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栖山离开后,鱼寒生马不停蹄飞往临渊之地。在辛昆和柳玉都还不知道她的到来时,便坠入了化骨渊。

    她的心一片敞亮,现实的处境便濒临绝境。所有冒险的举动在此刻引向的不是寂寂无名的死亡,而是企望绝地翻盘的向死而生。便是结局惨烈,仍旧是,死而不死,虽死犹生。

    当肃杀之气朝自己涌来的那刻,鱼寒生的第一感觉是痛苦。

    从前,她只当这肃杀之气伤害的是形体,却未料它首先攻击的竟是神识。

    鱼寒生只觉头痛欲裂,下一瞬,更为强大的冲击砸来,砸得她眼冒金星,直觉脑子里满满当当的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被轰然打散。

    她第一反应就是妺坦的残念,正要去看,却头痛欲裂。

    “你疯了吗?!”

    一道声音传来,鱼寒生挣扎着去瞧,便看到一跃过来将她身体扶稳的阿野。

    鱼寒生皱起眉:“你来做什么?”

    “做弟子的不管师父的道理吗?”阿野板着张脸,“你下去想做什么?”

    “我要道子的魂器。”

    阿野静静看了她两眼,二话不说,带着她在半空之中躲过肃杀之气的攻击不断往下跳跃。

    两年以来,鱼寒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教导盛华章,二是教导阿野。

    但事实上,考虑到她以后总会离开栖山回到寒玉门,她在盛华章身上花的时间比阿野多得多。

    “为师拿性命在赌,你却不必。你做了我的徒儿,我未尽教导照看之意。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日后也好接替我的位置。”

    阿野沉着脸,“你放心,这地方弄不死我!”

    奇异的是,随着越发往下坠落,阿野不断变成别的模样——一会是年轻男子、一会是耄耋老人、一会是八岁孩童、一会又是正值芳龄的姑娘…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他浑身的紫色斑块。

    鱼寒生看在眼里,惊异非常。

    不多时,落了地,阿野最终的模样却是一位成熟的青年男子。扶她站稳后,他把手收回去,颇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避免她打量的目光,换下那身紧绷的衣裳,道:“这里就是化骨渊了。”

    接近地面的地方,肃杀之气反而薄弱了许多。

    鱼寒生看向眼前的景象,跟她想象中的景象大差不差。

    奇形怪状的枯黑植物诡气森森。有形状像蛇蜿蜒在地面上、有作老鼠状一头扎进泥地里、也有酷似黑猫的藤蔓偏偏缀上了两点绿色…

    高高的秃树上有些仿佛长了眼睛,有些长了嘴巴,有些长了耳朵,还有些长出了手脚。

    鱼寒生不由有个错觉,总觉得自己没看它们的时候,他们或者正转着眼珠子打量着自己,或者正在无声地嘲笑,或者正竖起耳朵听,又或者在几不可见然确有其事地往这边挪动它们的身躯。

    成群结队的黑鸟叫声刺耳难听,饿极了的时候连自己身上的羽毛也吃。

    阿野却看也不看这些,带她一脚踏过那些唬人的东西。

    奇怪的是,他一旦走近,它们似乎便有收敛的架势。

    鱼寒生看着阿野来去自如,似乎对此地格外熟悉。

    等走过这片地方,一条泛着黑紫色的小河出现眼前。阿野走到河边,侧头看她:“你不是要找魂器吗?那就跟我来。”

    说完,便跃入河中。

    鱼寒生来不及多想,紧随其后。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未料这河中之水却如此轻柔。

    一直游到最底下,一扇尘封的石门赫然便出现在眼前。两侧还立有两个形状殊异的巨石。虽不成正形,却天然一股邪异的力量。

    阿野如同回到自己家似的在门前一阵捣鼓便打开了石门,朝她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而后,石门便重新合上。

    石门内,壁上盈盈绿光之下,是一条长长的石廊。两边各自刻画上了不同的壁画。连起来看,竟是一个有前后发展的故事。

    阿野在前面不曾有停顿,鱼寒生便也不能细看,直到看到一张巨大人脸的眼角划过一抹泪水时,她瞬间想起之前在魔界所看到的三面幡旗记录的历史记忆,似乎也有着一模一样的场景。

    她不由顿住,唤道:“阿野,”指了指眼前的壁画道:“这上面记录着的是什么?”

    隔着几步的距离,阿野回身看了那壁画一眼,沉声道:“是一段往事。”

    “可是神族陨灭的往事?”

    阿野低头,轻嗯了句。

    鱼寒生皱起眉。哪怕刚刚只是粗略扫过,她仍记得故事的大概,“这里记录的内容与我听说的似乎不同。”

    “听说?”阿野道:“道听途说何足信?”

    “若是当今魔君亲口所说也是道听途说?”

    阿野轻嗤了声:“他知道什么?”顿了顿,又问:“那你都看见什么了?”

    在容祭的描述中,神族是为得到长生的私心而与妖魔两族婚配繁衍后代。可在这里,却好像是妖魔两族为了得到神族的修复之力而联合逼迫神族。

    这与现世所存的所有记载都相去甚远,令鱼寒生不由阵阵发寒。

    阿野道:“事实就是,神族陨灭了,所以过去的所有事情全都由妖魔两族说了算。就算他们祸水东引、杜撰篡改,也没人知道。而当年的亲历者,更是都死绝灭口了。”

    “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

    “以巨目跃向天际为界,此前,神族强于两族。此后,两族之力强于神族。也就是这种置换,德不配位之人便生了异心。”

    “起初,妖魔两族只是各自与神族相交,再进一步进行三族混血。只是为了诞育下同时具有三族之力的后代。可他们数百年所得到的结果却显示,混血之子甚至比单种血脉里的普通妖魔还要弱小。可饶是如此,他们却不愿放弃。继续有进行了更长时间的试验,总算得到了成功具有三族之力的强大混血之子。”

    “然而,造化弄人。神族血脉如此强大而纯净,竟使得所有能具有神族之力的孩子也都继承了神族的意志。也就是这些人,被记载为道子。”

    “至于那位祸世道子,不过是所有道子中最强大的一位。起初,她佯装自己与别的道子不同,乃是一心为妖魔两族之人。为取得妖魔两族信任,她忍辱负重,甚至伤害了许多神族。可若非如此,她又如何成长到能将一切乱象推翻的时候呢?”

    鱼寒生心中震动无以复加,脑中炸开锅了一般,失神地喃喃道:“可她…最终失败了。”

    “是的,她失败了。因为她最信任的至亲背叛了她。”阿野继续道:“道子成长起来后,开始不再遮掩自己真实的目的。妖魔两族自知奈何不了她,便以放过神族并与神族订立和平盟约为筹码,策反了道子的生身母亲。”

    “道子身死道消后,却不料妖魔两族过河拆桥言而无信。但同时,他们也终于意识到,同时拥有三族力量而站在妖魔两族立场的混血之子是不存在的。未免神族来日报复,妖魔两族便商议将其连根拔起。”

    “彼时的神族早已没有了新生神族,他们自己又在不断老去。如此大战了数千年,两族以其铁腕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终于把神族的痕迹彻底抹去了。”

    “神域之主见大厦已倾无可挽回,便以陨落的代价摧毁了神域。”

    阿野强调道:“这些才是真相。”

    鱼寒生问道:“那缘网呢?缘网又是怎么回事?”

    “神域生长了一棵贯穿天地的神树。它的根茎在地界的泥土中扎根漫延,而它的绿叶果实则长在了神域。”

    “神域之主可以摧毁神域,却独独摧毁不了神树,只因神树有生而无死,为生而不为死。三界灵力消失殆尽陷入寒冬之时,是神树化作了那一线生机。”

    闻言,鱼寒生久久不能回神:“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阿野离开了这,继续往前走,“走吧师父,这里还不是终点。”

    鱼寒生很想问他为何他知道得这样详细,可犹豫了会,还是把好奇心按捺了下去。

    接着,两人走完剩下的石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剑冢。

    阿野看着最中间那一把高耸的剑,道:“这就是道子的剑。”

    “此剑为万器之首,可号令天下武器,无有不从。道子当年的期望是能持此剑一统三界,创造一个没有阴谋与争夺的世界。所以此剑名叫无界。”

    “无界之剑。”鱼寒生喃喃着,看着眼前这把剑,感觉到体内的黄泉剑似乎也受它感召,不禁暗叹,真不愧是万器之首。只凭石像便有使白级灵器随之激动的力量。

    “至于你所要的魂器,”阿野指了指那石剑,“只要你能劈开这把石剑,便是得到了魂器的认可。”

    “如若劈不开呢?”

    “那我们都会受到迁怒,会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鱼寒生终于明白了阿野的用心。看来,不管魂器会不会认同自己,他都选择给她一个机会。她需握住拳,手中黄泉剑赫然现身。“阿野,你出去。成与不成,我一力承担。”

    阿野却摇了摇头,“没用的。一旦你失败了,整个临渊之地都会被夷为平地。所以,魂器重新认主只有一次机会。”

    也就是说,只要失败过一次,以后不管谁来,魂器都不会再给机会。

    她不禁道:“竟如此苛刻。”

    阿野扯唇:“你以为这些肃杀之气都是哪来的?它的怨气可大得很。”

章节目录

府君逸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风伯洗尘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风伯洗尘并收藏府君逸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