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双腿颀长,双肩开阔,女生爬在他背上显得很小只,发丝迎着晚风乱了几缕,露出的侧脸线条流畅,他们走进昏暗的夜幕中,身影逐渐模糊。

    即便分手已经六年,中途没有任何联系,但凭他一个背影,黎智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他。

    黎智收回目光,拿完药马不停蹄地上楼,医生说了注意事项,回住院部的路上,黎妈妈嘴边挂着笑,一直念叨养个孩子就是好,又懂事又疼人。

    刚到住院部四楼就看见护士从奶奶的病房里冲出来,黎妈妈一把抓住护士的手臂,“怎么了?里面怎么了?”

    “你是病人家属吗?”护士问。

    “我是她儿媳妇,出什么事了?”

    “病人把水管砸爆了,我们现在去找人维修。”

    刚才离开的时候,她们跟护士打过招呼,没想到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黎智和妈妈冲到病房门口,屋内一片狼藉,床上的被褥床垫全泡在水里,墙边的氧气罐倒在地上,卫生间水声不绝。

    奶奶站在墙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捏着衣袖,她的裤子全湿了,衣服也湿了一大片,没穿拖鞋,左脚背红成一片,应该是被氧气罐砸的。

    “奶奶,”黎智看着她,唤了声。

    奶奶听到她的声音立马看过来,惊喜地朝她走近,“果果,我的果果。”

    当奶奶靠近,黎智立马闻到了不应该在她身上散发的味道,下意识低头看,蓝白条纹的病服后面渗出浅黄色的痕迹。

    “果果,他们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上厕所,”黎妈妈拉住奶奶,把她带回病床上,那是整间屋子唯一没有水的地方,“我不是故意的果果。”

    过年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虽然妈妈说她现在精神状态不好,但黎智怎么都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但幸好,她还认得她。

    “妈,你先消停点,上厕所砸人家水管干什么?你儿子还得赔钱。”黎妈妈边抱怨边擦奶奶身上的水。

    “不出。”

    “不出水就叫护士帮忙,这下好了,不仅没上成厕所,还弄自己一身。”

    这时,修水管的工人过来,黎智帮奶奶拉上帘子,又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用拖把把屋里的水脱干净,弄好一切,妈妈已经给奶奶擦过身子,她换上干净的衣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妈妈叹了口气,“你先坐下来休息会儿,你爸在路上了。”

    一家人见面已经是晚上十点,爸爸进门就看见黎智,愣了下,“果果回来了?”

    “今天多亏了你女儿在,不然我肯定到现在都没收拾完,”妈妈起身,走到黎智跟前,推了下她的肩膀,“去,让你爸带你去吃饭,饿坏了吧。”

    黎智摇头,她早上在五百公里外的出租屋里吃了一个面包,中午忙着赶飞机,回来后事情不断,她都忘了饿了。

    “妈吃过了吗?”黎爸爸问。

    “吃了,吃了才睡着。”

    “那一起出去吃啊,你们娘俩辛苦一整天,我们出去下馆子”黎爸爸才说完,妈妈立即说:“这儿离不了人,你们出去吃完给我随便带点炒饭就行。”

    “那我去买回来,我们一起吃,”爸爸转身要走,黎智站起,“我去吧。”

    出了医院大门,黎智走在种满梧桐树的人行道上,她说不清是种什么感受,妈妈受损的腰椎,奶奶弄脏的裤子,爸爸额头的汗水,还有秦肆背上的女孩。

    四周像是密不透风的墙,憋得她头昏脑涨,四肢麻木,脚底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气,没走几步就扶着路边一棵梧桐树狂吐。

    早上吃的面包早就消化干净,这会胃里什么都没有,只呕出一点清水。

    夜风凉爽,吹散了几缕烦忧,黎智抓了把刘海,终于直起腰,朝不远处的小吃街走去。

    回来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三份盒饭,进门听见爸爸和妈妈在算账,给维修工人多少钱,又赔医院多少钱,医药费这个月能报销多少。

    “我回来了。”

    爸妈立即收住话头,接过她手里的饭,“好不容易回来,还让你跟我们在医院吃盒饭,委屈果果了。”

    她从小就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疼,虽家境不算富裕,但只要她想玩想吃的父母通通满足。

    “对了,你这次回来待多久?请了几天假?”爸爸问。

    黎智看了眼妈妈,看来她还没跟爸爸说离职的事,爸爸一向比妈妈严格,黎智不知道坦白会引发怎样的骇浪。

    “我,离职了。”

    空气中安静得可怕,连拆包装袋的声音都消失不见,黎智垂着眼等待狂风暴雨来临,爸爸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算了,你一个女娃娃,在外面闯荡我还不放心呢,”他打开一盒盒饭,放在黎智面前,“都饿瘦了。”

    “爸,我想去你们工厂上班。”黎智突然说。

    对此始料未及的父母皆是一愣,四目相对,试图理解她的选择。

    “这……”爸爸蹙着眉头,一脸为难,“工厂里面,往小了说都是三十多岁的,你一个小孩进去恐怕不合适。”

    “我想去,”她看着爸爸,眼神诚恳万分,“我对酿酒很感兴趣,维县果酒的酿造方式和外面的不一样,如果我们这代年轻人不学的话,以后岂不是要失传了。”

    经过一晚上的沟通,父母最终答应她去工厂面试,结果也不出所料的,人事看她是本科毕业的大学生,很痛快地答应她入职,唯一的要求就是从基层学起,从水果的挑选再到白酒的踩曲蒸馏,每一个步骤都要按照工厂规定。

    黎智从小看奶奶和爸爸酿酒,对过程早就谙熟于心,唯独没自己酿过,想来这些东西也难不了她。

    上班的第一天,同事教她挑选果物,第三天就安排她去三十公里外的村里收梅子,给了她一辆摇摇欲坠的五菱宏光。

    黎智的驾照还是上大学时考的,虽然毕业后开过几次车,但那也是部门聚餐同事都醉成一滩烂泥的不得已而为之,正儿八经的开车上路,她还是第一次。

    也难怪人家给她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面包车,这玩意儿刮了不心疼。

    小坪村位于山腰之上,气候温度比县城里凉爽些,梅子酒的梅子供应源头几乎全部出自小坪村,村里果农的经济来源也仅此一处,原因无他,山路又窄又烂,果农背梅子下山费劲,有人想买梅子上山也费劲。

    黎智开着面包车朝小坪村方向去,虽然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实际心虚得要死,天知道她那三脚猫功夫能不能把车开上山,万一半路掉下来,还得打电话找救援。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黎智出师未捷身先死,车开到一半不动了,卡在山路唯一一段平路上,黎智捣鼓了半天也不见好转,打救援电话估计得等上半天,只好下车找人帮忙。

    没走几分钟,碰见一位大婶,黎智忙上前问:“嬢嬢,我是果酒工厂上来收梅子的,村里有没有会修车的?我车半路坏了。”

    大婶一听,“哟,这恐怕没有,刚才上来一支施工队,他们或许有人会修车。”

    或许是黎智长得面善,白白净净一姑娘这么热的天还来收梅子,又或许是对工厂的人尊敬,大婶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又从布袋里拿出老年机,“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家那个应该能碰上他们。”

    老年机的声音很大,黎智不用刻意都能听清里面人说话,大婶挂了电话,又把通话内容告诉她,“听说他们已经下来了,你再等等,很快就能碰上。”

    “谢谢嬢嬢。”

    大婶走后,黎智回到面包车旁,坐在路边石头上,车内温度如同蒸笼,周围没一处可以躲荫,还好她出来擦了防晒戴了太阳帽。

    也就十多分钟,山上下来一辆黑色SUV,对方看见她时停下,驾驶位的人开门下来,“刚才听上面的人说你车坏这了?”

    黎智从石头上起来,点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动不了现在。”

    那人看着年纪不大,回头看了眼车内,挠挠头,“啧,我们这也没会修车的,要不你让一下我们,我们下去帮你联系修车师傅。”

    黎智脑子嗡了下,“我应该让不了。”那么大辆车,她还能抗起来给他们让道不成。

    刚说完,SUV后门打开,黎智下意识看去,男人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短袖,蓝色宽松牛仔裤,手腕戴着表,发丝跟着他下车的动作颤动。

    正是前段时间她在医院见到的秦肆。

    她看着秦肆走到跟前,嗓子被塞了什么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

    “我帮你看看。”

    男人开口她才反应过来,忙摸口袋里的车钥匙,看见男人已经打开车门,才回想起她下车时压根没拔钥匙。

    他在里面检查了会,出来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黎智,黎智懵懵地问:“哪里出了问题?能修好吗?”

    “没油了。”他语气淡淡。

    黎智:……

    原来是没油了啊,她就怀疑那个指向红色区域的小指针不对劲。

    “你这都能把车开上来,也是个人才。”

    她怀疑秦肆在阴阳她,但她没有证据。

    秦肆越过她,走到SUV车后,从后备箱提了个铁桶出来,“这还剩点油,够你跑个来回。”

    “哦,谢谢你,多少钱?”

    秦肆弯腰给她车加油,“不用。”

    她掏出手机“我扫给你吧。”

    分开这么多年,早在高考后分隔两地时就把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以至于黎智完全不知道他后来学了什么专业,又做了哪些工作。

    秦肆闻言放下铁桶,直起身,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汹涌,俯视着她。

    黎智贵在真诚,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就那么仰头看他,这么近的距离,发现其实他变化还挺大的,比以前高了不少,气质也更加成熟,除了记忆里那张大致能重合的脸。

    “你把我删了?”

    这话问得黎智猝不及防,汗水顺着额边滑落,大夏天的,她感觉后背发凉,“…你不知道?”

    男人强势的气息将黎智整个人笼罩,身上的雪松冷香与夏季很好的融合在一起。

    黎智脑中一片混沌,她颤抖着双唇看向跟前烈阳之下难辨情绪的男人,这六年里,他要是联系过她一次,都能知道她把他删了,但明显黎智没理由这么问,她做得更绝。

    “三十。”

    “啊?”

    秦肆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微信转我三十。”

    “油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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