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李华昭就派冯谦下旨,让跪在明珠殿门外两天两夜的百官回去休息了。百官如获大赦,各个晃晃荡荡,被公公侍女们扶着送了出去。但比起李华昭,他们最多也是受了长跪的苦,百官轮流哭丧,还有时间分批出恭或者进食,还有家眷送来避寒的衣物,而李华昭身边只有冯谦,冯谦还时常东奔西跑。有时想起李华昭也没个时辰了。

    李华裳天刚亮,终于姗姗来迟,她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梳着漂亮的发髻,甚至还簪着珠钗步摇,素衣丧服里面穿着艳丽的服饰。李华昭淡淡的看了一眼李华裳这身打扮,便不由的望向了坐在他们不远处还在念经祈福的了缘。

    “看来不修道之后,皇妹的身子越发不济了。父王祭祀这么大的事,都请不动你。”李华昭面无表情的给李承毅上香说道。

    李华裳冷冷的看向李华昭,嘴上还为自己大喊委屈:“皇兄这就冤枉小月儿了,小月儿悲伤过度,这才卧床不起的。”

    “是吗?”李华昭说道,“看来是炟尔王子伺候的够尽心尽力,才让皇妹还能来父王灵前拜一拜。”

    这时,冯谦走过来,禀告道:“启禀陛下,炟尔王子求见。”

    “哦,他终于想起朕要见他了。让他等着!”李华昭阴阳怪气的笑道。

    李华裳一听忍不住回头,只见炟尔骄慈站在明珠殿外,炟尔骄慈一抬眼就望见了李华裳在看他。炟尔骄慈对她微微一笑,不急不躁的安静的候着。李华裳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来,静静地跪着,手上不情不愿的给李承毅烧纸钱。

    冯谦又去炟尔骄慈那里回话,冯谦礼貌的行了礼,笑着说道:“陛下现在无暇接见,还望王子在此等候片刻。”

    “是本王子失礼在先,舅舅生气也是应该的。”炟尔骄慈笑的人畜无害。

    冯谦只觉得一阵恶寒,炟尔骄慈真的把继子这个角色演的淋漓尽致,可他言下之意,李华昭以牙还牙的行为显得过于小肚鸡肠了。

    冯谦行了礼,又跑回去回话。

    “舅舅!?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李华昭惊愕于炟尔骄慈对他的称呼,他忍不住骂道。

    李华昭很少反应这么大,可见他的一言一行只不过是做给李华裳看的。李华裳在这一刻才发现她皇兄的变化,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唯唯诺诺,软弱无能的皇帝了。只是,是什么能让他有如此之大的变化,可能李华裳这辈子都不会懂。

    李华昭给李承毅上完香后,跪在李华裳身边,他也拿起纸钱,跟着李华裳一起往聚宝盆里放,李华昭低声语重心长的说:“朕早就给小月儿消息了,按理说父王未驾崩时,你便回来了,能让父王看上一眼。”

    “他若心里真的疼我,就不会让我去和亲。”李华裳想到在西戎的种种遭遇,不由冷笑道。

    “朕本来也想多与你聚聚,想知道你在西戎过得好不好,吃的习不习惯,住的舒不舒服。有好多想问的,没想到我们有机会谈这些的时候,却是在父王的灵前。”李华昭此刻只是作为一个兄长的身份与妹妹谈心。

    李华昭内心柔软的地方被触到,神色有些动容,但心里还是对李华昭心里有怨气:“你知道又怎么样?你能做得了什么?”

    “尽我所能。”李华昭再次往聚宝盆里放了几张纸钱,坚定的说道。

    “呵呵,笑话!”李华裳眼神闪烁的冷笑道:“若是我过得好,你要做什么?”

    “与西戎和平处之,互惠互利。”李华昭一字一句的说道。

    “若是我过得不好,你又当如何?”李华裳紧追不舍的问道。

    “那就把你抢回来,退婚,然后灭了他!”李华昭看着李华裳坚定的说。

    李华裳深深的望着李华昭,她第一次在李华昭身上看到了义无反顾的一腔孤勇,还有一个兄长深沉的爱。李华裳的眼泪猝不及防的从眼眶里流出来,李华裳躲闪似的别过了头,狼狈的去擦脸上的泪水。

    “当时我嫁去西戎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敌强我弱来说这些,是希望我能帮你什么吗?”李华裳擦去泪水,在转过头来看向李华昭的眼神带着凶狠和愤怒。

    李华昭一时语塞,他不言并不表示李华裳说的是事实,而是作为一个傀儡帝王的无奈就在于此,他没能保护住自己心爱的妹妹。他不语,他不想解释此刻他说这些拥有的底气,仅仅是因为他将妹妹嫁给一个老人的心痛的悔不当初。当初若是他是个强硬霸道的人,若他当机立断,若他雷厉风行,若他无坚不摧,琉璃国还有他的妹妹都不会陷入现在如此痛苦的境地。

    “朕……不会靠女人强国。”李华昭低头沉痛的说道。

    李华裳也转过头去,不去看他。只是,心结太深了,她对琉璃国的怨恨已经深入骨血,她恨琉璃国礼佛,她恨李承毅的残忍,她恨李华昭的无能,她恨了缘的冷漠无情,她恨她自己是这皇室的血脉,她还恨炟尔王的变态,她恨世态炎凉……再也没有一种感情能去温暖她冰封的肮脏而扭曲的灵魂。她……也不需要什么人来拯救了。

    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李华昭才从明珠殿走出来,炟尔骄慈一直站在殿外等候,没有一丝抱怨和懊恼。李华昭看着炟尔骄慈一身琉璃国汉人的打扮,文质彬彬的气质,手上像了缘一样常握着一串佛珠,只是炟尔骄慈的是白玉的。

    李华昭走到炟尔骄慈面前,刚刚站定。炟尔骄慈先深深的拜了一拜,“参见陛下。”

    李华昭淡淡的看着他,心里却对这个男人不得不警惕,他有如此的忍耐力,整整站了一天,不吃不喝,现在面对他依旧能心平气和,这种坚韧让人佩服。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走吧。”李华昭邀请道。

    炟尔骄慈点头答应,两个男人肩并肩漫无目的的穿梭在皇宫的各个长廊里,冯谦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侍奉着。

    “陛下,找本王子想谈些什么?”炟尔骄慈陪着李华昭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后,忍不住打破了两个人的平静。

    “想说的有很多,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千言万语,还是最先想问问小月儿在西戎过得好不好,可是好与不好,你又怎会给朕真实的答案呢?”李华裳和亲一直是李华昭的心结,李华昭自问自答的说道。

    炟尔骄慈无法判断李华昭对李华裳的关心,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他淡淡一笑道:“好也是不好,不好也是好。”

    “呵,这个答案倒是实话。”李华昭嗤笑一声说道。

    “好与不好,都没什么可说的,事实已然如此了。”炟尔骄慈手上的佛珠一圈一圈的转着,他冷漠的说。

    天渐渐黑沉,血红的火烧云也失去了颜色,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紫薇星和天狼星同时闪出,一颗黯淡,一颗耀眼。李华昭微微仰头望着天空,灾星胜过帝星,他的心沉了沉。

    炟尔骄慈自然也看得明白,他怅然也有些落井下石的说道:“陛下的时运有些不济啊,紫薇星灭,国家颠覆。”

    “呵呵,话未免说的太早了。就算是石沉大海,也要将死水溅出水花来。”李华昭坦然无惧,他笑道。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与这个国家的存亡系在一起了。

    炟尔骄慈颇感意外的,深深的看了李华昭一眼,可能他要推翻李华裳给他讲述那个的懦弱无能的李华昭的形象了。

    “陛下的胆魄令人佩服。”炟尔骄慈赞赏道。

    “过奖,王子的胆魄也是首屈一指的。”李华昭客套的回道。

    “不敢当。只是匹夫之勇罢了。”炟尔骄慈言语间带着文人的谦逊,“只是陛下,你我如此寒暄真的没有意思,不如把事情开门见山的说来的痛快。”

    “哦?看来王子有话要对朕说。”李华昭就是故意磨着他。

    “倒是真的有一件事想问。”炟尔骄慈懒得和李华昭说政事,直接问道:“三夫人心有所属的人是谁?”

    李华昭被炟尔骄慈直截了当的一问给愣住了,他没想到炟尔骄慈会问一句他意料之外的话。

    李华裳心爱的人……

    “你怎么不直接问她?况且你是公主的继子,问这个问题怕是不合适吧?你为什么会认公主做继母?”李华昭转移话题道。

    炟尔骄慈并没有被李华昭扰乱思路,他接着说道:“陛下在与本王子打哑谜,说明你是知道的。”炟尔骄慈笑道,定定的望向了李华昭的眼睛。

    炟尔骄慈的眼睛好似有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冯谦站在一旁看着两个男人在对视,总觉得这两个人的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李华昭望着炟尔骄慈的眼睛,他觉得炟尔骄慈的眼里好像盛着一个美好的世界,那里安居乐业,民风淳朴,一片欣欣向荣。作为一个皇帝他看到了他心里最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了,炟尔骄慈的眼中闪着诡异的精光,他的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朦胧虚幻起来。

    能控心将人带进一种幻像的媚术,最可怕的是,中招者不会有一点点的防备。

    李华昭瞬间被炟尔骄慈不动声色的控制住了,甚至冯谦都没有任何的察觉。

    “陛下,不要转移话题,说说看,长公主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的?”炟尔骄慈十分自然的别过了头,继续若无其事的与李华昭同行。

    “长公主喜欢的男人?”李华昭接到炟尔骄慈的指令,便回忆起来,木讷的说道:“那人寡言心平和,慈目菩提相,端坐如鼎钟……”

    突然,长廊里掀起一阵疾风,打断了李华昭的话。炟尔骄慈觉得这股风来的不寻常,在风扑过来的的时候,他便收回了媚术。炟尔骄慈心虚紧张的四处望去,想找到无端起风的原因。李华昭缓过神来,身体晃了晃,冯谦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李华昭,担忧的看着他:“陛下。”

    “怎么回事?”李华昭有些茫然,他见自己的衣服褶皱不堪疑惑道。

    “陛下,起风了,我们回去吧。”冯谦见李华昭好像不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样子,心里觉得发毛,立刻建议道。

    “是啊,突然变天了。”炟尔骄慈还在警惕的望向四周,嘴里也应和道。

    “回去,法会也快要结束了。”李华昭点头同意道。

    待李华昭和炟尔骄慈三人回到明珠殿,炟尔骄慈跟着李华昭堂而皇之的进了大殿,他以李华裳继子的身份跪在李华裳的身后。李承毅的魂灵在暗处微微的显现出来,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李华昭。这几日,他坐在棺材里,接受着僧人对他的超度。他将李华昭的表现也看在眼里,他才发现他一直放不下的孩子早就长大了,他却还一直把他攥在手里,险些折断了他的翅膀,让他不能飞行。他静静的听着李华裳对他的恨,他才知道他畏首畏尾的一次决定,竟改变了他一对儿女的一生。他就算是死了,他的女儿也没有原谅他。

    但是他毕竟已死,生者的事已经轮不到他来管。可是他看到李华昭与炟尔骄慈暗暗较劲的样子,便忍不住放弃听僧人超度诵经,跟着他们出来,听听他们要谈些什么。没想到,他发现了炟尔骄慈的诡异之处,那人没用一点异能,只是深深的看了李华昭一眼,李华昭便像中邪了似的,被炟尔骄慈控制住了意识。李承毅不觉得心惊胆寒,这才拼尽全力化出一股风,打散了炟尔骄慈的媚术。

    李承毅刚一现身,冥界的勾魂小鬼手里的阴灯将整个长廊照成了蓝黑色,周围氤氲着浓浓的阴气。李承毅坦然从容的站在原地,看着一蹦一跳两个脸色苍白,一个身穿白衣挑着灯,一个身套黑甲手拿锁链,他们飞快的站到李承毅面前。

    白衣无常阴恻恻的说道:“李承毅,你阳寿已尽,罪恶已除,可得轮回,跟我们去地府报道吧!”

    李承毅已经没有遗憾和眷恋,王朝更迭,不过是因果轮回。父子之情,也只是前世积累的缘分,今世用尽,缘分已散,自当分别。皇权富贵,恩恩怨怨,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若是因果报应,那便来世再还。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却一世为人,下一世无论化身何物,也不过是天道好轮回,没什么好说的。

    李承毅坦然的走近黑白无常,黑无常的锁链飞起将李承毅的魂魄锁住,给李承毅引路,投向了冥界地狱。

    三天三夜的超度法会,在李承毅的魂魄随黑白无常的离去,终于到了尾声。李华昭和李华裳跪在李承毅的灵前,做最后一刻的孝子。

    众僧诵经声渐渐平息,智海和了缘一起起身,由于长期打坐和智海的年岁问题,了缘扶着他慢慢走了几步才清除身体的不适感。了缘一起身,就感受到了一道炽热的眼神向他投过来。他神色平和的望过去,对上了李华裳眼眶微红的热烈的眼神。了缘神色淡淡,又移开了眼神。李华裳被了缘冷淡到冷漠的态度,刺痛了内心。他看到她,眼神竟如此的平静,平静到好像不认识她一般。

    曾经会对她温柔微笑的男人,竟然冷漠至此,难道他还在记恨她要破他金身的事吗?李华裳痴痴的望着了缘的一举一动。炟尔骄慈自然望向了了缘的身上,他想到了李华昭的形容:寡言平和心,慈目菩提相……这是形容和尚的。

    而了缘和智海起身,李华昭甚至没有抬头,可是李华裳的后脑却不停的转动着随着了缘的行动。炟尔骄慈有了初步的猜想,难道李华裳喜欢的是了缘这个和尚?

    刚刚,了缘转过头来,望向的是炟尔骄慈,他们的目光交汇一瞬,又望向了李华裳。了缘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炟尔骄慈挑眉心里赞叹,这个和尚的修为境界堪比一般。

    若是这个和尚是他的对手,他倒是很感兴趣。

    智海和了缘在李承毅灵前低声诵导引文后,又齐声念了二十一遍:“嗡普隆娑哈唵阿弥达阿优达底娑哈……”后,再念一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后,智海看向了缘,示意了缘做回向。

    了缘只好双手合十,缓缓说道:“弟子了缘愿以此所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之功德,回向给琉璃国皇帝李华昭及公主李华裳及所闻此经的众生……愿你们能以此善缘,以此法缘,破迷开悟,增长功德本力,早出六道苦海,早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愿佛光摄受,布施众生,令我等众生都能够早日离苦得乐,也回向给今天来听我读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所有众生……真诚的恳请诸佛菩萨慈悲作主,超拔你们,令业障消除,离苦得乐,往生净土。弟子了缘真心求忏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了缘念完佛号,智海跟着了缘一起跪下磕头。

    磕过了头,智海和了缘起头,带领僧众念过圆满奉送咒后,最后念过吉祥诵后,法会便就此结束。

    众僧齐声念过佛号:“阿弥陀佛。”

    智海打发众僧去休息,智海和了缘站在灵位前,看着李华昭兄妹和炟尔骄慈起身。智海和了缘向他们双手合掌,智海说道:“阿弥陀佛,陛下要节哀,太上王已经了却尘缘,投胎去了。”

    “多谢永福寺的各位僧众了。”李华昭难得尊敬的双手合掌礼拜。

    李华裳自始至终都有意无意的望着了缘,却没有多说一句。炟尔骄慈已经将李华裳今日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今日浓妆艳抹,精心打扮,如此用心,怕是为了此刻与了缘相见吧。炟尔骄慈不由心生妒火,他紧紧用力的攥着手上的白玉佛珠,他垂下眼眸眼中还是划过了一丝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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