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他道难走,故求世上人,有那么一人日后可碎了你的道。

    倒也不至于难饮豪情酒,见事真开颜。

    长欢气绝那日,由村里的好心人择了一处离村近的地方葬下。

    毕竟村里人都知道,他家中无人,从他年少轻狂妄踏江湖路那日起,家里人便将他彻底放下,搬离了村子。

    只是村里人却不知,他家中父母仍在某一处,离着江湖路近处,等着那个江湖孩子回家。

    长欢想要的江湖是那高山流水凭君任意游,更是那市井深处的仗义直言,更该是那江湖路不平拔刀斩寇的豪情。

    只是长欢花了大半辈子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江湖,反倒是被那红尘所遇的小姑娘暂误了江湖梦。

    所以长欢时常与村里小姑娘分享那味趣事。

    讲自己是怎样在那市井巷弄里,救下一个独自出游的富家千金。又是怎样和他一同游历了几日江湖路。

    最后满头虚白的长欢,神色悠悠,独自叹息一场,后抬头望着那渐暗的天空。

    “江湖其实没有那么好……”

    那羊角辫小姑娘,则是调皮道:

    “不行,我也要看了,才做数的。”

    长欢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眼里满是怜爱,只是眼底深处有那一抹难以察觉到的情绪。

    希望你见了江湖,还是如此,少女童真下去。

    毕竟长欢知道,拦不住的,就像自己以前父母那样,拦不住江湖梦。

    暂敛心神,长欢笑着对她道:

    “申丫头,长爷爷恐怕时日无多了,若可以,你带上我床底压着的一封信,若你哪日家里人催你结婚了,拿着它去找上元城里的一户人家。他们或许会看在我的份上为你择一户好人家。”

    “那户家族里,有个叫肖鹏的人,我年轻那会儿救过他,故给了我这封信,说可以为我做一件事。”

    ……

    申云枝听见长爷爷说自己要死了什么的,便再听不下去后话,眼里扑闪扑闪的,泪光早已盈在眼眶,只等那洪水倾泄。

    “我不要嫁人,我只想走长爷爷的江湖路!”申云枝赌气道。

    “乖,总是要嫁人的,总好必老了如我这般孤苦伶仃。”长欢看见她要哭了,抚摸着小姑娘的脸颊。

    申云枝的脸颊还是那般婴儿模样的稚嫩。只是眼下她鼓着腮帮,却叫人觉得别样的美感。

    申云枝眸中泛光,手附在长欢的手背:

    “你哪里孤苦伶仃了,你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

    长欢打趣道:

    “不曾想小姑娘脾气这般和我相像,不知日后会便宜哪家如意小郎君了。”

    申云枝拍开长欢的手,捂着长欢的嘴,

    “不准说,我就不嫁人,我发誓,如果哪一日嫁了人,定要闹得那家鸡犬不鸣。”

    长欢被逗乐了 ,站起身,挣脱开了少女捂住自己嘴的手,跳着、跑着。嘴里不停念叨“小姑娘,要嫁人,不知日后便宜了谁?”

    那一刻,好像曾经那位意气风发,走江湖的少年郎又回来了。

    那后不久,老人死了,死在了一个静谧的夜晚。

    长欢躺在床上,眼里满是泪光,

    “就这样走了吗?我这样一事无成的人了,下辈子就莫要再来这世上走一遭好了。”

    长欢脑子里想着,只是眼皮越发沉重,最后无尽的困意涌上,遂闭拢了双眼。

    就不想了吧,也不要再担心他们了,也不要他们再担心了……

    次日,那申丫头还是如往常一样来找她的长爷爷说话。

    她清楚知道老人孤苦伶仃,很少寂寞,便每每找她的长爷爷时,步子总是轻快的。

    申云枝走近院子,还没到门口便开始大喊大叫。

    “长爷爷,我来找你了。咱们继续讲讲那江湖其它的故事。”她的眸光闪闪,充满了对那江湖趣事的向往。

    只是不见有人应,便想着长欢恐怕是出门溜达去了。就先进了屋子,准备给长欢一个惊喜。

    只是少女想着,推开房门时,便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安静的老人,本奈着逗老人的兴致来到老人床前。

    只是离近一瞧,便吓得瘫软无力了。

    床上老人已无了生息。

    老人面带笑容,或许心有的遗憾不想外露,更不想让那个小姑娘担心吧?

    申云枝却只觉得如鲠在喉,心中难受。

    想起老人生前常常与自己谈论江湖,虽然老人总说那江湖没什么好的,时常逗小姑娘早点嫁人,才是最好的。

    不过老人谈及江湖事,那眼里的光点却出卖了自己。或许老人自己也不知道,每谈到那江湖趣事,救人、遇知音、更或是见那富家千金,语调总是缓慢的。

    他想把故事讲得荡气回肠,故每每到关键点时,总会去逗申丫头。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老人像个说书先生一样,说到精彩出,故意停下,喝那一口茶。

    亦或是到关键处,敲桌大喊,逗得申丫头直乐呵。

    老人与申丫头分享最多的还是那江湖事,政史之类鲜少。

    “我在那江湖救了不少人,他们多有感激,你是不知道,那小孩,和小姑娘眼里的崇拜就像是把我当做了人们常说的仙人。”

    “我那酒桌上的知音,他人虽沉默寡言,如同一个闷葫芦似的,可我每次灌酒,那家伙还傻呵呵的真应下,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那人间落地仙。”

    “你知道人间落地仙,是个什么称呼吗?听说好像是上界,也就是那彩云间的人。虽然不知他来人间干嘛,不过我觉得这人蛮有意思的。”

    他很好,我不希望人间就此埋没了他,人生落魄处,所幸遇知音。

    申云枝回忆夹止,那心中的不舍,莫名的委屈都使申云枝再难忍受。

    她脸上早已糊成一片,哭腔道:

    “长爷爷,你没看完的江湖,我会替你再看一遍。”

    圆你遗憾,此后天涯浪迹,难见当年说书人。

    小姑娘的心中就此种下的江湖种子,越发牢固了,只等那风雨欲来时,破土而出。

    后来申云枝回到家中,与自己的母亲说了长欢去世的消息,妇人蹲下身子,拿手帕为自己的女儿擦拭一番,总不像先前那般脏兮兮的。

    只是申云枝眼角还是红红的。

    妇人见此安慰道。

    “放心,我会叫人帮你把他好好安葬了,毕竟我们家丫头,可受了长爷爷不少照顾。”

    申云枝脸上的愁苦神色,这才少去了几分。

    老人葬礼那日,很冷清,只有一些主持道士,申云枝一家,和极少数先前与长欢有过交集的人到场。

    在较为简陋的灵堂里,申云枝坐在一个普通一点的漆棺旁。能有个这样的漆棺,总比没有的好,小姑娘也没有说什么。

    到场的人许多是看过,帮忙做了一点事就走了。

    此后在这场丧事里,在的人也就极少了,申云枝的父母在外面与道士们交谈什么。

    只留申云枝一人坐在那发呆了很久。

    时至半晚,天边云霞渐红,那红云间来了几个人,缓缓向这里飞来。

    道场上的众人见此皆是惊呆了眼。一时半会众人也不知做什么,皆傻愣在原地。

    那几人落在道场上,扫了周围几人后,询问了谁与长欢的故友认识,在场的人这才缓过神,对那几人摇了摇头。

    遂那几人也没再问什么了,只说自己在这世间算是个仙人了,来提拔长欢入那仙班。

    道士们闻言皆是行了那跪拜之礼,说自己对这场丧事十分重视,望仙人能有照拂就行。

    那几人没理这些态度谄媚的道人,青衣白袖,缓步向着灵堂走来。

    申云枝的父母见了,也是纷纷行那跪拜之礼。

    只是在灵堂内的小姑娘没有行跪拜之礼。

    申云枝挡在漆棺面前,只说长爷爷死了就不要来做叨扰了。

    那几人又复述了一遍与小姑娘,小姑娘茫然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只是申云枝还是不喜眼前几人,虽然她不知,长爷爷怎么就入了仙班。但还是不喜欢眼前纤尘不染的几人。

    因为申云枝能从中看见那鄙夷,嫌弃之色,如同看蝼蚁一般的看着众人。

    那几人先是在漆棺前敲了敲,无形之中有那一丝丝白烟透棺而出,其中一缕白色烟气,去了那几人中较为高大的男子手中。

    那缕白烟渐渐化作人形,是位年轻男人的模样,申云枝听过父母曾描述过年轻长欢时的模样,况且那烟自棺而出,不用猜就是申云枝的长爷爷了。

    那高大男子看了眼,傻眼的小姑娘,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可不知为何,小姑娘却因此毛骨悚然。

    男子将那缕烟气攥在手中,五指闭拢一握,白烟想往外溢,却被此控制住。

    高大男子手掌轻轻用力。

    当高大男子再摊开手掌心时,掌心处出现了一颗通红的珠子,珠子中可见还有那白色烟气在其中弥漫。

    那几人中的一个女子,对高大男子使了使眼色,高大男子会意,对女人点了点头。

    便走到小姑娘身前蹲下,看着申云枝温柔一笑。

    只这一下申云枝便被吓得后退好几步,以至于后退时没看见凳子,一下被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那自称仙人的几人,见此齐齐笑出了声。

    申云枝却觉头晕眼花,仙人们仿佛在眼前变得更加高大了起来。

    最后青衣白袖的高大男子再次走到小姑娘面前,努力让自己看着温柔些,安慰道:

    “放心,你的长爷爷会很好的,我们会在那上界多多照拂他一二的。”

    说完,伸出一只手掌,挡住她的视线。那手只是在申云枝眼前停留片刻,申云枝仍是先前那般傻傻模样。

    男人嘴角微扬,似看穿少女那颗心。

    这般心性还想走那江湖?

    当申云枝眼前手掌移开时,视线中那仙人们便不见了。

    申云枝对于仙人们的记忆也被随之抹除。

    申云枝有些疑惑,不知怎的就跌坐在了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后又走回原先位置,挨着那漆棺守着。

    红云深处,那仙人们飞往彩云间。

    青衣男子手中握着的珠子狂跳,那白烟想冲破桎梏,可男子感受着手中之物的慌乱。

    嘴角勾起一抹嘲笑之色,手中力道加重几分,那珠子便停下了跳动。

    “一缕魂魄而已,还敢放肆。”男人轻蔑出声。

    仙人中一位姿色绝美的女子开口道,

    “为何不杀了那群凡人,留着恐多生事端。”

    青衣高大男子开口回道:

    “怕他做甚,如今他道心破碎,那道法会渐渐消退,拖些时日,无了那道,我看那人间落地仙,做了那蚁该怎样对抗诸天神仙。”

    男人说完,顿了顿,又加重几分手中力道,笑得肆意。

    “可不知这位故人,在我们书道长心中能有几分重量?”

    做了红尘珠,永不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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