无论如何,她逃出生天,多亏谢乘云不计前嫌救了自己,她应该.......

    没等江木泠多疑的心里生出一丝感激,谢乘云便转过头来,居高临下道:“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本尊手里,死在那畜牲嘴里,像什么话?”

    “再者说,你又怎么被驳打到这步田地?”

    江木泠便将自己在人间抓食婴鬼之事和盘托出,以解释自己灵力耗损。

    “小小食婴鬼便将你捉弄得团团转,果然是个废物。”说罢,他再不多言,叫来几位俊俏魔侍,将江木泠抬着送到了偏殿。

    江木泠想说的那声谢,便彻底被噎了回去。

    因为伤势过重,即使有续魂丹的辅助,她也得三天之后才能下地走动。

    这几日她只顾昏睡,别的一概不知。谢乘云倒是一天三顿地来,瞧瞧她的脸色再搭搭她的脉,知道她是彻底地死不成了,心里倒有几分轻松,不然她真被驳弄死了,显得总在她手里吃瘪的自己还不如一头凶兽,这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毕竟他是魔界之主,一百斤的骨头,九十九斤的面子。

    第四日,江木泠总算抖擞了精神,有力气下床,也有闲情逸致端详她暂住的地方。这是她第一次到谢乘云的地盘,觉得这里处处新奇,就连花瓶里插的红雪兰也另有乾坤,月亮升起时时红得像血,月亮落下时花瓣反而褪成纯白,发出莹莹的光。

    大约是魔界常年只守着一轮月亮,和人间响晴的蓝天相比稍显黯淡,所以谢乘云格外地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殿内摆设的桌椅条几,皆是水晶所做,甚至床帐帷幔都坠上了琉璃珠子,承重的几根朱红梁柱镶上了金箔,拼成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雕梁画栋也不过如此了。

    万象宗虽为大宗门,但从上至下一水儿的穷鬼,倒也有几位隐形富豪,譬如停绪一类,那也讲究个不显山不露水,哪有谢乘云这般烧包的?恨不得脑门上纹几个字,快来抢我!

    显得不抢他些东西都是白来一趟。

    江木泠轻轻摸着眼前的螺钿屏风,真是别有意趣,小小海贝被打磨成云中仙鹤、一叶孤舟,奇松怪石,一派流光溢彩的悠远景色。她目光痴迷中带几分贪婪,恨不得抄起乾坤袋,把这宝贝搬到她山头上去。

    但是她要脸,就算她不要脸,万象宗的一干修士还要脸。

    天生富贵的谢乘云自然不懂她贫穷的挣扎,甚至没有从她的神态中品出些酸涩的嫉妒,素手端来一碗漆黑的汤药,搁在那晶莹剔透的床头桌上,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喝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她现在堪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位弱女子,便没再多话,捧起汤碗,咕嘟咕嘟地一气儿喝了个干净。

    谢乘云不屑于毒死她,她知道的,但药汤甫一入口,她便知自己还是高估了谢乘云的手段,他打算用这碗药苦死她的。

    “煎药的罐子里,你放了二斤黄莲吧。”江木泠咬牙切齿道,她舌根被苦得麻木,感觉口鼻呼出的气都清热下火。

    “不止。”谢乘云颇为自豪地伸出三根手指头,“我放了足有三斤。”

    “真幼稚。”幼稚得有些卑鄙。

    竟然说他幼稚!谢乘云活了三百来岁,只从江木泠口中听过这样的评价。在他一众护法魔将眼中,他可是胸有城府、运筹帷幄、成熟稳重得一塌糊涂的。

    这一句似乎彻底地激怒了他。

    “好,那本尊就做些不幼稚的。”他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颗留影珠,手心轻抬,指尖轻挥,便有清晰的画面从留影珠投射出来,显现在江木泠眼前。

    画面中的人是师妹杨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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