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木泠师尊常思己,座下有三名爱徒,大弟子停绪、二弟子江木泠、小弟子杨濛,所以杨濛是江木泠正经的同门师妹。

    师妹自小孤苦无依,七岁时被师父捡回来,因为根骨俱佳,便收做徒弟,可师父当惯了甩手掌柜,师妹的生活起居上一概不操心。所以杨濛其实是被停绪和江木泠照料长大,三人情谊不可谓之不深。

    二十年过去,杨濛早已从瘦弱的小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此刻正在揽翠峰侍弄她的灵植,她主修丹道,每日有大半的时间在山上照料药材。今天她勤勤恳恳地除了杂草,浇了灵泉,过程中丝毫没发现周围有视线窥探。

    她向来是有些神经大条的,除了钻研炼丹,旁的心眼是一点儿也不长。

    “你怎么会有我师妹的影相?”江木泠高声发问,“你监视她做什么?”

    留影珠有一颗母珠,多颗子珠,分别绑着不同的咒语,催动不同的口诀,便可看到各地的情形,谢乘云手里的母珠显出了杨濛的动向,那就证明揽翠峰上必然有一颗子珠。

    而子珠发挥需要活物的灵力滋养才能发挥作用,换言之,山上有魔界混进去的活物。

    万象宗四门八洞都设了禁制,魔族不可无故擅入,那魔物是如何出现会在揽翠峰呢?

    在杨濛多年的耕作之下,揽翠峰顶一片奇花异草,郁郁芊芊,每株都蕴藏着充沛的灵力,谢乘云言语间有些赞赏之意,“你这师妹,着实是做丹修的好苗子。”

    江木泠道:“她很勤勉也很有天分。”眼神却警惕地看向谢乘云,像在看着一只痴心妄想的癞蛤蟆。

    见她紧张,谢乘云嘴角便满意地勾了起来,也不细思那眼神中更深的意味,朗声道:“日后若是修得大乘,恐怕一丹难求。”

    这话倒是没错,但谢乘云给她看杨濛的影相总不会是要拖她的关系向杨濛要丹药。虽然她这几日磕了不少他的续魂丹,颗颗极品,想来都有些心虚。

    “可她才至金丹期,道行尚浅。”江木泠推脱说。

    谢乘云点点头,虚情假意地附和一句,“是啊,真是可惜。”

    江木泠眉头轻蹙,问道:“我师妹大好年华,前途无量,可惜什么?”

    谢乘云闲行三五步,在椅子里坐下,道:“那自然是可惜她大好的年华就要替你送上性命。”

    “金丹前期,确实道行尚浅,若是再过些时日,恐怕金脊还杀不了她。”

    金脊是谢乘云的爱蛇,魔婴后期的修为,蛇背脊处有丘陵似的金色凸起,故称金脊,善隐匿,善绞杀,口涎有毒。

    第一次见金脊,它还是一条小指粗细的蛇,二百多年过去,庞大许多,进食时蛇口轻张,使力一吸便能吞掉十数只肥美野鸡。往常它总窝在谢乘云的身侧,这几天却不见了踪影。

    若他说的属实,金脊真的在揽翠峰上,杨濛恐怕凶多吉少。

    江木泠不清楚谢乘云此番所为的意图,感到一阵荒谬,“她与你无冤无仇,你杀她作甚?”

    谢乘云轻飘飘地表示,“她是和我无冤无仇,但她是你唯一的师妹,你同我有仇,那她也就是我的仇人。”

    “有仇必报,天经地义。”

    听他口中阴狠谋划,江木泠油然而生一股恶气,走上前去揪住他的领口,怒目而视,“谢乘云!你好不讲道理,此番所为和滥杀无辜的低等魔兽有什么区别?它们没脑子,你也没脑子?我看你的良心是让狗给叼了。”

    谢乘云冷哼一声,目露挑衅,“就像你说的,我们魔族天生冷血无情,暴虐成性,滥杀无辜又如何,正合了你的意。”

    “我......”江木泠语塞,这话确实是她所言,但那已经是二百多年前,她将将筑基的时候,春去秋来,如今她早已知晓世道的复杂,懊悔当时自己的浅言薄语。但显然谢乘云把这些话牢牢地刻在了心上,每次遇见,总要提上几次。

    松开他的衣襟,江木泠道:“那是我一时气话,上回便同你解释,你大可不必翻旧账,挑我的刺。”

    “一时气话?”谢乘云面朝着江木泠,眼神刀剑一般锐利地射了过来,“既然你不是那么想的,半年前又为何杀了我两位护法?”

    “他们用活人炼器,被我碰上的时候,已经害了四十七条人命,不该杀吗?”

    “杀不杀也是我魔族的事,你大可把他们押来由我处置,该杀该剐,我自有分寸。”谢乘云也动了气,盛怒之下,面带薄红,“还是你不信我会处置了他们?”

    “在你眼里我就和他们一样视人命如草芥,是非不分?”他一叠声地问。

    “你从来不信我!”

    江木泠遭他质问,有心辩解,却无法反驳,相识二百余载,她虽不认为谢乘云是个滥杀无辜的大魔头,但她总疑心谢乘云会偏袒同族。但当面承认难免伤他,更甚之激怒了他......

    江木泠把目光转到他紧攥着的手上,看那泛白的关节,便能知晓,以他的力气,掐死如今毫无灵力的自己,轻而易举。

    “那时已是他们不死就得我死的境地,哪容得这么多考量?”江木泠倒打一耙,将话头又还了回去,“也是,你早盼着我死,我让你那两位骁勇的护法杀了炼器岂不圆满?”

    谢乘云心下冷笑,凭他们能杀得了你?

    但他并未戳穿,说道:“死得那么容易,倒便宜你了。”

    “在杀你之前,本尊要把你所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通通毁个干净才行。”他凑了过来,逼视着江木泠,面上带着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意,“让你也尝尝心如刀绞的滋味。”

    随后他点了点影相中的杨濛,“就从她先开始。”

    “杀了她就轮到你师兄,叫什么来着......”他假意思考了一瞬,“停绪。”

    听他打算,江木泠的呼吸几乎停滞,并不是因为停绪,师兄不会轻易就被他暗算,但杨濛不是,她在宗门长大,还未曾下山历练过,拿吃了灵植的小虫子炼丹,便是她做过的最为血腥的事,身上长的本事都是书本所授,句句都是纸上谈兵,何况修为又比不上金脊,若是身边没人搭救,十分的危险。

    有心和师兄通风报信,但她身上的乾坤袋早被谢乘云扣下,此时问他要,他必是不肯给。自己又灵力耗尽,没法阻止谢乘云指挥金脊。种种愁绪齐齐袭来,在她心头缠绕做一团。

    此时她能做的似乎只有赌,赌金脊没去揽翠峰,赌谢乘云不会杀了杨濛。

    可生死攸关之际,经得起她赌吗?若是中了金脊的毒,就算大罗金仙来救师妹,也无力回天。

    杨濛那一叠声的师姐,言犹在耳,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江木泠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眼见得谢乘云要摧动口诀,江木泠绝望之中忽然生出急智,灵光一闪,想出的自然不是什么万无一失的锦囊妙计,而是一个日后令她追悔莫及的主意。

    方才......方才他不是说,要把她所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都毁掉吗?

    她到底喜欢谁,讨厌谁,谢乘云能看得分明?

    既然他先不仁,就别怪她不义,要毁就把他自己也毁掉好了,江木泠横下了心。

    “等等。”一瞬之间她眼底含泪,看向谢乘云的眼神多了几分隐忍的复杂情绪,“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拦不住你。杨濛若是因我而死,我也没脸面苟活,但是临死之前,我有话要告诉你。”

    “什么话?”谢乘云洋洋自得,暂停了手上掐诀的动作,“若是你跪......”

    未等他将话说完,江木泠便泪眼婆娑地说:“我喜欢你。”

    此语音调平平常常,却似那九天外的一声炸雷,将谢乘云劈得呆在当场,浑身起粟,心跳也默契地漏了一拍。悬在半空的留影珠感受到灵力波动,落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咕噜噜地溜到角落去了。

    谢乘云顿了许久,才终于收敛面上的惊讶神色,不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手指却缩到袖子里,捞到一片衣角,狠狠攥了住,“休要同本尊耍这些小伎俩。”

    “若是你现在跪下给本尊磕头,大喊三声江木泠是无能鼠辈,向各界放出话去,说你是本尊的手下败将,我就考虑放了你师妹。”

    呸,好一出威逼利诱的戏码,谢乘云果然是个卑鄙小魔,竟然想出这种损招让她低头,江木泠猛地被他激起了好胜心,偏要和他较个高下。

    既然是谢乘云先来恶心她,那就休怪她把一桶狗血浇他头上。

    “是真的。”江木泠款款走近,捞到他的手攥在手心里,言辞恳切,仿佛暗恋了他三五百年的样子,“从北岭的秘境开始,我就一直心慕于你。”

    “那日分别前说的话我其实早就后悔了,只是为了面子所以总对你不假辞色,怕你恨透了我不喜欢我。”

    “既然已经将话说破,我的心意也不用一直藏着了。”余光瞭他,只见一双惯常冷淡的眼睛,陡其涟漪,此刻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见谢乘云已然是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江木泠“落寞”地松开他的手,侧过身子,“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若是冒犯了你,万分抱歉。”

    听她字字句句,十分真挚,甚至称得上含情脉脉,谢乘云不知作何反应,维持着方才被她握住的手型,僵硬地站在原地,像被栽在这里似的。

    做了二百多年的死对头,他本能地怀疑江木泠所言,但再油嘴滑舌的人,十句话里也有半句是真的,而江木泠是个一本正经的仙门修士,她不是个爱说谎的人。

    他喉头焦灼起来,躁动的血流大抵带走了此处的水份,喉结滚了两遭,他道:“那你证明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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