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徵音和音姐再度聊得不欢而散。

    音姐始终固执己见,认为赶尽杀绝是良策。

    褚徵音不以为然。

    但是她确定了一件事。

    这的确是平行时空,这些亲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的确确是她的亲人。

    *

    医院总是人来人往的,褚徵音站在电梯前等候。

    “让一让,让一让。”

    护士和医生一边喊着一边推着一张担架床往医用电梯去,身后还跟着病人的亲属,老太太满脸皱纹,脸上的泪痕与绝望无助的双眼让人看的心都揪了起来。

    她沙哑着声音哭嚎着,一边追着跑,兴许是腿软,好几次险些摔倒。身旁的中年男子总会适时扶着她,脸上也是满脸的悲切,几人一起进了电梯。

    褚徵音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舌头伸出舔了一下因为紧张而变得干燥的嘴唇,跟着人群进入电梯。

    出了电梯,又看见刚才那几人行色匆匆,有八卦的已经凑上前去问怎么回事,有知道点小道消息的已经扬声传播。

    “可怜见儿的,先前做了全胃切除术...”

    褚徵音原本不耐听这些八卦,听到全胃切除术,步履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

    “转移...”

    “复发...”

    “活不长咯。”

    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到她的耳中,褚徵音的脸色大变,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那聚在一起的妇女,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倒回去询问。

    在病房外站了一会,用手拍了拍脸颊,嘴角上扬,才推门而入。

    “外公~”

    姜秉德刚刚洗漱完,正从洗手间里出来。听到她的声音,脸上的皱纹沟壑更深了些。

    “怎么这个点来了。”

    褚徵音伸手挽过他的手,眉眼弯弯。

    “来陪您做化疗呀~”

    护士正好在此刻敲门,提醒姜秉德去做化疗。

    褚徵音应了一声,扶着姜秉德往化疗室走。

    看着姜秉德走进化疗室,在等待途中,褚徵音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和旁边的护工说了一句。

    “我去趟洗手间。”

    却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往医生办公室走。

    “叩叩叩。”

    “请进。”里头传来一道稳重的声音。

    正埋头写东西的医生以为是病人,随口一句。

    “坐。哪里不舒服?”

    “王主任,我是想问问我外公手术的事。”

    王医生正在写字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到褚徵音面带愁容的脸,他摘掉眼镜放在一旁,表情和蔼可亲,像是在看自家晚辈一样亲和。

    “孩子,我会尽我所能。”

    褚徵音垂头下睨,十指不安的拧在一起,时不时动两下,抿唇又松开,再是轻轻的咬着下唇,很轻的问。

    “刚才送来医院的那个病人...也是全胃切除术吗?”

    他的表情没有更多的起伏,温和而又坚定的眼神让她的跳跃不安的心渐渐归于宁静,下一秒又因他的话而提心吊胆,比年幼时坐过山车还要跌宕起伏。

    “孩子,我会尽我所能。但是复发和癌细胞转移并不是我能控制的。”

    褚徵音的眼眶微红,声音越发的低。

    “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站起来,向他鞠了一个躬,郑重而又诚恳的道。

    “拜托您了。”

    王医生连忙扶住她,她只是露了个僵硬的笑脸,冲他致别离去。

    回到化疗室的时候,姜秉德还没有出来,他在护工旁边坐下,长长一排的座椅上,几乎坐满了人,他们的脸上大多都带着愁容。

    褚徵音靠在椅背上,目光所及之处,有人强撑着笑意,有人眼眶里泛着泪花,有人苍白着脸哭嚎,也有人已经麻木。

    她不禁叹了口气。

    唯有医院,才能见到这样处于不同地域不同境遇甚至不同经济条件,却有着同样忧愁的人。

    护工似乎对病人亲属的唉声叹气已经司空见惯,只是很官方的安慰了一句。

    “别难过啦,起码你们还有钱给你们家老爷子治,还有人更苦呐。”

    褚徵音被噎了一下,说不上来这句话哪里刺耳,但她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

    正好姜秉德从化疗室出来,她索性不回答,站起来扶住姜秉德回病房。

    *

    “音音,你妈妈和我说,你不接她的电话。”

    褚徵音的笑意顿在脸上,察觉到音姐的蠢蠢欲动,连忙在脑海里呵斥一声。

    【“不许闹!我自己来。”】

    姜秉德见她久久不回话,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音音,母女没有隔夜仇的。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很不容易,你也体谅体谅她。”

    褚徵音扶着他在病床上坐下来,自己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护工帮忙倒了两杯水,就借着去吃饭的理由先行离去。

    病房内一时只剩下爷孙二人。

    褚徵音心里头也有些气。

    【“你看到了吗?如果你不闹,他是不会改变思想的。他最爱的还是姜琬,舅舅也是一样。只有舅妈,爱你多过爱姜琬。”】

    音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而后她放轻声音,带着蛊惑的口吻。

    【“交给我吧,让我来做吧。”】

    褚徵音捏着塑料杯的手下意识一紧,溅出温热的水在裙子上,她连忙将被子放在桌上,从旁边抽出几张纸来擦裙子,姜秉德嘴里念叨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

    褚徵音一边笑着和他说。“没事。”一边在脑海里反驳音姐。

    【“够了!你别说了。我不需要利用这些,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因为我是姜琬的女儿才疼爱我的,没有姜琬,他们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而后心情低落的道。

    【“他们爱姜琬多一点,也是正常的啊。我本来,就只是伴生品而已。”】

    音姐‘哼’的一声,骂了一句。

    【“愚蠢!”】

    脑海里不再出现她的声音,褚徵音才将擦裙子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响声在这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些事情,由不得她去逃避。知晓一切以后,她很难再去对姜琬产生孺慕之情。

    但是姜秉德...

    她在姜秉德的病床前坐下。轻轻柔柔的嗓音,去回答姜秉德刚才的问题。

    “外公,光我体谅她,就可以了吗?”

    姜秉德哑然,却仍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你妈妈她不是坏人,她会变的。”

    “那这些年她变了吗?”

    “...音音。”姜秉德被她堵得无言,无力的喊她的名字。

    褚徵音看似平静的眼神中似乎蕴含着许多的情绪,她轻声问道。

    “您能不能告诉我,她为什么那么恨我?”

    姜秉德的嘴唇动了两下,最后还是将话噎了回去,吐出苍白无力的敷衍之词。

    “她没有恨你。”

    褚徵音轻笑两声。

    “外公,我们都不相信这个答案,不是吗?”

    姜秉德无言,躲避着她的目光,干干的说了一句。

    “我困了。”

    褚徵音没有过多纠缠,替他将床头降下,又为他掖了掖被子,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很轻柔的帮他拭去眼角那滴泪水。

    “你睡吧,我一会再走。”

    姜秉德没有回答,褚徵音坐在一旁玩手机,却迟迟没有等到他气息平缓的那一刻,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在脑海中呼唤音姐。

    【“音姐!姜琬和褚徵音到底怎么回事!”】

    【“你这么聪明,你自己猜!”】音姐冷酷无情的回答。

    ...

    褚徵音险些被她气笑了。

    【“你说不说?”】

    【“哼!”】

    褚徵音伸手揉了揉眉头,总觉得开诚公布以后,音姐似乎幼稚了很多。

    【“你说谁幼稚呢?”】音姐恼羞成怒的声音传来。

    【“你如果不告诉我你就是幼稚。”】

    音姐嗤的一声。【“激将法对我没用。”】

    ...

    褚徵音转变策略,适时服软。

    【“音姐,你告诉我吧,求你了。”】

    音姐似乎被她给吓到了,久久不回话。

    褚徵音又喊了一声。【“音姐?”】

    音姐才别别扭扭的回答。

    【“我说过了啊,她把褚允出轨的错都推到你身上了。因为当初...褚家那个老头子还活着,想要孙子,磋磨了她一顿吧。”】

    褚徵音眉头皱了一下。

    【“可是她是下嫁吧?褚家怎么敢...”】

    【“因为她蠢,那老头子让她别告诉姜家,她还真就没说,死要面子活受罪。后来被舅舅发现了,分家以后才好了些。”】

    褚徵音不由自主的想到一种可能性。

    她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试图抹去这种揣测。

    然而音姐的怪笑又在她脑海中传来,恶毒的拆穿她的幻想,在她心头狠狠一击。

    【“嘻嘻嘻!你猜对了哦~他们的确也迁怒给褚徵音了,哈哈哈,一群愚蠢的人。”】

    ...

    天雷滚滚。

    褚徵音眼神复杂的看着紧闭双眼装睡的姜秉德。

    万万没想到。

    这种无妄之灾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也想不明白他们这种知识分子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迁怒。

    音姐冷哼。【“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的双眼已经被蒙蔽了,他们有多疼姜琬,就有多恨我们。”】

    褚徵音觉得不尽然是恨,毕竟他们对原主的疼爱也不像是伪装的。

    【“你不是说,外公最后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褚徵音吗?”】

    音姐沉默了三秒,语气也没那么刻薄了。

    【“我也想不明白。”】

    【“音姐,人的感情太多样化了。”】

    【“你想说什么?”】

    褚徵音将手机关上,很轻的叹了口气。

    【“迁怒是真的,疼爱也是真的。因为复杂,所以抱歉。”】

    她没有和音姐解释更多,只是又替姜秉德掖了掖被子,然后很轻的说了一声。

    “我走了。”

    姜秉德的手指动了一下,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关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才慢慢的睁开双眼。

    却看到靠在门板上望着他的褚徵音。

    “音音...你不是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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