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板的玉面一下涨得发红。

    “确实。我和他是有过节。”

    “是这样的。”老板娘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挡在自己夫君身前,“我家夫君自祖父那一辈起就是在凉州城里开客栈做生意的。谁料想那个田明看上了夫君家的客栈,就使计夺走了客栈。幸亏当时上一任鸣沙客栈的老板是夫君的远房长辈,又没有孩子,就教给了夫君这预测沙尘暴的本事,还把这客栈也交给他打理,才让夫君得以在此安身立命。”

    她越说越气愤,眼睛都变得红红的。

    “夫人……”姜老板搂住她,小声哄道,“都过去了……”

    “可真有此事?”李希言朝着田明的仆人求证。

    “是……阿郎当年确实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仆人也一脸不忍,如实道,“阿郎向来如此。”

    问再多的话,都不如先去验证一下尸体。

    二人去了田明的房间。

    一个验尸,一个勘探现场。

    桌子上放着一杯未喝完的水,李希言拿起杯子闻了一下,没有任何异味。

    床头挂着田明所有的衣物。

    衣物没有任何损伤,但是能够肯定是凶手给脱下来的。

    李希言在衣物里翻找着。

    田明的配饰都没有丢失,就连纸张做成的护身符都完好无损。

    凶手就像是只要扒掉他的衣服而已。

    容朗这边也没有太大的收获,不因为其他,只因为死者大部分尸体都泡在固体的蜡块中。

    “他的财物没有丢失,凶手甚至连翻都没有翻过他的包袱。”

    李希言走近。

    “怎么?没法验?”

    容朗点点头。

    “这个蜡块……”

    他怎么把尸体弄出来啊?

    看着这一桶蜡块,李希言也有些没办法。

    “凶手是怎么把这么多蜡融化掉的?”

    蜡虽然容易融化可是要融掉这么大的量,还是很麻烦的。

    “用热水能行吗?”

    “得有容器才行 。”李希言算了算,“这凶手也是有毅力。”

    这么多蜡得融多久啊……

    “他杀人就杀人,兜这么大圈子做什么?”

    容朗看着尸体的脸。

    这表情算得上平静。

    “苗青。”李希言打开门,“你让人把尸体先弄出来。”

    还是苗青有办法。

    让人把刀烧热,将蜡块破了开来。

    尸体被取出。

    容朗这才得以好好验尸。

    尸体很是僵硬,呈现别扭的坐姿。

    他先按压了一下尸体的关节处,尸僵已经完全形成,死亡时间至少有三个时辰了。

    考虑到蜡的问题,尸温和尸斑已经没办法再作为参考,他翻开了死者的眼皮。

    微微的浑浊。

    “死亡时间在昨晚子时初左右。”

    至于死因……

    浑身除了脖子以下的烫伤以外没有其他外伤,烫伤应该是蜡造成的。

    尸斑主要分布在臀部和背部……

    面色苍白,口唇呈紫黑色。

    怎么像是心疾猝死?

    李希言在一旁问道:“毒?”

    “没有中毒的症状。”容朗招手,“田明的仆人在何处?”

    那仆人一直缩在门外,一听到招呼立即探出头来。

    “小的在这里。”

    容朗问道:“你家阿郎可有什么疾病?”

    “没有。”仆人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阿郎除了眼睛不好,其余什么病都没有,身子强健着呢。”

    “你先下去吧。”

    “是……”

    李希言指着尸体上的烫伤。

    “这能够分辨出是死前伤还是死后伤吗?”

    容朗长叹一口气:“不能。人在刚刚死去的时候,也会被烫伤。现在只能确定,凶手杀了人然后把人放在了浴桶里,又往浴桶里灌入了蜡。死亡时间在子时左右。”

    “要融化这么大块的蜡,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那就是亥时……亥时都在屋里吧?”

    李希言斜睨了他一眼:“不一定。”

    容朗一点儿都不心虚:“我出来的时候还不到亥时呢。”

    “厚脸皮。”李希言捏了一把他的脸,“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毒药能够让人做猝死状,还验不出来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容朗动作一顿,“客栈里不就有个大夫吗?”

    “你怀疑她?”

    “一个古怪的医女,很像凶手的样子。”

    “是不是凶手不确定,但是可以问问她。”

    “问她什么?”

    李希言没有回答,直接让苗青将人请了过来。

    那位张小娘子落落大方,冲着李希言行完礼就主动问道:“李少使是要让我帮忙验尸吗?”

    “你医术应该不错?是家传的?”

    原本精神抖擞的小娘子眼神一下失去了神采。

    “是。”

    “有没有一种毒能让人无形之中猝死?”

    李希言负手而立,看似是在闲话,实际上眼神已经牢牢锁定这对方。

    张萱瞳孔微缩:“有!”

    “你知道那种药?”

    张萱回过神,正对上李希言怀疑的视线

    “我不是……我是知道。”她慌乱得手都在乱挥,“我只是知道,我没有那种药,更不会拿药去毒杀人,我是大夫!”

    “别着急。”李希言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问而已。”

    “我真的没有!我都不认识他!”

    “好了。”李希言问道,“你知道这药哪里有吗?”

    张萱表情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知道的,拥有这种药的人应该早就死掉了。”

    “是谁?”

    张萱视线垂下,捏着衣角。

    “是我的父母,可是他们已经去世很久了。而且,这药不一定只有他们才有。”

    李希言没再追问。

    “你先回去吧。”

    失落的身影在门后消失。

    “凶手很厉害,做得很隐秘,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容朗宽慰道,“左不过就客栈里这几个。”

    “我只是想到……”李希言摆手,“先说案子吧。凶手若真是下毒,又是怎样让死者服下毒药的呢?这一点很难说清,但是有一点,这些蜡是哪儿来的?”

    众人的行李都不算多。

    李希言带着药材,鲁达带的只有马匹,蔡旺和刘春同行,但是二人一个担着的扁担根本藏不了那么多东西,一个驾驶的马车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另外的人更是几个包袱就了事。

    “客栈里的?这客栈里会有这么多蜡?”

    “也不奇怪。鸣沙客栈居于鸣沙山中,一刮起沙尘来,根本就不能出门,存点要用的物品也是常理。”

    二人立即叫来姜老板询问。

    姜老板只微微愣了一下。

    “客栈里确实有不少蜡烛。您看,这天气下,只要一起沙尘,连白日都要点上蜡烛。那东西又放不坏,我每次都会在店里放上不少。”

    “那客栈的蜡烛都存放在何处?”

    姜老板摸出一串钥匙:“在后面的小楼二楼,那里是存放杂物的地方。”

    “带我们去看看。”

    姜老板打着灯笼走在前面。

    被封闭的客栈很是昏暗,只有蜡烛照亮,外面又黄沙蔽日,一时之间,还真分不清到底是日还是夜。

    二人跟着他,穿过小门,经过马厩,又沿着厨房才找到了小楼的门。

    姜老板打开门,小心翼翼走在前面。

    “二位要找蜡烛做什么?”

    李希言犹豫了片刻,如实回答道:“凶手偷了客栈的蜡烛。”

    “凶手……”

    灯笼摇晃了两下,姜老板声音有些颤。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要么凶手脑子有问题,要么凶手和田明有仇。”

    “有仇……”姜老板像是笑了一下,“我觉得是前者,我和田明也有仇,若是要我杀他,我肯定不会让他死的太轻松。”

    没错,田明死状诡异,但是却不算是太受罪。

    可凶手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他放在浴桶里灌满蜡?这代表了什么?

    一直到回房的时候,李希言还是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若是为了报复,凶手将死者尸体砍头损毁都是正常的。

    可是这样不留痕迹的杀人手法,诡谲的处理方式。

    难道真的只是凶手有异于常人的思维?

    容朗端着晚饭走进来。

    “先吃点再想吧。”

    晚饭是简单的炒菜和米饭,加上一盘烤肉。

    “大晚上吃这么荤腥?”

    容朗托着腮帮子:“你动脑子很累,需要吃好点,是我让他们加的菜。怎么?还在纠结凶手为何如此杀人?”

    “嗯……”

    容朗也气自己帮不到她。

    尸体上的线索太少了。

    “你说凶手和死者认识吗?”

    “至少是认识的。昨晚门窗禁闭,凶手要下毒也好,进入死者的房间也好,都需要二人至少是认识的状态。”

    “我更奇怪找不到下过毒的东西,按照张萱所言,那毒只能服用才有效。”

    “应该是凶手自己带了下过毒的吃食。”

    “和田明认识的人啊……”容朗板着指头一一算来,“石中泉,何青飞,那个木匠李锋,还有罗仪。”

    李希言放下筷子:“我们还漏算了几个人。”

    “什么人?”

    “客栈里的人和田明自己的仆人。”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容朗提醒道,“我今天验尸的时候发现的,浴桶的边沿上有一小块浆糊的痕迹。”

    “粘了什么……”李希言皱紧了眉。

    难道是什么机关?

    看她愁眉不展,容朗开解道:“明日再说吧。有些时候尸体上的痕迹会过段时间才显露出来,说不定等到明日,就有什么线索了。”

    李希言深吸一口气。

    饭菜的香气让人心安。

    得好好睡一觉,明日才有精力。

    夜……

    风沙的声音因为安静而变得更大。

    客栈里,每一扇门都关得紧紧的,而每一扇门里几乎都亮着灯。

    才死了人,谁不害怕?

    就连李希言也默许了容朗赖在房间里不走的行为。

    唯独有一个例外。

    他背着包袱悄悄打开了客栈大门,轻手轻脚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只要逃走,他就安全了。

    面对面前的漫天风沙,他第一次感受不到恐惧,因为背后有更大的恐惧。

    他向前走着,看不见路,只能凭着直觉。

    “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忽然在耳边响起。

    他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轮到你了。”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在风声中湮没……

    旭日初升,风沙暂歇。

    客栈的不远处,几丛杂草中藏着一颗人头。

    风摩擦砂砾,竟然发出了人声。

    “行人行路不见路,庄稼都在地里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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