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殿选的日子,姜辛夷一早便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们梳洗侍候,镜中的女子面上未见欣喜,神色冷淡。

    京中传言当今圣上生得俊美非常,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引得的花魁们争风吃醋,连贵女们的手帕都不知收了多少条。

    倘若她真如姜芙蓉所愿失了这般颜色,中选的几率怕是小了不少。

    她摸了摸右眼角的疤痕,暗暗感叹。

    不枉她这几日遍寻医书,混合了上千种草药才调制出能替代苦辛草效用的解药。

    然药材相克生出的副作用却避无可避,一到夜里,便会视线模糊,但总归谋得了一线生机。

    “二小姐,外头的几株辛夷今个儿开花了,当真是个好兆头。”

    姜辛夷接过侍女手中的花枝,通神醒窍的香味扑面而来,纷乱的心绪顿时清明了不少。

    “你不是去拿衣服了么,东西呢?”

    “二小姐……”

    侍女吞吞吐吐的模样引起了姜辛夷的猜测,她一边挑着形状完美的辛夷花,一边轻声询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侍女闻言生怕连累自身,战战兢兢道:“奴婢前去拿新赶制的宫裙,没想到……”

    “没想到碰见了大小姐,衣服被她拿走了。”

    姜辛夷冷哼一声,姜芙蓉和她撕破了脸皮,有这遭倒是不奇怪:“拿件别的宫裙罢。”

    “回二小姐,大小姐她……”

    “府上新赶制的衣裙全部送进了芙蓉堂。”

    姜辛夷面上不改色,正仔细地将一朵辛夷花固定在素钗上:“把衣柜里那件黛粉色宫裙拿来。”

    不成想,原先精巧华丽的罗裙不知被谁划破了一道大口子,根本无法上身。

    她那长姐竟还没长教训,为阻她入宫真是煞费苦心。

    “二小姐殿选在即,夫人命人赶制了一件新衣裳,托奴婢送来。”姜母身边的嬷嬷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倒来得及时。

    一旁上妆的嬷嬷拿起匣子里的珠钗比划着,竟也附和道:“姜夫人待二小姐真是好极了,这身衣裳可是罗裳阁的上上品。”

    姜辛夷闻言将目光转向嬷嬷手里的海棠红挂珠留仙裙,确实用料不菲,款式新颖。

    “那便着留仙裙罢。”她捏了捏眉心,左手指搭在右手腕上,复展颜一笑。

    眼下她也没了办法,总不能一副平日里采药煎药的打扮罢,但愿自己同这脉象一般焦虑过度了。

    时间紧张,不容她细细琢磨姜母的用意,马车已载着她离开姜府。

    姜辛夷没有坐以待毙,甫一上车便朝侍女吩咐道:“你且将辛夷花拿来。”

    唇上的口脂被她擦拭得淡了些,又拿来妆粉压了压两颊的胭脂,眉宇间虽不及方才明艳,却与她周身的气质更加贴合,愈发显得娇贵温婉。

    她摩挲着衣裙上的珍珠挂坠,思索片刻,然后果断脱去。里面漏出一件水色莲纹月华裙,虽不及留仙裙精巧华丽,但胜在简单大气。

    她蛰伏多年,为的就是抓住机会替父平冤,自然做足了准备。

    月华裙简单却不出彩,她本不考虑的。但姜家母女联手上演了一场好戏,逼得她不得不为之。

    她爹可是前朝后宫的太医院院首,当今太后不喜珍珠、厌恶海棠的事情对她们辛家又怎算辛秘?

    因着换了一副打扮,姜辛夷来的不算早,储秀宫内已经候了不少的贵女。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下车。

    姜辛夷环顾四周,眉头紧蹙,现下候着的贵女大多着藕荷、玫粉、丁香色一类的暖色,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暗暗道:今日穿红戴绿的贵女不在少数,但愿她着水色能有剑走偏锋之妙。

    “她就是户部侍郎家的次女?”

    “京中第一美人倒也不过如此。”

    “不过是养在庄子上的乡野村姑罢了。”

    她朝一旁窃窃私语的贵女笑了笑,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

    她早已见识过这深宫的残忍不公,此番冒险入宫蛰伏也是为了家族平反。旁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她还不曾放在眼里。

    因着当今陛下还未封后,此次殿选诸事皆由太后操办。秀女们八人一组,分批入殿考核。姜辛夷站在第三支队伍的末端,很快便轮到他们这儿了。

    “户部侍郎之女姜辛夷上前一步——”

    “这姑娘的名字倒是新奇,哀家瞧着御花园的辛夷、木兰也该开花了。”太后笑着说道。

    姜辛夷闻言陡然一颤,强忍住心中想要刨根问底的冲动。当今太后是先帝的发妻,国公府之妹,辛家一案她曾是受害者、亦是揭发者。

    她暗自深吸了口气,稳稳当当地上前行大礼,衣摆翩跹,似有暗波流动。

    姜辛夷欲言又止时,听得太后笑道:“哀家陪着皇帝瞧了一早上,独独此女穿着件水色衣裳,头上也没缀满珠钗宝玉,反倒堪堪别了朵辛夷花,实在是清丽可人,让人眼前一亮啊。”

    “户部侍郎之女姜辛夷赐香囊留牌子——”

    宫里头的人个个是人精儿,惯会见风使舵。

    然太监的话还没说完,陛下发问了。威严的气息自御座而下,姜辛夷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朕听说你父亲在民间开了医馆,日日有府医给百姓义诊,可是真的?”

    她斟酌了几息,颔首道:“回陛下,因着家中长姐患有腿疾,父亲母亲寻医无数,便想着设医馆派府医义诊,一则不浪费医术,二来可造福百姓。”

    “朕还听说,户部侍郎一心向善,连医馆里所售卖的药材均低于市面的价格。”

    陛下的声线偏冷,语气平缓。她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姜家这些年行的腌臜事她略微知道些。

    传言新帝冷漠孤傲、城府颇深,连番发问姜家定不是无心之举。她若是回答得不好,今日恐怕要交待在这里了。

    “回陛下,臣女幼时听得父亲母亲为了长姐的病情,在府上田地里种植药材。许是家中用不了太多,便以低价供应给来问诊的百姓了。”

    陛下的沉默让整座宫殿陷入安静之中。怔忪间,汗珠自她两鬓滑落。

    御前伺候的奴才在揣度圣心之事上,哪个不算翘楚?

    “户部侍郎之女姜辛夷,赐花撂牌子——”

    不等回话,她身后的一位秀女直楞楞摔倒在地。

    殿里乱成一团,嬷嬷宫女们将她们二人团团包围。

    姜辛夷定睛看了看,此秀女竟是太后的侄女!

    她微微思索了片刻,高声道:“太后娘娘,这位秀女面色泛红,唇色惨白,额间冷汗直冒,恐是受热之症,请太后准许臣女先为其缓解一二。”

    “你一深闺女子竟会医术?”

    “回太后,臣女长姐自幼患了腿疾,府医常年问诊,耳濡目染学了几招。”

    “罢了罢了,你还是别掺合了,一切等太医来。”

    太后摆了摆手,神色焦急的张望着门口。

    姜辛夷闻言退至一旁。

    “太医呢?太医怎的还没来!”眼看着谢婉容的状态愈发糟糕,太后强忍怒火道,“姜秀女,你且先去看看。”

    姜辛夷点头,快步上前并迅速拔下身边嬷嬷头上的珠钗,往谢婉容的身上刺去。

    许是因着她温柔无害的样貌,众人虽大惊,却无人上前制止。

    “大胆,姜辛夷你这是做什么?”

    太后面色阴沉,两名宫女这才将她一把按倒在地。

    姜辛夷挣扎了两下,顺势屈膝跪拜,缓缓叩首,举手投足间不骄不躁,尽显名门闺秀风范。

    “请太后赎罪,秀女神智迷离,耽搁不起,此法子虽凶险,但能尽快将其唤醒。”太后思忖片刻,面色阴沉地朝她点了点头。

    姜辛夷颔首,行至秀女身侧,微微散开其领口,又拿起宫女手中的凉茶撒于其额面,紧接着不紧不慢地刺向其手指,挤出污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秀女的脸色便有所好转,太后遂示意宫女们将其搀扶下去。

    “姜秀女救人有功,赏。”

    她怔愣了片刻才俯身谢恩。

    她原是想凭救人之功换一个入宫的机会,不曾想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落选了。

    大仇未报,要这金钗银饰又有何用?

    姜辛夷蹙着眉头,面带愁容。本就生得娇小,此时微微弯腰曲背,愈发楚楚可怜。

    贵女们接二连三地离去,然姜府接她的马车迟迟未来。

    正当她疑惑时,一嬷嬷从远处而来,凑近低声道:“姜二小姐,太后娘娘有请。 ”

    坤宁宫庄重肃穆,姜辛夷跪在地上,心中发紧,连带着头上的辛夷花都蔫巴巴的。

    不多时,她便看见一双金丝线绣凤纹的绣鞋朝她缓步走来。

    镶着红宝石的白玉护甲将她的头缓缓抬起,下颚传来的刺痛感令她不由自地吞咽着。

    “倒是个宠辱不惊的主儿。 ”咳嗽声自太后胸腔中传来,异常沉闷。

    姜辛夷闻言立即拱手于地,跪拜道:“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 ”

    “说说罢,你那运针之法从何处学来?”

    姜辛夷身形一震,她方才用簪子扎了那秀女的穴位,然只一簪而已,太后竟认出了辛家独有的九火运针术。

    她只觉口中干涩,一字一顿道:“ 前朝辛家有一针灸秘术——”

    “辛仁辛太医作恶多端,残害多名皇家子嗣,现已满门抄斩,你又如何得知?”

    不等她说完,太后便猛地转身,高声打断,金红色牡丹样式的袍脚摔在她的脸上。

    犀利的眼神直直射向她的内心,姜辛夷头脑快速转动着。

    她本就不浓的唇色愈发寡淡,鼻尖却染上了一抹红晕,眸中似有泪光流转。

    而后柔声道:“回太后娘娘,姜府的前府医张老乃是辛家门徒,逝世后留了一箱子医书,臣女有幸遂得而观之,然此秘术高深莫测,臣女一知半解。 ”

    太后不言,只绕着她慢慢踱步,最终停在她背后,双手置于她耳畔,低声道:“张老私藏前朝余孽的器物,姜府却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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