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司清回过头去,恰好面向木屋正门,只见此人一袭月牙白银纹长袍,手里端着一只白玉茶杯,身如松柏,眉眼柔和,宛若从那莲池里走来的莲中仙。

    司清微微愣了神,明明不是他,神情却有那人七分的影子。那人是无情冷漠的鬼王,而眼前之人仙力至纯至真,嗅不出一丝鬼气。

    小厮憨憨地挠了挠头,“不敢不敢!”朝司清微弯了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这位便是咱醉仙居的姬老板,由他带您去选酒。小的先退下了。”

    眨眼的工夫雅阁内已没了那小厮的身影。

    “司姑娘这边请。”姬渊侧过身子,为司清带路。

    “姬老板如何知道我姓司?”怪了,难不成整座浮光城的人都认得本祭司?

    男人垂眉,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说了句,“早年征战时战士们也会讲些神鬼异事,听说过姑娘的事迹。”

    “哦?我倒不知自己的名声都飘到人域战场上去了,有点意思。”

    姬渊不置可否,司清未再追问,好不容易获得自由身,很多事情已经没有必要纠结,结识个漂亮人仙闲来无事找他喝酒倒也不错。

    木屋内陈设清简,酒柜子几乎围墙一周,布满各式各样的酒瓶子,侧边的案台上则陈列着六界酒器,余下便是待客的桌椅。

    不过,西侧空出一隅,大抵是为新的酒架子准备罢。

    男人走到酒柜前,似是触碰了某个旋钮,藏在酒柜之中的暗格便出现在司清眼前,他从暗格中取出一坛子酒来,坛子尚未打开,隐隐溢出些香气。

    一转身,粉衣少女已自行选好屋内最大的酒盏,入座客位,嘴角净是按捺不住的笑意。

    “唤儿!这下咱赚大发了!这酒一闻就是四海六界难得的佳酿哇!等着主人买回家给你下鸡腿喝!”狐狸眯眯眼,笑出两道弯月,有主如此,狐复何求!

    姬渊拿着酒坛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司清只当是坛子重了些,没放在心上,目光紧随着酒坛子。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就好像过去的很多年眼前人都是他宠着的小鬼,眼巴巴要酒喝。

    “此酒名曰‘醉清欢’,乃本座亲手所酿,司姑娘尝尝如何。”边说边往女人面前的酒盏中倒酒,男人眼角隐隐发红。

    “醉清欢?名字还行。”不等男人倒满,她端起便喝。

    一杯酒见底,入口清冽回甘,下肚竟让整个腹腔热烈滚烫,女人耳尖染上一抹嫩红。

    女人啧啧嘴,“姬老板,这酒……甚好,你这还有多少?我都要了。”蔻丹落在酒坛子上,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坛口,一双桃花眼因小酌而勾上些许魅意。

    “醉清欢每月只出售两坛,司姑娘若喜欢,本月的两坛便卖给姑娘可好?”姬渊抿了口茶,把玩着茶杯,神情被睫毛垂下掩了去,看不出在打什么算盘。

    “少是少了点,物以稀为贵嘛,你们做生意的也需要一些噱头,成交!”司清盘算了一下,省着点喝倒也可以,“不过,姬老板,往后三个月的醉清欢可否预留给我?我可以先付定金。”

    男人终于舍得放下他的茶杯,“成交。”

    司清喝下最后一口醉清欢,抬眉对上一双乌墨般的深眸,视线温热,明明想探究些什么却又矜持克制,呵,姬渊,这个战仙有点意思。

    酿的酒这么烈,本姑娘就不信你骨子里也是面上这般温润。

    似是想到什么,女人坦然对上姬渊的目光,粲然一笑,惹得白莲盛开,夏日灿然。

    ——

    “主人,我总感觉姬渊这人不简单,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他绝非表面那般纯良无害。”方才在醉仙居选酒时,狐狸窝在女人怀中作熟睡样,实则一对狐狸耳朵灵敏得很。

    “管他纯良不纯良,他的酒纯良就行啦,走!咱去买点沁花楼的烤鸡!”人生之三两幸事,不过美酒当前,月下畅饮,何必烦心其余。

    忽地耳边一阵疾风掠过,“主人!当心!”好在司清身手敏捷,一个转身躲过那枚暗箭。

    女人察看周遭,并未发现可疑之人。自己一界罪臣之身,既已伏法受罚,先前也未曾与人结怨结仇,应当不至于有仇家报复。

    正在这时,前方集市一阵人潮涌动,路人们似乎围着什么东西议论云云。

    “唤儿,我们看看去!”

    司清拨开人群,见一粗莽大汉手持砍刀,背上还系着弓箭,与一锦衣公子缠打在一起,也不知是结了什么仇要这么追着人打,看起来每一次都下得死手。

    “大哥!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锦衣公子小腿被砍了一刀,跪趴在地,吓得下身失禁,连连求饶。

    “呸!放过你?!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去问问阎王愿不愿意放过你!”持刀大汉已猩红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在他眼里如若死物,话音未落一刀已入要害。

    眼看那人只剩一口气儿,司清欲摸出随身的丹药为其延长时间,待医者到来,然此时有一路人发问:“老陈啊,此人如何得罪你了?你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大汉已放下屠刀,饶是身高九尺,垂头丧气的模样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宽厚的臂膀耷拉着,转身朝官府的方向走去。

    “他玷污了我闺女,”经过那路人时相视一眼,“手段残虐,小女半身残疾,无药可医。”男子淡淡道出只言片语,语气平淡得宛若话家常,唯有垂在身侧青筋暴起的拳头出卖了他。

    司清收回粉袖,明知官府那帮人会如何给这位替女报仇的父亲定罪,明知自己不该插手旁人之事,她还是暗中跟了上去。

    “罪臣司清,诛杀同门,手段残虐……”脑中传来一阵刺痛,零碎的记忆在眼前翻涌,痛感彻骨,女人骤然恍惚,强行用内力将心骨平复,一口黑血从嘴角溢出。

    狐狸瞬间变幻人形,扶住她,“主人,体内淤血排除是好事,您可还有不适?”堕灵之刑是身上抹不掉的伤痕,多多少少会留些瘀血在体内,不伤及性命。

    “我没事,唤儿,鸡腿晚点再买,我想去判堂之上看一眼。”她微微一笑,拍拍容唤手背安慰道,明亮的双眸宛若磐石般坚定。

    “好,唤儿陪着您。”

    ……

    浮光城官府。

    “罪民陈康,当街持刀杀人,死者身中八刀,手段残虐,按天命当贬为灭灵,打入堕灵之域,剥夺长生,永世不得轮回,你可认罪认罚?”

    判官几乎照本宣科,烧杀抢掠,定罪认罚,于他而言不过家常便饭,在案上一敲,录入天箓,交送刑官,一桩案件便了却。

    陈康到了官府,自行交代所有罪行,走到宣判这一步也无需费时费力,例行公事便可。

    判堂之上一片沉寂,陈康被困住双手,跪在判官面前,依旧垂丧着头颅,神情隐晦不明。

    “民女认为此罚过重!”一粉衣女子面戴白纱,从一众看热闹的百姓中站出来。

    判官显然心下一惊,这种小案子一般不会有所异议,当即喝道:“闲杂人等不得扰乱判堂!”

    “隋判,本座倒想听听此女有何见地。”众人这才注意到昔日战仙姬渊坐在判官身侧,只是被护卫挡住了身影,令人不易察觉。

    半个时辰前,探子来报,“主子,司姑娘暗中跟随一罪犯前往官府。”

    男人将手中的酿酒器皿放下,“跟官府那边说我待会儿过来一趟。”

    ——

    众人窃窃私语。

    “往常只有个别疑难杂案才能见到姬站仙在场,今日这样的小案子怎也把他引来了?”

    “不清楚,可能是醉仙居待腻了?”

    “……”

    判官一头雾水,但这位仙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倒是说说怎么一个过重法?”多半是些妇人之见,走走过场罢。

    司清看向判堂上的几人,恍惚间竟将姬渊看作当年的鬼主,那日自己负罪受审时,那人也像姬渊一样,坐在神主身侧。

    呵,真是年纪大了喝点酒就上了头,人和鬼都分不清楚。

    “陈康所杀并非无辜,死者侵犯其女在先,手段恶劣,致人残疾,作为父亲,爱女之心切,欲令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此乃人之常情。

    其私自用刑夺人性命,理应严惩,杀人者,按律当斩,判斩尚且得以轮回,而贬为堕灵,剥夺其永世轮回过于残忍!”

    “死者本可由天命律法审判,轮不到他动用私刑!可他手段残虐,连砍八刀,极其恶劣!”判官振振有词,打断司清。

    女人当即冷笑,“呵,世人皆知侮辱妇孺者少则判个百八十年监禁,多则一斩,不妨碍其轮回往生,而今陈康杀一罪犯,便要教其魂魄永世游荡不得安宁,世间公道何在!”

    “你!”——

    不等判官反驳,女人媚眼一转,目光凌厉,“您说陈康手段残忍,死者侮辱其女之手段又何其残忍!年纪尚小便半身残疾,往后余生都需家人照料才可正常起居生活,这对活生生的人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堕灵自行刑之日起便囚禁于堕灵之域,遗忘前生灵识记忆,陈康若被贬,其女其妻如何维持往后的生活?”

    “罪民认罪!”那低头沉默不语之人突然出声,他战战巍巍望向女子,泪眼婆娑道:

    “多谢姑娘为老夫辩驳,只是老夫动手之前便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小女也已交付亲戚照料,古往今来,天道命箓,不可违背。

    天命说那畜生罪不至死,老夫杀之不该者,固然要被贬为灭灵。天命不可违呐!”

    是了,天命不可违,司清喉头涌起一股酸涩,咬紧后槽牙硬生生咽了下去,“天命该死,人不该!”一袭粉衣消失在众人之中。

    ——

    官府外,粉霞满天。

    “姬老板,别鬼鬼祟祟的,你跟着我做什么!”没看到本姑娘现在脸很臭吗!

    “本座想请司姑娘到醉仙居享用美酒佳肴,给姑娘赔个不是,不知姑娘是否赏脸?”方才在判堂上见她红了眼眶,自己心头隐隐作痛,像多年前一样,疼得他心慌意乱。

    ……

章节目录

全世界的鬼都朝拜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禾桃萄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禾桃萄并收藏全世界的鬼都朝拜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