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元年，三月甘八，春雷骤响。
药房外传来素舆碾过的声音，长姐姜芙蓉出声打断了她手中的动作：“我难得想听雨品茗，你且将煎药的事交给侍女，过来煮茶罢。 ”
姜辛夷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她身着橘粉色衣裙，头上仅簪着一支白玉步摇，满是药粉的双手无处安放，面朝姜芙蓉拘谨地点头。
在整墙高的草药架子前，她显得愈发娇小玲珑，好似荷塘深处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姜辛夷推着姜芙蓉便到了府中的四角攒尖亭内。
待水气蒸腾而上，姜辛夷便提起茶壶，轻转手腕，任水流如亭外雨线般自上而下，淅沥的雨声中听得水声三脆响。
新帝登基，广选秀女，长姐因腿疾无缘殿选，名额便落在了她的头上。姜父对她参选之事虽鼎力支持，但此辛夷非彼辛夷，她颇有些不安。
她出神之际，姜芙蓉冷声道：“你这招‘凤凰三点头’纯粹是花架子，和你的人一样上不了台面。”
姜辛夷饮茶的动作一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姜芙蓉见状猛地掀翻茶桌，又推着素舆行至她身侧，面容狰狞道：“果然是庄子上长大的外室子，一股小家子气，还想和我争。”
“长姐，我……我已被记在母亲名下了。”姜辛夷的双颊被狠狠捏住，长睫带泪，可怜巴巴道。
见她试图挣脱桎梏，姜芙蓉倒也不恼，转而看向满地的碎片，冷笑道：“你若安安分分等着娘给你寻一门婚事倒也罢了，竟还想踩着我、踩着姜家入宫为妃，简直不知好歹！”
姜辛夷被甩在地上。白玉瓷片划破掌心，被鲜血染红，又被泪水稀释。
她猛地身形一颤：这血的颜色不对！
果然有诈。
她立刻背过身来，蜷缩成一团，悄悄用三指触脉，面上一点不见方才的怯弱可怜：“ 长姐，我的手……”
姜芙蓉闻言施施然一笑，得意地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手算什么，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张脸，你怎么入宫。”
姜辛夷看着那杯盏，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复颤颤巍巍地抚上面颊。
指腹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她收紧了拳头，趔趔趄趄地起身朝姜芙蓉扑过去。
姜芙蓉忙调转素舆躲避，因着行动不便，一通操作下来，反倒像个无头苍蝇般磕碰得龇牙咧嘴。
姜辛夷趁乱封住穴位，故作疯癫地再度扑向姜芙蓉。然敌众我寡，她最终被两名侍女架起胳膊，一时间动弹不得。
车轮碾过碎片发出刺耳的声音，姜芙蓉停靠在她面前，扬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跟随府医照料我的腿疾多年，应当知晓七日残吧？”
毒素在体内扩散，她强忍住痛苦，居高临下地看着姜芙蓉，点了点头，哀哀戚戚地说道：“长姐天生腿疾，我自当代姜家入宫，您生得一张芙蓉面，可别再为这些事烦心了。”
她生得一双剪水秋眸，眉眼温婉动人，梨花带雨时叫人好不心疼。
然其所言，却字字诛心。
姜芙蓉登时恼羞成怒，推动素舆大力撞向她膝盖。
她低声痛呼，额头冒出虚汗，双膝一软便倒在了瓷片堆里。橘粉色的衣裙上霎时绽开朵朵红梅。
倒地之际，她依稀看到姜芙蓉尖叫着捂住两颊，这才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毒药入口的瞬间她便有所察觉，然姜芙蓉却神态自若的饮下茶水，可见这毒抹在了她的杯盏上。
她寻着机会把掺了毒的茶水倒回茶壶，再向姜芙蓉斟茶。如此一来，她姜芙蓉也别想躲过。
雨势越来越大，往日冷清的木兰轩却人来人往。
内室的床榻上躺着一人，正是姜辛夷。她的两侧脸颊布满大大小小的红斑，像是一块块雨后苔藓般潮湿黏腻。
侍女们围在角落窃窃私语，远远看着府医诊治，生怕染上晦气。
“传言新帝病弱，已是强弩之末，二小姐正值妙龄，一旦为妃恐日后守陵，也只能出此下策来躲避大选了。”
“你小声些！再怎样二小姐也不至于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毒吧？”
“要说可怜，还得是大小姐，无辜被牵连中毒…”
……
侍女们的话断断续续传入姜辛夷的耳朵，她心中冷笑：姜芙蓉倒是个颠倒黑白的好手，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她自幼习医，怎会不知晓七日残的歹毒之处。中此毒者，面生红斑，其状可怖，需在七日内混合七种珍稀草药服用，十四天后方可解。
关键之处在于这七种药材采收于七种不同的时节，连市面上的药材店都鲜少同时集齐七种。若事发突然，要解此毒着实不易。
姜府因着姜芙蓉天生腿疾，奇珍异草皆有之，对姜家人来说要治好七日残并不是难事，然其中一味只采摘于冬日的苦辛草方才已全数熬制进了姜芙蓉的药膳！
她的长姐这是早已算好了一切，等着她往下跳呢。姜辛夷猛地睁开双目，手紧紧攥着锦被，泛白的唇色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在旁伺候的侍女被吓的浑身哆嗦，一时不察令手中的水盆掉在地上。
“夫人赎罪，奴婢不是故意的。”侍女顾不上收拾地上的狼藉，连忙跪地求饶。
姜母捂着帕子站在一旁，见姜辛夷转头，忙凑近故作关切之态。
“可怜的孩子，芙蓉全都与我说了。你何苦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害你姐妹二人如此。”
她懒得看姜母惺惺作态，偏过头佯装伤心垂泪。
见状，姜母挥退侍女，长叹一声：“你的真实身份唯我二人知晓，眼下你代表姜家女儿选秀，一旦身份暴露，姜府上下恐亦遭灭门之灾，因此我背着老爷早已打点好一切。”
姜辛夷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难掩发抖。
“母亲这是何意？”
“三日后宫里头的嬷嬷将对名单上的秀女做最终的确认，倒时我便会设法安排你落选。怪我未早些明说，害你想出这样的法子躲避入宫。”
姜辛夷心下胆寒，怕泄露情绪，只得用手捂住双眼。
果然如此，姜母担心她身份暴露给姜家引来麻烦，做足了准备不会让她顺利入宫。
姜母继续道：“府上的药材的情况你也知晓，这七日残的解药只够一份，都熬制成了芙蓉的药膳，她眼下到无大碍，只不过你的脸…怕是要毁了。”
姜辛夷整理好情绪，缓缓抬起头，眼眶积蓄的泪水顺势滑落，复欲言又止道：“我的脸——可是父亲他──”
姜母低声道：“老爷毕竟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因着近几年官途不顺，原是想指着你在后宫出人头地，光耀姜府的。”
“但你不必担心，三日后宫里头来人，亲眼见着你，定会把你从殿选名单上划掉。”姜母伸出手似要摸她的脸，又赶忙收回。
一阵沉默过后，姜母眼神暗藏锋芒，冷不丁地发问，似要把她的心给看透。
“不过，辛夷你当真不想入宫？毕竟辛太医……”
姜辛夷双手紧紧相攥，复又松开。
她勉强支起身子，泪眼婆娑道：“我容貌受损自是入不了的，更何况姜府救命之恩，辛夷无以为报，唯愿早日医好长姐的腿疾。”
姜母放下心中的猜疑，安抚了几句便离开了。
姜辛夷收起方才的可怜样儿，冷笑出声。复又从塌上行至书架旁，行动伤口撕裂，浸染了单薄的寝衣。
她并非姜家女，也不是姜芙蓉口中庄子上的庶女，而是太医世家辛家的独女辛夷，然辛家在前朝因卷入宫廷内斗已遭满门抄斩。
姜母见她手握辛家秘术，能救治姜芙蓉的腿疾，遂安排她顶替了姜父的外室子，又以嫡次女的身份将她接回姜府，照料姜芙蓉。
辛家灭门前，父亲常在书房钻研医术，母亲便在窗棂下缝制新衣，她则时而卧于母亲膝上酣睡，时而摇头晃脑跟着父亲识字。
如今她也有了书房，却再也不复从前的景象。姜辛夷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委屈、悲痛，朵朵泪花打湿了泛黄的纸张。
五年前，辛家灭门那日也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当时她正在后院学习分辨药材。辛父破门而入把她锁在酒窖里，刀剑入体的痛呼声在她耳边响了彻夜。
辛父虽然古板，不愿把家族医术传授给身为女子的她，但他仁心仁术。姜辛夷不相信兢兢业业的父亲会以太医院院使的身份收受贿赂，也不信一生悬壶济世的父亲会做出谋杀皇嗣之举。
她势必要借着新帝大选秀女的机会顺利入宫，才能接近太医院调查取证；更要成为宫里头有权势地位的主子，才有机会为父平冤。
然当务之急是要赶在宫里的人来府确认之前恢复容貌，以获得殿选的资格。
蒙蒙春雨把一切都搅乱了，好在很快便雨过天晴，万物复苏。
-
三日后。
甫一送走宫里头的嬷嬷，姜母当即不再掩饰怒火，一把扯下姜辛夷的面纱，甩手便是一记耳光：“你果然还是惦记着你那早死的爹！”
姜辛夷被掀翻在地，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指节泛着白。
“不愧是辛仁的女儿，能在三日内解了七日残。”姜母抬脚碾在她的右手上，咬牙切齿道，“能参加殿选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顺利进宫！”
指骨传来钻心的痛感，姜辛夷面上却不显分毫。她低垂着头，眼角泛红：“母亲，您错怪我了，参加殿选并不意味着中选，我此番是怕咱们姜家落人口舌啊。”
见姜母不为所动，她继续道：“至于我的脸，是因着一本辛家秘术。我医术不精原本也不指望的，却不想歪打正着，那红斑竟消了七七八八。”
“我正欲告知您，却在路上碰见了宫里头的嬷嬷……”
“瞧瞧你这可怜样儿，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第二次吗？”姜母大力捏住她纤长的脖颈，怒道。
她对上姜母的视线，眼眶瞬间泛起水雾：“那秘术实则分上下两卷，治愈长姐腿疾的方子应当在另一卷中，我入宫更是为着长姐啊！”
“你先前为何不说！”
“辛夷不才，花了五年才堪堪明白一二，不然我的脸也不会留下疤。”
姜母闻言双眸微眯，细细打量起来。姜辛夷五官精致，脸型偏圆，双颊略显清瘦。
她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肤色尤为白皙，显得眼尾和鼻尖透红透红的，愈发楚楚可怜，丝毫不见当日红斑布脸的可怖。
偏偏原本光洁的右眼角竟生出一黄豆大小的红色印记，生生破坏了美感。
二人一时间陷入僵局。
良久，姜母低声道：“我再信你一次，我保你中选入宫，你也必须拿到方子治好芙蓉的腿。”
“若不能，我自当将你辛家后人的身份捅破，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药房外传来素舆碾过的声音，长姐姜芙蓉出声打断了她手中的动作：“我难得想听雨品茗，你且将煎药的事交给侍女，过来煮茶罢。 ”
姜辛夷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她身着橘粉色衣裙，头上仅簪着一支白玉步摇，满是药粉的双手无处安放，面朝姜芙蓉拘谨地点头。
在整墙高的草药架子前，她显得愈发娇小玲珑，好似荷塘深处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姜辛夷推着姜芙蓉便到了府中的四角攒尖亭内。
待水气蒸腾而上，姜辛夷便提起茶壶，轻转手腕，任水流如亭外雨线般自上而下，淅沥的雨声中听得水声三脆响。
新帝登基，广选秀女，长姐因腿疾无缘殿选，名额便落在了她的头上。姜父对她参选之事虽鼎力支持，但此辛夷非彼辛夷，她颇有些不安。
她出神之际，姜芙蓉冷声道：“你这招‘凤凰三点头’纯粹是花架子，和你的人一样上不了台面。”
姜辛夷饮茶的动作一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姜芙蓉见状猛地掀翻茶桌，又推着素舆行至她身侧，面容狰狞道：“果然是庄子上长大的外室子，一股小家子气，还想和我争。”
“长姐，我……我已被记在母亲名下了。”姜辛夷的双颊被狠狠捏住，长睫带泪，可怜巴巴道。
见她试图挣脱桎梏，姜芙蓉倒也不恼，转而看向满地的碎片，冷笑道：“你若安安分分等着娘给你寻一门婚事倒也罢了，竟还想踩着我、踩着姜家入宫为妃，简直不知好歹！”
姜辛夷被甩在地上。白玉瓷片划破掌心，被鲜血染红，又被泪水稀释。
她猛地身形一颤：这血的颜色不对！
果然有诈。
她立刻背过身来，蜷缩成一团，悄悄用三指触脉，面上一点不见方才的怯弱可怜：“ 长姐，我的手……”
姜芙蓉闻言施施然一笑，得意地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手算什么，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张脸，你怎么入宫。”
姜辛夷看着那杯盏，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复颤颤巍巍地抚上面颊。
指腹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她收紧了拳头，趔趔趄趄地起身朝姜芙蓉扑过去。
姜芙蓉忙调转素舆躲避，因着行动不便，一通操作下来，反倒像个无头苍蝇般磕碰得龇牙咧嘴。
姜辛夷趁乱封住穴位，故作疯癫地再度扑向姜芙蓉。然敌众我寡，她最终被两名侍女架起胳膊，一时间动弹不得。
车轮碾过碎片发出刺耳的声音，姜芙蓉停靠在她面前，扬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跟随府医照料我的腿疾多年，应当知晓七日残吧？”
毒素在体内扩散，她强忍住痛苦，居高临下地看着姜芙蓉，点了点头，哀哀戚戚地说道：“长姐天生腿疾，我自当代姜家入宫，您生得一张芙蓉面，可别再为这些事烦心了。”
她生得一双剪水秋眸，眉眼温婉动人，梨花带雨时叫人好不心疼。
然其所言，却字字诛心。
姜芙蓉登时恼羞成怒，推动素舆大力撞向她膝盖。
她低声痛呼，额头冒出虚汗，双膝一软便倒在了瓷片堆里。橘粉色的衣裙上霎时绽开朵朵红梅。
倒地之际，她依稀看到姜芙蓉尖叫着捂住两颊，这才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毒药入口的瞬间她便有所察觉，然姜芙蓉却神态自若的饮下茶水，可见这毒抹在了她的杯盏上。
她寻着机会把掺了毒的茶水倒回茶壶，再向姜芙蓉斟茶。如此一来，她姜芙蓉也别想躲过。
雨势越来越大，往日冷清的木兰轩却人来人往。
内室的床榻上躺着一人，正是姜辛夷。她的两侧脸颊布满大大小小的红斑，像是一块块雨后苔藓般潮湿黏腻。
侍女们围在角落窃窃私语，远远看着府医诊治，生怕染上晦气。
“传言新帝病弱，已是强弩之末，二小姐正值妙龄，一旦为妃恐日后守陵，也只能出此下策来躲避大选了。”
“你小声些！再怎样二小姐也不至于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毒吧？”
“要说可怜，还得是大小姐，无辜被牵连中毒…”
……
侍女们的话断断续续传入姜辛夷的耳朵，她心中冷笑：姜芙蓉倒是个颠倒黑白的好手，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她自幼习医，怎会不知晓七日残的歹毒之处。中此毒者，面生红斑，其状可怖，需在七日内混合七种珍稀草药服用，十四天后方可解。
关键之处在于这七种药材采收于七种不同的时节，连市面上的药材店都鲜少同时集齐七种。若事发突然，要解此毒着实不易。
姜府因着姜芙蓉天生腿疾，奇珍异草皆有之，对姜家人来说要治好七日残并不是难事，然其中一味只采摘于冬日的苦辛草方才已全数熬制进了姜芙蓉的药膳！
她的长姐这是早已算好了一切，等着她往下跳呢。姜辛夷猛地睁开双目，手紧紧攥着锦被，泛白的唇色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在旁伺候的侍女被吓的浑身哆嗦，一时不察令手中的水盆掉在地上。
“夫人赎罪，奴婢不是故意的。”侍女顾不上收拾地上的狼藉，连忙跪地求饶。
姜母捂着帕子站在一旁，见姜辛夷转头，忙凑近故作关切之态。
“可怜的孩子，芙蓉全都与我说了。你何苦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害你姐妹二人如此。”
她懒得看姜母惺惺作态，偏过头佯装伤心垂泪。
见状，姜母挥退侍女，长叹一声：“你的真实身份唯我二人知晓，眼下你代表姜家女儿选秀，一旦身份暴露，姜府上下恐亦遭灭门之灾，因此我背着老爷早已打点好一切。”
姜辛夷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难掩发抖。
“母亲这是何意？”
“三日后宫里头的嬷嬷将对名单上的秀女做最终的确认，倒时我便会设法安排你落选。怪我未早些明说，害你想出这样的法子躲避入宫。”
姜辛夷心下胆寒，怕泄露情绪，只得用手捂住双眼。
果然如此，姜母担心她身份暴露给姜家引来麻烦，做足了准备不会让她顺利入宫。
姜母继续道：“府上的药材的情况你也知晓，这七日残的解药只够一份，都熬制成了芙蓉的药膳，她眼下到无大碍，只不过你的脸…怕是要毁了。”
姜辛夷整理好情绪，缓缓抬起头，眼眶积蓄的泪水顺势滑落，复欲言又止道：“我的脸——可是父亲他──”
姜母低声道：“老爷毕竟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因着近几年官途不顺，原是想指着你在后宫出人头地，光耀姜府的。”
“但你不必担心，三日后宫里头来人，亲眼见着你，定会把你从殿选名单上划掉。”姜母伸出手似要摸她的脸，又赶忙收回。
一阵沉默过后，姜母眼神暗藏锋芒，冷不丁地发问，似要把她的心给看透。
“不过，辛夷你当真不想入宫？毕竟辛太医……”
姜辛夷双手紧紧相攥，复又松开。
她勉强支起身子，泪眼婆娑道：“我容貌受损自是入不了的，更何况姜府救命之恩，辛夷无以为报，唯愿早日医好长姐的腿疾。”
姜母放下心中的猜疑，安抚了几句便离开了。
姜辛夷收起方才的可怜样儿，冷笑出声。复又从塌上行至书架旁，行动伤口撕裂，浸染了单薄的寝衣。
她并非姜家女，也不是姜芙蓉口中庄子上的庶女，而是太医世家辛家的独女辛夷，然辛家在前朝因卷入宫廷内斗已遭满门抄斩。
姜母见她手握辛家秘术，能救治姜芙蓉的腿疾，遂安排她顶替了姜父的外室子，又以嫡次女的身份将她接回姜府，照料姜芙蓉。
辛家灭门前，父亲常在书房钻研医术，母亲便在窗棂下缝制新衣，她则时而卧于母亲膝上酣睡，时而摇头晃脑跟着父亲识字。
如今她也有了书房，却再也不复从前的景象。姜辛夷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委屈、悲痛，朵朵泪花打湿了泛黄的纸张。
五年前，辛家灭门那日也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当时她正在后院学习分辨药材。辛父破门而入把她锁在酒窖里，刀剑入体的痛呼声在她耳边响了彻夜。
辛父虽然古板，不愿把家族医术传授给身为女子的她，但他仁心仁术。姜辛夷不相信兢兢业业的父亲会以太医院院使的身份收受贿赂，也不信一生悬壶济世的父亲会做出谋杀皇嗣之举。
她势必要借着新帝大选秀女的机会顺利入宫，才能接近太医院调查取证；更要成为宫里头有权势地位的主子，才有机会为父平冤。
然当务之急是要赶在宫里的人来府确认之前恢复容貌，以获得殿选的资格。
蒙蒙春雨把一切都搅乱了，好在很快便雨过天晴，万物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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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甫一送走宫里头的嬷嬷，姜母当即不再掩饰怒火，一把扯下姜辛夷的面纱，甩手便是一记耳光：“你果然还是惦记着你那早死的爹！”
姜辛夷被掀翻在地，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指节泛着白。
“不愧是辛仁的女儿，能在三日内解了七日残。”姜母抬脚碾在她的右手上，咬牙切齿道，“能参加殿选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顺利进宫！”
指骨传来钻心的痛感，姜辛夷面上却不显分毫。她低垂着头，眼角泛红：“母亲，您错怪我了，参加殿选并不意味着中选，我此番是怕咱们姜家落人口舌啊。”
见姜母不为所动，她继续道：“至于我的脸，是因着一本辛家秘术。我医术不精原本也不指望的，却不想歪打正着，那红斑竟消了七七八八。”
“我正欲告知您，却在路上碰见了宫里头的嬷嬷……”
“瞧瞧你这可怜样儿，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第二次吗？”姜母大力捏住她纤长的脖颈，怒道。
她对上姜母的视线，眼眶瞬间泛起水雾：“那秘术实则分上下两卷，治愈长姐腿疾的方子应当在另一卷中，我入宫更是为着长姐啊！”
“你先前为何不说！”
“辛夷不才，花了五年才堪堪明白一二，不然我的脸也不会留下疤。”
姜母闻言双眸微眯，细细打量起来。姜辛夷五官精致，脸型偏圆，双颊略显清瘦。
她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肤色尤为白皙，显得眼尾和鼻尖透红透红的，愈发楚楚可怜，丝毫不见当日红斑布脸的可怖。
偏偏原本光洁的右眼角竟生出一黄豆大小的红色印记，生生破坏了美感。
二人一时间陷入僵局。
良久，姜母低声道：“我再信你一次，我保你中选入宫，你也必须拿到方子治好芙蓉的腿。”
“若不能，我自当将你辛家后人的身份捅破，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