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意还是未能消散,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掩盖着这片大地上的一切,所幸东方既明,万丈光芒染海风,在刘溪“这就是轩轩然”的揶揄中,姚悉名和宋含章先行一步,登上了回国的船舶,他们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与曾经的自己会面,血管中的血也终于流回了大动脉。

    已经入夜了,整片海域都像是掺了墨水般漆黑,海风吹来,这团漆黑就悠悠翻滚着,把这冒烟的沧海一粟推向远方。

    “沧海一粟”共八层甲板,分三种级别:三等舱、二等舱和一等舱,一层甲板把一样的人分成三六九等,没有人会越过那层界限。

    因为入夜之后就不再供暖,三等舱室中的大部分人已经进入梦乡,他们在大通铺上紧紧挨着彼此,渴望从彼此身上汲取到微乎其微的暖意以抵挡夜间阵阵寒意,少部分还没睡的人凑在船舱一角一根接着一根抽着最廉价的自制烟,烟头的火光点亮他们紧皱的眉头,心里盘算着这趟行程所得的报酬够他们生活多久。

    二等舱有两种房型,入夜后仍会供暖。一间屋子里有两张小床,两床中间有扇小窗户,像是个暗黄的小画框,框住了外头酽酽的海与光阴变化,让壳子里的人触摸到活的气息。二等舱的大部分人还没睡,衣着整洁的母亲在灯下教小男孩念书,旁边的父亲在一遍遍擦拭皮鞋,一家人各自生活在已经不转的表盘里,只有隐隐约约的乐声从上一层甲班传来,孩子显然不满足于机械的活动,挣扎着要去楼上玩,母亲轻轻揽过他,柔声安慰:“宝儿乖,好好念书就能上去玩了”,一边说一边觑着丈夫的神色,唯恐哪句话触碰到丈夫“禁区”,可惜男孩正处于喜欢十万个为什么年纪,听了几句话就认为是真理,得意洋洋地拖长声音反驳道:“妈,你说的不对,虎子说‘人的命,天注定’”,说完还反问母亲:“妈,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这句话掠夺了母亲脸上为数不多的血色,孩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双手互相不安地绞着靠在床边。一边的丈夫随手丢下皮鞋,一言不发地揪着孩子的衣领扔出门,“砰”地关上了门,母亲手足无措想要劝两句,可丈夫径自躺在床上背过身,只冷冷地留下一句:“要不你也出去陪他?”,孩子还在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一等舱的宴会厅已经响起了乐声,穿着华服的俊男美女凑在一起载歌载舞,推杯换盏,享受着回国前最后的狂欢。一个男子顺着二等舱通往一等舱的楼梯缓缓走上来,穿过走廊径自去了餐厅。

    刚刚回归寂静的餐厅再次响起问候语:“欢迎光临”。

    “两碗糖芋苗,少放糖,带走,谢谢”。

    来者是位极俊美的男子,一身驼色大衣,有些长的头发微微盖住他平直的眉毛,扫下的阴影打在他的眼上,显得眼珠很又黑又亮,像是夏日野外洞开的窗子,坦白而无暇,又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带着些悲天悯人的气质。

    食色性也,服务员忍不住多加了一句:“需要给您送到房间里吗?”

    客人收回钱夹随手,掂了掂打包好的食物,微微抿嘴一笑,“不用,谢谢”。

    外面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还在群魔乱舞,有几个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一手揽着美女一手托着香槟急不可耐地去卧房交流“生命和谐”的问题。宋含章怕撞到别人,先行侧过身让出一条道路,可惜怕什么来什么,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歪歪扭扭地扑到他身上。

    “谁啊,这么不长眼,不知道‘好狗不挡道’吗”,那人年纪不大却一身酒色财气,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作“酒囊饭袋”。

    “哦,那您需要我怎么做?道歉吗?”宋含章摸了摸饭袋,轻轻舒了口气,还好没撒。

    “饭袋”显然没碰瓷过这么好说话的小白脸,瞬间来了兴致,他甩开旁边美女的手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上下打量——这小子长得还真他娘的好看,不如…:“道歉?那你可得拿出点诚意啊”,说着就挥舞自己浮肿的胖手去抓宋含章的胳膊。

    此时还在装孙子的宋含章终于皱起了眉,伸手把“饭袋”推了个趔趄,缓缓开了口:“要是不需要的话我就走了”。

    “饭袋”显然没想到此人会反抗,一不留心被推了个托马斯旋转一屁股扎在了地上,颜面尽失,旁边的美女十分有眼色去扶他:“孔少,这个人实在是不识抬举,您就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再说了今晚有我陪着您还不成吗?”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他恼羞成怒,他甩开着美女的手,烂泥似的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就又要去拽宋含章的领子,却对上了对方的眸子,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眼里没什么情绪,仿若月光下的暗影,平白让人出了一身冷意。

    “饭袋”忍不住后退两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地盘,还能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大不了叫几个人来把他绑走,到嘴边的肥鸭可不能让他飞了。

    说干就干,照他以往的经验,这种小白脸一般都是花架子,冲过去推倒了再来个扫堂腿就解决了。

    可惜他才刚抬手,迎面先是挨了个结结实实的耳光,接着又吃了记窝心脚,“猪头”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挪位了,险些吐出一口老血,顺着重力做了个平抛运动—撞墙上去了,美女叫了声“孔少”,手忙脚乱地扑了过去。

    宋含章愕然地回头一望,就看见姚悉名正在用手帕一丝不苟地擦自己的手,他眼睛很快罩上了兴奋的光泽,不过那点光泽很快被担心取代,“阿元你怎么醒了?还难受吗?晕不晕啊”。

    “没事,就是睡了太久脑子有点晕,现在又看见恶狗挡道心烦罢了”,姚悉名把帕子塞进宋含章手里,替他理了理领子。

    “说谁是狗呢,我警告你,你你你少多管闲事啊,不然连你一块修理”,那人还躺在地上兀自狗叫,可能觉得自己躺着说这些话没什么气质,又扶着墙坐起来。

    姚悉名揉了揉太阳穴,又掰了掰手指,“嘎巴一声脆响”,皮笑肉不笑地踩了那人一脚,那人“嗷”地叫了一声,连连求饶:“女侠,女侠,我错了,饶了我吧,我在再也不敢了,嗷!”,一边说一边贼心不死地冲那个美女使眼色,让她去叫人,美女“嘤嘤”两声,双腿一蹬——晕过去了

    姚悉名又是一脚,拽出他的裤腰带迅速地绑了一个死结,“怎么眼睛还抽上筋了,要不要给你正过来啊”。

    唯一的希望破灭了,小流氓索性破罐子破摔:“你等着,等我的人来了,非把你们这对奸夫□□抓起来!”

    “你的嘴是化粪池吗?这么臭,不过我看你也没机会用它了”,说着就从他身上摸出帕子,狠狠地塞住。

    “唔唔,你什么意思”,小流氓在地上不断挣扎。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把你绑起来,然后一点点剖开你的皮,依次取出你的心、肺、肝,最后再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啧,也不知道鲨鱼爱不爱吃肥肉”,姚悉名一边说一边在他身上比划着。

    小流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住地在地上翻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涌来,小流氓如遭大赦,滚到为首的警长身边,想要痛诉自己遭到了非人的虐待。

    可惜警长根本不理他,反而和蔼可亲地跟那个“妖女”握了手,嘴里说着:“感谢……这正是我们需要的……”,然后命令周围的人把他跟已经晕了的美女带走。

    小流氓被扛在肩上,还看见姚悉名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心道自己是遇到团伙作案和仙人跳了,似乎是无法接受自己被扒皮抽筋的悲惨命运,他也双腿一蹬——晕了。

    “顾警长,那这两个人就交给您了,我们就先走了,等您下了船我们俩再请您吃饭”,姚悉名跟顾警长寒暄了几句就拉着宋含章撤离现场了。

    “阿元,你跟这个警长认识啊”,宋含章一首拎着饭袋一手牵着姚悉名。

    姚悉名被他冰凉的手冻了个激灵,握着他的手慢慢搓着:“还说呢,你这呆子遇到这种事就任人欺负,本来我看见你被那个小流氓堵在那,心里的火一下就窜上来了,恨不能上去就打他个满地找牙,但是又担心这个小流氓还有其他帮手,到时候我们都被困在那就坏菜了,所以我就先去警卫处报警,正好顾警长之前来我家看过病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要说先向上级打报告,之后才能带了人过来,你是不知道,我跟顾警长说这个小流氓非法□□还滋事斗殴,今晚那个小流氓估计有的受了,哈哈哈哈,哎呦”。

    “怎么了,又开始头晕了,快上来,我背你回去”,宋含章半蹲到一个姚悉名能够到的位置。

    姚悉名不可思议地顿了一下,还是趴了上来,嘴里嘟嘟囔囔:“宋公子还真是贴心”。

    宋含章走的很稳,闻到这久违的醋味,他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言简意赅地回了句:“没别人”。

    刚才嚎啕大哭的小孩流着口水在门口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姚悉名给的糖。

    回到姚悉名的小单间,宋含章轻车熟路地把床上的书摞了摞,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又把被子理开方便她躺下,接着飞快地背过身去方便姚悉名脱外套。

    姚悉名瞥见他脸上飞来的红云,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床上躺,一心两用都挡不住她的嘴欠:“我们家阿牧还真是绅士啊,国外肯定有很多小女孩喜欢你吧”。

    宋含章伸手替她抹去头上的冷汗,房间里的暖气开的这么足还能出这么多冷汗,可见并不像她说的“就是头有点晕”,他的心里一揪,恨不替她晕了,可这个人竟然还在没心没肺地调侃他。

    这个人的心怎么这么大啊,宋含章板着脸:“没人喜欢,只有一个眼神不好的小姑娘还愿意收留我,快躺好,我给你揉揉”。

    姚悉名躺在床上,虔诚地闭上眼:“那就请宋大夫好好替我诊治诊治,先说好啊,我可没钱付医药费啊”。

    宋含章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收着力地弹了一下这人的脑门,“哪个人说要收你医药费了”。

    “等下给你倒杯水,你先把药吃了”。

    “嗯”。

    “现在还饿吗,饿的话我先把粥给你热热去”。

    “不饿,俗话说‘秀色可餐’嘛”,姚悉名眯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调戏他。

    宋含章无视这些不着调的话,一本正经地安排道:“等下给你揉完我再把粥热热,不能空腹吃药”。

    “这个力度还可以吧”。

    “嗯,技术一级棒”。

    耳边只有姚悉名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像是黄昏日落时慢慢涨上来的潮水,轻柔又锲而不舍地叩击宋含章的心扉,他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认真端详了她好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平她无意识皱起的眉头,自言自语:“在柏林过得真的好吗?”,当然是没有答案,无论是清醒的还是睡着了的姚悉名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算了,不回答就不回答吧,他捡起地上的大衣,叠整齐搭在姚悉名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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