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经过几日奔波,终于到了书道长所说的“平安村”。

    马车上少女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小小的身躯靠着书华的肩头。

    书华见少女还有些犯困,于是就这么坐在马车上让柳清如靠了会儿。

    当柳清如回过神时,抬头看村口匾额,上面亦然写着平安村几个大字。

    柳清如轻甩几下头,将仅剩的困意甩去。

    “道长,到了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少女埋怨道。

    “好哇,本想着让你好好休息,反倒学会埋怨我了。道长哥哥有些心寒了。”书华哀叹道。

    “道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思,怎么会会错意了呢?”柳清如抱着书华的手摇了摇。

    书华看着柳清如拙劣的讨好动作,觉得稀奇又好笑,复笑着道:

    “好了,不逗你了,走吧我们去取完东西就走。”

    柳清如点头跟上书华的脚步。

    书华的脚步放得很慢,待柳清如完全跟上了,便回到原先步调,始终快柳清如一步。

    若前路也是如此,始终有个领路人,少女是否不会迷茫?

    ……

    走在由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时,野草渐青,似有意等待着春的到来。

    柳清如偏头看着前方的书道长,第一次细细打量起书道长。

    书道长是一个极其高大的男子,左手始终背在腰后,右手随着步调轻甩,带起青袖飘扬。青丝如瀑,就那么肆意垂下。

    放在俗世人眼中,那可不就是个活脱脱的仙人嘛。

    拐过屋舍交集处,巷中冲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迎面撞上了书华。

    书华被这一撞,站在原地,并未退后半分。那头扎丸子头的小姑娘,倒是结结实实给撞疼了。

    书道长蹲下身子,摸了摸丸子头小姑娘的头,问道:“撞疼了吗?可是发生什么了,跑这么急?”

    丸子头小姑娘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在和朋友们疯完罢了。”

    当小姑娘抬起头看见眼前是个高大俊朗的青衣男子时,眼中闪闪“哥哥,可是那落地仙,就隔壁长爷爷经常念叨的人间仙人。”

    “隔壁长爷爷?”

    “敢问小姑娘可是长欢?”书华问道。

    小姑娘点头回应:“是啊,我们村里就长爷爷那一户姓长,这名字可稀奇咧。”

    小姑娘说完,又有些哭腔道:“可惜,长爷爷死了好几年了,在村里再没有人和我讲江湖故事了。”

    书华听完,心中五味杂陈。只是摇摇头,是啊你已经走了好多年了。

    小姑娘见书华也有些伤心,问道:

    “大哥哥莫不是认识长爷爷?”

    “何止认识,我们也算是酒友。”书华神色怅然,可我又何曾真正认识了你呢?

    在酒桌上,那位人间万万人向往的落地仙,可曾真正看见酒桌对面满发虚白的老人心中的愁肠?

    只看见酒桌上的豪情畅饮,只听得老人夸夸其谈,却不曾听见那嘴边似有似无的叹息。

    那老人只是说着:

    “酒且余着,咱们来年再饮。”

    老人可不曾想过这酒一存就存了几年,迟迟不见“少时抚剑独闲游”的年轻男子,也不见初入江湖向往着豪情万丈的自己。

    ……

    丸子头小姑娘点头问道:

    “需要我为你们带路吗?”

    书华摆手,“我认识路的,就不劳烦小姑娘了。”

    丸子头小姑娘点头,与书华和柳清如挥手作别。

    柳清如看在眼里,越发好奇书道长的故友是怎样一个人了。

    只是当二人来到那闲置已旧的屋舍前,看见的是杂草横生,满目颓败之色。

    柳清如难免有些伤感之色,只是书华却是习以为常。

    书华修道之士,早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容颜虽是年轻时模样,所见过得俗世变迁要多得多了。

    书华走在前面推开屋舍。

    屋内映入眼帘的是那桌子,桌子破旧是原先主人补了又补的结果,只是书道长看着桌子,眼里多了感伤。

    桌上横放着一把极长的剑,两个酒碗,和一个酒壶。不过酒碗已空,落了不少灰尘。

    书华却是知道那碗里原是盛满了酒的,是那故人长欢为他准备的,只可惜他来晚了。

    那碗酒,余在了江湖,余在了初见彼此的那个月光皎皎的夜晚。

    萤火流光,一家酒铺仍然是亮着微弱的灯光,神色清冷的书华坐于桌前独自饮酒,桌一旁横放一把长剑。

    一位脸上常带笑的男子走到书华桌前,一点不见外,坐在书华面前。

    “这位兄台,在下长欢,这皓皓明月下独自饮酒多显无趣,不妨你我二人共饮,倒不辜负这月色。”

    书华没理睬眼前年轻男子,见他穿着朴素,倒像是哪出来的山中农夫。

    可架不住长欢几次提酒邀请,最终只得和年轻男子喝下一杯,倒对得起这般热情。

    要知道此前,但凡一个知道明庭这个道号的人,见书华都是毕恭毕敬,更别谈与之对饮了。

    书华见年轻男子喝得豪爽,说道:

    “你是第一个敢这样和我喝酒的人。”

    长欢看都没看这青衣带剑男子,只是挥手说道:

    “不管你是谁,我只知月色正好,独自默默饮酒只会辜负了这般皓月。更辜负了大好时光。”

    书华见说不进去,只是眉毛微挑,冷眼看着男子,不再多说什么。

    那位叫长欢的男人,酒量不行,喝了几碗就酒劲儿上脸了。当这酒劲儿一上来,就更加大大咧咧了。

    男人自说自话道:

    “我可是混江湖的,以后这世人皆知我名号。”

    只是男人却还没想好什么江湖名号,停顿片刻,低头看了看周围无甚满之物,当看见雪白袖子时,胡诌道:

    “白袖,这个名号将来会响彻大江南北。”

    书华见这男子窘态百出,不免好笑,最后这脸上终于不是那般寡淡味儿,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介绍道:

    “明庭,我的道号。”

    ……

    病榻上一个满发皆白的枯朽老人无病声吟,老人看了看月光照亮的桌子,方才想起什么,坐起身去那月光下的桌旁。

    桌上常放着一个酒壶,两个瓷碗。老人为自己斟满酒,看了看对面常常空着的酒碗,后抚须笑了笑,为其也斟满酒,自语道:

    “江湖是碗酒,少年是碗清酒,我想存许久,奈何这酒渐香,意正浓,饮酒人却不在。可惜了,辜负了这大好月色。”

    老人后自怨道:

    “怎得这般像个怨妇作为?”

    老人再抚须时洒脱一笑,吟诵道:

    “人间余我三分月,醒照无门醉酒深。他日看去人间客,只叹孤月映旧人。”

    柳清如见书道长愣神片刻,竟不知自己眼角挂着一颗如水清泪,似落不落。

    不过书华知道,自己的道心在原先基础上,碎的更深了。

    远是惊鸿雁,近是不归客。

    少年的那碗酒在秋夜,碰盏时,绽开的酒花。饮下时,留在喉头的滚烫。都随着时间远去。

    这时间好像很久了?这样的日子一去就是几十年了。可我好像喝了无数酒,再喝不到那日的香醇了。

    柳清如见书华的泪越落越多,竟也跟着落泪了。

    书华不觉,自语道:“我道难走。这道难走…”

    柳清如想学着书道长安慰自己时那般安慰书华,只是她好像很傻竟学不会。

    只是牵着书华的手不由握紧几分,好像不分开也算是安慰了他吧?

    书华木愣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那呆呆的她,对她微笑一言:

    “我没事,只是有些伤感罢了,道长又不是什么无情之人。总有落泪之时。”

    柳清如见道长脸仍有清泪未拭去,踮起脚,用可见血丝的白腕为道长拭泪。

    擦完后,对书道长浅浅一笑,

    “嗯,知道的。”

    书华见此似见故人,长欢他也曾这样对他微笑无数次了。那是打心底地欣赏吧?

    只是书华好像都敷衍而过。

    “我说,明庭道友,你总是这般死鱼脸,给谁看啊?多笑笑不好吗?”长欢打趣道。

    书华神色冷淡:“不给谁看,只是不想笑罢了。”

    长欢见书华如此无趣,走在前头挥挥手,只留着背影给书华看

    “人生也可有趣,多笑笑,你会觉得人生有意。”

    长欢好像一直走在书华前头,在了解明庭这个道号后,他自己曾说过:

    “既然你这般了得,那我走在你前面是不是也算厉害了?”

    于是长欢走在了生死前面。

    ……

    “我说,明庭道友,你不要总去看这名胜古迹,那多没趣,都是别人常看的,多去看看俗世,多看看那市井巷弄无人留意处。”

    人到中年的长欢如此说道。

    多去看看红尘,多去看看人间俗世,你会学会大爱这世间。

    “我说,明庭我好像只在那次初逢秋夜里,见你笑过一次,再笑笑呗,我觉得你笑还挺好看的。”

    临近暮年的老人如此对身旁年轻的明庭说道。

    明庭僵硬的对老人笑了笑。“是这样吗?”

    “不对,这哪里是笑啊?这样看着怪瘆人的。”老人气笑道。

    老年长欢拍了拍明庭的肩,叹息道:“不曾教会你笑,是我毕生遗憾。”

    明庭摇摇头,只任由老人不断拍着自己的肩。

    书华想说,我好像也不曾真正懂你。

    ……

    “你的道,好生无情,却也难走……”行将就木的老人躺在床上,快要闭眼时,那句话却迟迟未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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