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半年,又至仙门大比。

    此次大比,与往次一样,参赛的大大小小门派中消失了一些旧门派,也出现了数个新兴的门派。其中一个新型门派便是寒玉门。

    “说起这寒玉门来倒也有趣。”说话人喝了一口烫喉浊酒,把那衣袖往胳膊上一撸,抓起筷子夹起一块冒油肥肉,几口下肚,又是一口酒去。旁人等他后话,他先满足了口腹之欲,这才说道:“可还记得半年前南山一带天显异象不曾?当时乌泱泱去了多少人,嘿!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就瞧见了一个刚创建不久的无名小门派,就是这个寒玉门!”

    “这一下这寒玉门可就在中洲出名了,大家都在传啊,说天降瑞象,寒玉门必是要出大人物的!因而多少修士慕名前去,想要拜进他门派中,他倒也来者不拒!我有一个兄弟现就在寒玉门往咱们上头这赤云宗来的队伍中!我这兄弟告诉我,为提升他们的实战能力,那外出历练的二师兄月前从外头回来了。给他们好一顿磨!折腾得他们是苦不堪言!可累是累,进步却是不小!”

    “而在此之前,寒玉门主要是由几位长老和一位大师姐撑着门面!这几位长老实力倒也尚可,独有一位柳姓长老,喜着青色衣裳常年不论寒暑手里都摇着把扇子。据说,这一位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界旧事烂熟于心,便是对妖魔两族之事也颇有了解!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至于这位大师姐。我这兄弟说句实在话,我看他修行倒是次务,往来应酬方是他的正务啊!这不,就从那些长老口中得知啊,这位大师姐本来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光有蛮力没有灵力的呆傻之人。可不知为何,随着在南山越呆越久,人却像是开智了一半,就连修行一时也是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啊!”

    “因而我这兄弟告诉我,南山必是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他倒也挂念着我,月前还写信叫我也去寒玉门见见世面!”

    话说到这,嗓子已有些干哑。旁人听得起劲,忙叫了上好的好酒好菜来,给他斟满了,“您接着说!接着说!”

    说话人便粗豪一笑,又是酒肉下肚,接着道:“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兄弟跟我讲,这寒玉门不同于其他仙门不开灶的情况,反而是有一群专司衣食住行采买置办的管事们。这些管事都跟我一样,是个俗人。据说啊,都是些在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才上去投奔,原来就是寒玉门的第一批弟子!”

    “我兄弟说,他们的酒肉比咱们着好吃了百倍不止啊!偏偏,这寒玉门又极是有钱。弟子们若是表现得好,灵石玉石、宝物、金银、功法、丹药等等具不在话下!”

    说话人啧啧称叹,吃起桌上的酒食来。

    众人听得意犹未尽,想在央求他说些故事,却被一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打断了。

    只见一着栖山弟子服的冷脸姑娘迈步进来,背着客栈外的光线,显得极为不好惹。听她冷声道:“你适才说那二师兄是如何提升他们的实战能力的?你可知道?”

    说话人听这口气便有些不快,直到一袋银钱扔到桌面上了,他这才笑呵呵一边收钱一边道:“知道!知道!不就是通过跟那二师兄对打并破解他的招数去提升实战能力嘛!”

    姑娘闻言,似乎愣了一愣,拱手道:“多谢。”随后转身离去。

    客栈之人本被她一身气势震得大气都不敢出,这会见她走了,才纷纷问:“这人谁啊?出手这样阔绰!”

    这时,有一位从皇城来到苍州准备观战仙门大比的华服男子道:“若我看得不错,这位便是咱们的华章公主了。”

    半数人都惊得掉了下巴:“她就是仙尊徒孙!白级灵器之主的徒弟!华章公主?!”

    -

    那盛华章从客栈门前路过,正听到二师兄归来进行实战训练的事,便停下脚步听完了才进去问。

    眼下重新归队,却是神游天外。

    高娴兰见她,便也落后了队伍,到她身边问道:“你师父还没回来?这可是仙门大比啊!她要是再把接下来的三次都赢下来,这战绩完全可以比肩仙尊和凤阁主了。”

    盛华章烦躁得很。

    高娴兰又问:“仙尊怎么同你说的?”

    “仙尊说...”盛华章有些沮丧:“我师父遇到必须要去解决的事,一时半会都回不来了。”

    高娴兰摇头叹息:“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不仅你师父不来,连当初那一群结伴下山的申师兄、曲无竹、莫负剑他们也不来了!真是无趣无趣啊!”

    高娴兰便猜测道:“莫非...我师父是加入到他们当中了?也许他们已经调查到很关键的一环!需要我师父的助力!但是这件事又必须保密,所以宗门里无人知道?!”

    高娴兰想了一想,觉得还是颇有道理的。便道:“很有可能。不过你师父不在,自有仙尊教导,此次大比想必也十拿九稳了。”

    正是因为十拿九稳,反倒叫人提不起兴致...反倒是师父在时,每天痛并快乐着,每天都见证自己的进步与成功,那样的生活才有滋有味。

    盛华章默默想道。

    *

    另一边,寒玉门的队伍也已抵达苍州。

    顶着一张男人脸的鱼寒生走在队伍末尾,将实力隐藏至金丹水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因着弟子们的强烈要求,此次参加仙门大比还把寒玉门的厨房管事们给一并带了来。一路上,管事们采买食材耽搁了不少功夫。因此,便被本在后头的栖山队伍赶上。

    此次栖山的带队长老乃是五长老与大长老,九瀛未曾露面。

    又因着赤云宗里有个谭长老,柳玉也不露面。

    如此,在一众雄赳赳气昂昂的栖山弟子旁边,寒玉门完全被衬得像是个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

    盛华章跟高娴兰走在栖山队伍的末尾。后者见状,很是不解:“修行之人竟如此重口腹之欲,实在有些不入流了。”

    盛华章则道:“听说寒玉门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很是美味,不知比之皇宫如何?”

    若比皇宫还好,她倒不介意撬撬墙角。毕竟母妃的口味一直不好,长久下去,难免有伤身体。

    正思忖间,忽听有一男人唤那前面的半大少年道:“二师兄!”

    盛华章边看向了那位被唤作二师兄的人。很奇怪的少年,这是盛华章看到他的第一个想法。彼时,两队交错,她的视线几乎是面对面在他身上转了一轮,眼带探究。大约也没看出个究竟,也不便再回过头去顶盯着人家看,盛华章便收回了视线。

    那厢,鱼寒生正与阿野商议入山后的事宜,见栖山队伍走过,难免失神。及至看见了盛华章和高娴兰,更是下意识想要躲。又见盛华章只盯着阿野看,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想到自己眼下乃是男子之身,便放下心来。

    但终究是等盛华章等人走远了些,她才敢毫不遮掩地看向栖山的队伍。

    末了,叹口气,收回视线,继续道:“待进入赤云宗,我会选合适的时机行动。你只需要带着他们等到仙门大比结束,再与我会合。倘或我中途出了意外,你们务必独善其身。否则,便是弃整个寒玉门于不顾。”

    阿野便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鱼寒生也跟着点了点头,未免引人注意,默默离远了他。

    -

    不久,一行人大包小包抵达赤云宗。在一众鄙夷的目光中,被分配到了最不起眼的院落。

    众人见堂堂大宗门的地方竟然比他们寒玉门还要差,难免嫌弃。但很快,种种不满的情绪便被美食的浓香所抚慰。只可惜距离饭点尚且还早,一众人便只能聚拢到厨房门口闻着味道解解馋。

    然,此处虽不起眼,却也不至于偏僻。这香味一飘,便又勾起了隔壁那些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不曾饱餐一顿修士肚子里的馋虫。

    而隔壁的院子,正属于同样不怎么受待见的碧海天听盟。

    “天啊,堂堂修仙宗门,竟起火做饭!实在是...!”

    “实在是不成仙统!”

    “真不知道怎么把他们安排在我们隔壁!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吗?”

    “你才知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唉。”

    然而,碧海天听盟的弟子们终究道行不够,不过两三日,便口嫌体正直地上门搭讪。尝到味儿后,更是准备自带食材上门蹭饭。但寒玉门财大气粗绝非玩笑,只说不必破费。碧海天听盟本有些拮据,如此而言更是妙哉。但白吃白喝终归不成道理,便自告奋勇每日跟着厨师们下山采买,帮忙把大包小包的东西给带回来。

    如此,不仅寒玉门食物之香飘得合宗皆知,每日采买的队伍也颇成一道靓丽风景。

    只见那些个本该仙风道骨的弟子们各个背着大包裹,为了照顾没有灵力的厨师们,哼哧哼哧爬着山,还一副甘之如饴的神情...

    那不成仙统之语便又落回到碧海天听盟的身上了。

    但不得不说,竟有些羡慕是怎么回事?

    总之,在寒玉门的“插科打诨”下,又有碧海天听盟的强势加入,加上一些小宗门的有样学样,仙门大比的紧张氛围竟是消解了不少。

    最有意思的还在于,于美食一道颇有见解的聂远风瞒着栖山的长老弟子们前来取经,便也跟着吃喝上了几顿,可谓不亦乐乎。却于某日被栖山的大长老强势逮了回去,可谓提供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而聂远风之后,盛华章见已有栖山之人的铺垫,那人还是个长老,便也放下了身为公主的礼数,厚着脸皮来了。

    此时,院内众人早在一顿顿中打得火热,来者是客,也不管来者是谁,看到个新来的便递上碗筷。

    盛华章接过碗筷,笑容还有些尴尬和僵硬,道:“谢谢。”

    那人便道:“你太客气了!就把这当成自己宗门就好!那才吃得尽兴!大家都不别扭,才都能吃得尽兴不是!”

    盛华章点着头,找了个空位坐下。

    不一会,一道道菜从厨房里端上。盛华章浅试了一小口,眼眸瞬间亮起,便又伸了筷子去夹。起初,还遵循着只吃面前的菜,一碗菜不吃多次等等这些规矩。可到后面,越性不管,只觉得舌头都要吃下去,早把一切抛到九霄云外!

    所谓吃人嘴短,这样好吃更是嘴短。盛华章从一开始觉得后面再撬墙角为宜,又是几顿后,难免对寒玉门生出些感情来,便提也不提了。

    大不了叫御厨跟着去寒玉门学习学习算了,如此一想,更是敞开了肚皮。

    那厢大长老虽觉不妥,到底碍于盛华章的身份便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大比之日终于在一顿顿的饭香中到了。

    *

    与寒玉门等人的岁月静好相比,鱼寒生简直忙得像陀螺。

    但好在,还是查探到几个可能关押了蓝姑的地方。

    可仙门大比众目睽睽,一旦失败,下次只怕更难。

    思来想去,当夜,鱼寒生打听到谭长老的所在,找准时机变作柳玉的模样从他面前遁走。

    那谭长老这些年来凭借努力终于也挽回了些道侣的心。可饶是如此,见到一切的罪魁祸首,便只是有些相像,也足够叫他生起怒意。

    如此追了出去,翻遍了小半座山仍不见柳玉踪迹。心下猛然反应来过:不好!怕是冲着抓回来那蓝裙女人来的!

    于是便赶忙告知于赤云宗宗主。

    “宗主,对方很有可能趁着仙门大比人多眼杂的时机去救出人质啊!我们得加大看管的力度才行。莫若我即刻增派些人手过去?”

    “不可。”宗主略一思忖后,却是加强了两个地方的看守力度及整个宗门的巡逻力度,“仙门大比之际,人力有限。若当真如你所说有他们的人潜入进来,且修为不低。一则我们要保证宗门安危,二则要保证其他门派弟子的安危,三则要保证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质不被带走。暂且如此安排吧。”

    谭长老便道:“还是宗主高明。如此一来,对方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一旦暴露,眼下赤云宗多的是长老弟子,到时候群起攻之,对方必死无疑。可同时,正因仙门之人密集于此处,一旦逼急了对方,伤了仙门弟子,对赤云宗乃至仙门也实在不利。

    如此,谭长老便一夜未睡,巡视各处。

    鱼寒生见状,便只得想办法使两处看守大门的弟子中实力稍弱者陷入昏迷。

    谭长老听闻风声时,抬步便想往真正的关押之地去,想了想,又问:“可也请了别的长老?”

    得到肯定回复后,谭长老便安心往那混淆视听之地而去。

    鱼寒生一见两处看守力度仍是相当,便知今夜不宜行动。

    三日后,鱼寒生嘱阿野派人将食物送去给谭长老。如此接连又送了数日,谭长老才动筷尝了一尝。又几日后,寒玉门的长老带了些灵石宝物去拜访谭长老,置换了一些初级功法又请教了些教授弟子的意见,直到夜深才走。

    谭长老看着满桌食物的狼藉,便因此深叹:“这寒玉门真是大方啊,虽然这些长老的见识实在也是一般了。”

    正慨叹中,鱼寒生伪装成赤云宗弟子快跑入内,慌道:“长老!好像发现可疑人物了!你快去瞧瞧吧!”

    本放松了警惕的谭虎腾地起身,下意识便问:“可是在地宫?”

    鱼寒生便道:“不是不是!是在泽川殿!”

    谭虎松了口气,正欲往泽川殿去,忽然察觉到了异样:“你是哪殿弟子?怎这样面生?”

    鱼寒生把头低得极低:“弟子是刚入门的新弟子。”

    谭虎严厉道:“新弟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鱼寒生便只得把头抬起来,可那张脸却千变万化,迷得谭长老都怀疑自己眼睛了。也正是这一刻的失神,鱼寒生抓住机会,一个手刀将谭虎劈晕,还扒去了他的衣裳。

    而后,她急速离开此地,将修为控制到与谭虎一样的境界,变作他的模样抵达地宫。走到看守弟子们的面前,他稳声道:“适才有弟子通传宗门中又出现了可疑人物,宗主派我到此查探情况。”

    看守弟子便有些犹疑,为首那位便道:“长老,我们在此并未发现异样。若是擅自将地宫之门打开,怕是正中敌人下怀了。”

    “嗯?”鱼寒生便学着谭虎瞪他一眼:“大胆!有调查缘网诈骗一事的弟子失踪,不向里面的人打探消息,如何救出你的同门?我行事几时还须向你交代?!”

    那弟子便把身子弯得极低,“不敢不敢。”

    于是吩咐将地宫之门打开。

    鱼寒生冷哼一声,拂袖进去。

    -

    门后便是向下的阶梯,即便有墙上所嵌夜明珠,仍令人觉得黑洞洞的。

    鱼寒生不敢耽搁,提步下去,通过阶梯后,便是一座地下宫殿。

    说是宫殿,实则是专门看管犯事之人的地牢。

    鱼寒生注意着四处的,终于在极深的一间牢房找到被吊在木十字架上的蓝姑。只见她垂着脑袋,头发散乱,手腕上被拷住的地方布满青紫的痕迹。鱼寒生走到她面前,轻抬起她的下巴,确认是蓝姑无疑了。

    蓝姑却倔强地把头甩到另一边,“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死心?”鱼寒生冷哼一声:“仙门之人似乎还没做什么呢,蓝姑。我想他们一定还没有明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吧。”

    蓝姑警惕的皱起眉:“你是谁?!”

    “我是海念啊,蓝姑。”

    话落,鱼寒生召出无界黄泉,轻易就将锁链劈开。

    当日,从化骨渊离开后,鱼寒生才发觉自己腕上不知何时被戴上一个可以随她意念出现或者消失的手环。阿野告诉她,这个手环是道子所有之物,可以帮她隐藏气息、修为甚至是本命灵器的等级。

    若非如此,眼下鱼寒生是绝不敢轻易使出无界黄泉的。

    她伸手捞过蓝姑即将倒下的身躯,仍以谭虎的模样离开了此地。

    蓝姑低声道:“此地皆被下了禁制,在你解开缚住我的铁链时,他们就知道了。”

    闻言,鱼寒生便转而变作了红姑的模样,并换上了一身衣裳。

    数月以来,她除了修习道子所传功法,便是幻化成不同的样子游走各处,而实现这一点,正需要各种各样的衣裳。

    蓝姑在这被关了一年,没想到以身涉险来救自己的竟是当初自己一心想杀的鱼寒生。不由一边觉得不敢置信、一边觉得其中有诈,但更多的仍是慨叹。

    鱼寒生问道:“此地可还有别的出口?”

    虽如此问,实则鱼寒生已有答案。若是有多个出口,不仅是对看管的压力,更为犯人提供了多一分逃出生天的机会。

    无奈之下,鱼寒生便只能带着蓝姑从正门走了。于是便环着她,以一种哪怕是中境强者都不敢想象的速度急速往外奔去。但实际的情况比蓝姑所说的还要严重些。

    这过道上,分明还设有各种机关!

    虽然这些机关对当下的鱼寒生造不成致死的威胁,可到底带了一个大包袱在身边,行动总有不便。如此,便拖延了好些时间。等走到地宫门口时,鱼寒生虽还没甚大碍。蓝姑身上却挂了不少彩。

    鱼寒生便又拿出了一件外衫给她披上。

    蓝姑这时却反倒破天荒说了句:“谢谢。”

    “那你可谢早了,”鱼寒生不客气道:“只别待会失败了,你说还不如叫你在里头关着呢。”

    蓝姑似乎有些被她逗笑:“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等不识抬举之人。”

    鱼寒生瞥她一眼,没说话。同时也抬起手,将地宫之门打开。

    而那外面,果然里三层外三层地聚集了许多弟子!而他们为首的,赫然便有赤云宗的宗主!

    鱼寒生迈步走出门去,见到换好衣裳姗姗来迟的谭虎。

    这一把,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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