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高悬当顶的烈日直射地面,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仿佛空气中都冒着火星子。

    室内没开空调,黎智从衣柜里拿出行李箱,将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收拾完一切早已累得气喘吁吁,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发丝就像被胶水粘在脖颈般黏腻难受。

    每年夏天都会有大批毕业生涌入职场,招聘网站上挂满密密麻麻的简历,他们大多热情洋溢,对未来职业生涯充满期待。

    公司进来不少应届生,相对应的,有人入职就有人离职。

    而不愿接受职场各种潜规则的黎智,就是被迫离职的那一个,原本信奉能力证明一切,结果却是被社会狠狠地甩了几个巴掌。

    她兢兢业业做计划、优化数据,没日没夜的看论文汲取知识,项目完成前两天却收到人事部发来的调岗通知。

    说得好听点是调岗,实则就是逼员工离职,调去的新岗位在城郊的分公司,来回通勤就得四个小时,薪资还只有现在的一半,然而替补她岗位只是一个有背景的行业新人。

    合租室友小星站在门口,“真的要走吗?要不再看看其他公司,万一找到更合适更轻松的工作呢?”

    黎智摇了摇头,她那个专业就业本来就困难,想要短时间内找到工作几乎不太可能,房租下个月就到期了,各个方面压迫让她精疲力尽。

    女孩们建立友谊的速度很快,尽管只有几个月的合租时光,分别时都倍感悲伤。

    “那你一路平安啊。”小星泪眼汪汪,要知道遇见一个爱干净讲卫生会主动A饭钱的室友有多难。

    黎智提着硕大的行李箱走出卧室,“好。”

    “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小星看着她的背影。

    “好。”黎智停下脚步给室友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老家风景特别好,你放长假了可以去找我,我带你看大峡谷大瀑布。”

    “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小星帮她把行李箱提进电梯,做了最后的告别。

    电梯门关上,黎智暗自吁了口气。她第一次做人生重大抉择没事先通知父母,在旁人看来,受挫后没想着振作,而是逃避似的灰溜溜地离开这座曾令她万分热爱的城市。

    她要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一个偏远的盛产青梅的被群山怀抱的小城。

    那里的人们承袭着数代传承下来的酿酒工艺,一双巧手酿造了无数坛清甜果酒。

    历史上有很多关于酒的传说故事和掌故,中国造酒业是世界造酒业的天花板,酒的根在中国,酒的源属于中华民族。

    酒文化底蕴深厚,近些年,酒业复苏的势头高歌猛进,然而在其背后,有一部分传统纯酿工艺正在悄悄销声匿迹。

    而黎智这次毅然决然回家,就是为了继承家族传统果酒酿造技术,虽职场打击确实不小,但回乡发展的念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果酒在市场上一直很受年轻人的喜爱,而老家经营酒业的老板和工人们无疑都年过半百,不会搞宣传和营销,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

    前几天妈妈打电话说今年梅子收成格外好,品质也很不错,酿造出来的果酒一定又香又甜。

    想到这儿,黎智淤积的烦闷情绪终于疏散了一些。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市区,黎智提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随便上了辆出租车回维县,司机师傅是个皮肤黝黑的大叔,看她瘦小的身板连忙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大叔性格热情,主动告诉黎智他也是维县人,聊起开出租车这一行,他说小县城挣钱难,唯独这样能兼顾家庭和工作,倒也不觉得辛苦,又说起儿子马上毕业了,“大公司找他他还不去,非得去小公司,说什么自在,一月到头才四千块钱,房租一给口袋里比脸还干净,我还得补助他几千吃饭,你说他图啥?”

    黎智坐在后排,看大叔在前面边说边比划,她很想提醒他开车要双手扶方向盘,但又想维县这个地方路窄,开车的都是老司机,估计说了也不会听。

    “我看你跟我儿子差不多大,怎么这个时间回来?是回来有事吗?”

    “我失业了,”黎智声音弱弱的,在大人眼里失业就往家跑是非常没出息的行为,“叔叔,你别开这么快,安全第一。”

    “诶哟哟,小姑娘别怕,叔开车都二十多年了,比走路还稳,”不出黎智所料,他不但没减速,还带她体验了一把抠抠飞车,“那你回来打算做什么啊,干点轻松的吧,再找个本地的男朋友,谈两年就可以结婚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黎智确实没有过找男朋友的想法,她情感生活较为冷清,虽然长相不算特别美艳出众,但也绝对称得上邻家小美女,偏偏真心诚意追求她的人很少,大多都是玩玩的心态,黎智心知肚明从来不回应他们。

    或许大叔察觉到对方的反感,亦或许觉得自己为她好她还高高挂起的模样不讨喜,他笑笑没再跟黎智搭话,车内重回宁静。

    黎智家位于维县旧城区的一栋老式居民楼,一共六层,她家住五层,奶奶年纪大腿脚不方便,爸妈说搬个有电梯的房子,一直没实现。

    上次回来还是过年,半年过去,小区内的景象完全不同,树荫底下搭着几张竹桌,五六个老人围在一起下象棋。

    其中一个认出黎智,“诶,黎丫头,你咋回来了?你妈早上出门没说你要回来啊。”

    说话的是陈家大爷,看着黎智从小长到大,他家在一楼,开了间小卖部,黎智是那儿的常客,小时候黎妈妈有事就会把她交给陈大爷照看,两家人的关系一向很好。

    “我没跟她说,”黎智尴尬笑笑。

    陈大爷站起来,让旁边的朋友坐下玩,朝黎智走去,“天气这么大,渴了吗?”他进屋再冰柜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根棒棒冰塞给黎智。

    “你先回去休息会儿,晚饭做好了我叫你,你妈她们回来得晚。”

    黎智掰开棒冰塞进嘴里,吸了口,整个人清爽极了,感觉重新活了过来,似觉得有那里不对劲。

    “陈爷爷,我奶奶呢?”

    陈大爷双眼微微睁大惊了下,“他们没告诉你?你奶奶前些日子不舒服住院了。”

    难怪这段时间黎妈妈老是在应该工作的时候给黎智打电话,她因为工作上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完全没往心里去。

    现在回想起来,妈妈几次电话里吞吞吐吐,应是想告诉她奶奶的病情,但又怕耽误她工作就没说。

    黎智丢下行李箱就往外跑,维县只有三家医院,两家私立,一家公立,黎智在小区外等了许久才等来一辆出租车,上车发现还是刚才从机场送她回来的师傅,“叔叔,麻烦送我到县医院。”

    司机启动车子,立马掉头,“怎么这么着急去医院,还好我送完你去前面买了包烟,半道发现手机落了,回来刚好碰到你,不然你这得等到啥时候。”

    原本黎智对这个叔叔有点抵触,但还是非常诚恳地道谢。

    到了医院,黎智直接去了住院部四楼,奶奶肯定是老毛病犯了,七八年前确诊糖尿病,饮食方面需要格外注意,去年她自己忍不住在家偷偷煮汤圆吃,爸妈回家差点吓死。

    没找一会儿就看见奶奶的名字贴在病房外墙上,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妈妈蹲在床尾,头垂得低低的,手伸进盆里在洗什么东西。

    黎智鼓足勇气吸了口气,轻轻推开病房门,病房不大,里面摆了三张床,另外两张是空的。

    妈妈以为是换药的护士,先抬头看了眼奶奶的输液袋,正要开口,一转头就看见黎智泪眼朦脓地站在面前。

    她愣了足足两秒钟,猛地站起身,碰到水盆,水洒了一地。

    “果果?你怎么回来了?”

    黎妈妈上前想拉她,想起自己的手在盆里泡过,忙不迭去卫生间洗个了个手才出来,“突然回来也不跟爸爸妈妈打个招呼,还是听你陈爷爷说的吧?”

    黎智点点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奶奶,她闭着眼睡得很沉,“嗯,奶奶现在什么情况?”

    妈妈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出去说吧。”

    病房外的等候椅,黎妈妈挺直腰板,在腰后捶了几下,嘴里嘶了声,“你奶奶这病怕是难好,现在大小便失禁,有时候还神志不清,”她凑近黎智耳边,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前几天还直接在病床上拉屎,护士逮住我好一顿说。”

    想起刚才进去妈妈在洗的东西,像是裤子,水很浑浊,黎智有一瞬间的窒息,奶奶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你公司放假啊?还是你请假了?”黎妈妈不停地捶腰,看上去已经难受很久了,“我让你爸别告诉你,他非不听,回头我好好说他。”

    “爸爸没告诉我,是我离职了。”她垂着眼,两只手叠在一起不停地抠指甲盖。

    黎妈妈捶腰的手一顿,沉默了会儿,忽地笑道:“离职也好,你那工作起早贪黑的,在外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回来爸爸妈妈还能照看你。”

    黎智斜眼看向她的腰,“多久了?”

    “我这不碍事,休息休息就好了,就是这段时间请假,老张老在你爸面前抱怨。”黎妈妈站起身,朝病房里走,“这也没办法,谁家没老人孩子。”

    黎妈妈和黎爸爸在维县果酒工厂上班,黎家算是从祖上就开始酿酒,果酒工厂开业后主动邀请了一群工人,黎爸妈就是其中两个。

    维县盛产水果,但向外的销路一直不通畅,全靠果酒工厂收购,但量也仅仅只有百分之六十,还有百分之四十的水果全烂在地里,果农叫苦不迭,丝毫没有办法。

    有时候工人看不过去,收水果的时候会多加点称。

    “妈,去看看吧,奶奶病这么严重,你不能再倒下。”

    若不是黎智,黎妈妈原本想忍着,家里花钱的地方还多,听她这么一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拖成大病。

    陪妈妈看完病从诊室出来,黎智想起刚才医生说她常年劳作,腰椎有一节轻微错位,必须得好好修养,不然年纪大了情况更严重。

    “我去一楼缴费,你在这等我。”

    黎智坐电梯下一楼,电梯里人很多,她被挤到角落,手紧紧攥着CT片,妈妈身体已经那么难受了,不仅要上班还要照顾奶奶。

    她决定把学习酿酒的事情先放一放,替妈妈去上班,反正是在酒厂,说不定也能找到机会。

    缴费大厅很多人,黎智找了个人少点的队伍排在后面,她突然对自己做的离职返乡这个选择感到庆幸。

    身后路过一对年轻男女,男生搀扶女生,应该是男女朋友,黎智没回头,听见女生对男生撒娇,“好痛哦,你背我嘛。”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她听到男生语气无奈又宠溺地说。

    男生半蹲,女生挽住他的脖子,娇滴滴地说:“你真好,秦肆。”

    黎智身体一僵,随着声源转过头去,大厅白炽格外明亮和外面逐渐灰黑的夜幕形成鲜明对比,黎智有一瞬间的慌神,莫名其妙从心口冒出的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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