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千万不愿,妖界王宫还是挂上了几处喜庆的红幔绸缎。魔界的迎亲队伍早早聚在了无妄山上,放眼望去如落了满地的豆子,沧漓一身红黑色喜服,银冠玉钗,眉眼之间染着喜色,站在山巅静静的聆听着时间划过的声音。

    沧溟也穿的无比隆重,但免不了还是操心的主,给沧漓忙前忙后打点一切。

    妖界,墨千音的房间,一群婢女伺候着墨千音。婳梦推门进来时,墨千音坐在梳妆台前,婢女正给她梳妆。

    墨千音转过头眼神带着几分期待,可看到是婳梦,眼神又暗淡了下去。这种日子,了缘怎会出现呢,他难过还来不及呢。

    婳梦淡淡看着墨千音变脸的速度,冷漠的说:“虽然这个建议很不合适,但我还是要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莫要因为法师深爱着你,你就肆意伤透了他的心。”

    墨千音愧疚的垂下眼眸,苦笑道:“我知道此举不算仁善,可若是能换取两界的和平,也算值得。”

    婳梦脸色微变,语气依然冷硬:“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梅千秋想要的。神女,在这件事上你很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这番举动很伟大吗?你太高看了你自己,魔界真的会因为你收起贪婪的野心吗?我真看不懂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婳梦仙子,这就是人性。人性从来都是复杂的,矛盾的。你生活在昆仑神墟那样纯净的地方,怎会明白这人间的种种?我自知此举也许改变不了什么,甚至无情的说这本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我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和了缘相伴继续寻我的母亲。可是,事与愿违,这世道强行拉我入这乱局,我成了这局中不重要却不能缺少的棋子,那我这颗名不见经传的棋子就要发挥作用。”墨千音望着镜子中毫无喜色的自己苦涩的说着,“仙子,从我生为真灵族灵脉的继承人开始,我就已经注定会跌宕的度过这一生。而这亦不是我能选择的,就像曾经沧漓是我的良配,可偏偏命运让我遇见了了缘,让我们相爱,我们明明被各自的责任束缚着,可是却还是纠缠在了一起。仙子,我没有能力扭转任何事,这才是我最痛苦的事。所以,我能做的就是顺势而为,做我能做的。”

    “也许我伤害了了缘,伤害了小梅,可是如果我嫁入魔界,能给妖界换得短暂的安宁和喘息的机会,只要能守护住我在意的一切,伤一人而救千百人,在我看来,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墨千音低声细语的说道。

    婳梦微微愣住,她以为墨千音将自己看的很重,到头来她将自己竟放到如此卑微的地步。

    “都是犟驴。”婳梦面无表情的骂道。

    接着,她抬手一挥,凭空出现四个侍女打扮的药人。婳梦有些别扭的解释说道:“我也是气不过,看不惯这世间糟心事。既然你心已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身在异乡,身边没有自己人是万万不能的,这四个药人送你,供你驱使。”显然婳梦不再生气了。

    墨千音起身,感激的看着婳梦,拜道:“多谢仙子。”

    “你我相识一场,何须客气?”婳梦挑了挑眉邪魅的勾唇笑道。

    婳梦在房间坐了一会儿,看着墨千音一派平静的样子,想着她刚刚说过的话,呆呆望了她一会。

    墨千音穿上魔界特制的红黑色印花喜服,配上浓艳的妆容,显得格外高贵冷艳。

    婳梦望着绝美姿容的墨千音,竟觉得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难道这就是做了新娘的缘故?而她竟失神幻想到自己穿上喜服的样子。婳梦突然心惊胆战的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她穿上喜服?为谁呢?

    她的脑海不由浮现梅千秋的脸,一想起他,竟回忆起前一晚的事来。

    婳梦没喝过凡界的酒,那种滋味入口时有些辛辣,滑过喉咙竟带着几分甜意,口感古怪,却越喝越渴,越喝越朦胧。那种飘飘然的感觉让人奇异非常,引得心口发痒,勾起平常忽略掉的很多感受。

    比如,她对梅千秋的感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梅千秋更不例外,他身边的婢女侍卫无不是模样姣好的,而他对下人向来宽厚,人人都愿意亲近他。

    本来都是常事,可是偏偏喝醉了的她却分外在意,那些年轻貌美的妖精离他那么近。可能意识到自己在这群年轻人中已经算是祖宗的年岁,一时间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她驱使着藤椅子扬长而去,心事重重,竟不知道没由来的心烦意乱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间的失神,竟没察觉梅千秋踉踉跄跄的跟在她身后。

    婳梦到了房间门口,藤椅径自停下,她竟没有察觉。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藤椅被人转了过来,婳梦神色有些慌张的抬眸,只见梅千秋双手撑着藤椅,一双眼睛晶亮的望着她,竟不像个喝醉的人。

    婳梦被困在他的胸膛和藤椅之间,莫名的紧张,脸上的酡红更是红润,她强装镇定,眼睛却从他的脸上移不开,紧张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为何生气?我都没有理她们,你为何生气?” 梅千秋有些委屈又有些懊恼的问道。

    婳梦被他一问,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啊,她为何生气呢?

    “你想多了,我没有生气。”婳梦心虚的别过头,否认道。

    “你这个人一直奇奇怪怪的,对我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你怎么能这么坏?”梅千秋见婳梦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更是羞恼的低吼道。

    婳梦被梅千秋突如其来的脾气震慑住了,她诧异的望着梅千秋,可是她的心在剧烈的狂跳着,惹得她胸膛不受控制的起伏,婳梦慌乱的捂住心口,另一只手一抬法力流转,震开了梅千秋,梅千秋脚步虚浮显现摔倒,移到墙边。

    婳梦紧张的前倾身体,微微伸了伸手,最终还是局促的收了回来。梅千秋不敢置信的看着婳梦,婳梦自知下手重了些,语气不由柔软许多,解释道:“你……你靠我太近了,我……心里很不舒服,跳的厉害……你、你没事吧?”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只要是梅千秋这样靠近她,她才会有这种症状,这种病她从未遇到过。

    梅千秋倚在墙边,忽的笑出了声,又无奈的问道:“婳梦,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

    婳梦捂着心口,茫然的看着梅千秋片刻,点点头:“你之前在山顶对我表明过心意,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梅千秋向她靠近几步,摇头说道。

    “我怎会不懂,你……你……”婳梦觉得自己被人看轻正要解释,只见梅千秋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她竟没有躲避的意识。带着酒气和热切的唇辗转碾在了她的唇角。

    婳梦惊异的睁大眼睛,心里更是酥痒难耐,她下意识的伸手揪住了梅千秋的胸口的衣衫,却忘记了推开。梅千秋的唇轻启,含住了她的娇艳的唇瓣,酒精催动情动,两个人痴痴缠缠的相拥而吻。

    “仙子,仙子?”墨千音见婳梦突然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墨千音忍不住唤她。

    婳梦恍然回神,一抬眸,不知何时房中竟多了梅千秋和焦云浅二人。

    婳梦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梅千秋身上,梅千秋也望向了她,婳梦轻咳一声别过了眼神,看似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们聊,我去看看法师。”说着,她站起身来,落荒而逃般的飘了出去。梅千秋的视线追着婳梦的背影一起飘远了。

    焦云浅见这二人气氛很微妙,不由无奈的摇摇头。他走到墨千音面前,淡淡的解释说:“法师说……就不送你了。”

    墨千音苦涩一笑,表示理解的点头:“如此甚好。”她也无法以这身妆容与他道别。

    “我和太子殿下商量过了,你嫁过去只作缓兵之计。”焦云浅说着,伸出手掌变出一颗五彩斑斓的海螺,海螺里嵌着一颗拇指大淡粉色的珍珠,他递给墨千音,“这是我炼成传音珠,这颗给你,必要时你我靠它通信。我知墨姑娘你的神通不凡,但务必好好照顾自己,等我们去接你。”

    焦云浅的语气一直淡淡的,也格外的冷静,可是却湿润了墨千音的眼眶,她接过传音珠,小心捧在手里,重重的点点头。

    梅千秋走过来,望着娇美绝艳的墨千音,不由红了眼眶,他走上前去,将墨千音视若珍宝的拥在怀里。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没想到这几年,我这个做兄长总是拖你后腿,小千委屈了你。”梅千秋发自肺腑的自责道。

    “胡说什么?都说是我兄长了,何必谈谁亏欠了谁?”墨千音哭笑不得的捶了梅千秋胸膛一下,继而紧紧抱住了他,“小梅,我有预感,他们从来都是冲我来的,我接着便是。我走后,能不能拜托你好生送了缘回京都?如此我便没有顾忌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法师。此去魔界,我没给你准备太多金银财宝做嫁妆,我给你挑了十几个法术高强的侍女,她们都是死士,定会护你周全。”梅千秋松开她,望着墨千音依旧哀伤万分,恋恋不舍。

    只是朋友尚且如此,那作为最爱墨千音的了缘,该如何面对呢?

    婳梦来到了缘的房门口,隐约间她看到了若隐若现的黑气,但很快那股黑气像是被什么吸走了一般,突然消失了。

    婳梦犹豫了片刻,抬手敲了敲门。很快,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婳梦不由抬眸望去,望见了神色如常的了缘,了缘看着婳梦合掌微微一笑,“仙子。”

    “法师,刚刚……”婳梦担忧的看着了缘。

    了缘自然知道婳梦指的是什么,自从因为恶念让群狼杀了人后,他便日日抽出时间来带领它们在心境里打坐念经,只是今天却不大顺利罢了。

    “没事,仙子找我什么事?”了缘一脸从容淡定的模样笑道。

    “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想来看看你。”婳梦担忧的看着了缘,笑着掩饰的说。

    了缘便明白了婳梦的心思,他眉眼温柔平和的望了望外面的时辰,似是自言自语道:“快到吉时了吧,她该走了。”

    “法师……你……”婳梦欲言又止的看着了缘。

    “我们去送送吧。”了缘微笑着顺势回答婳梦的话。

    婳梦不知为何看着了缘的笑容,竟如鲠在喉般的窒息之感。

    “殿下,时辰要到了。”一个穿的人模人样耳朵却没化形的宦官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这么快吗?”梅千秋不甘愿的问道。

    那宦官再次唯诺躬身应道:“是,还有两个时辰就到午时了。”

    他们上山也需要些时间,所以要提前动身。梅千秋不舍的望向墨千音,眼眶不自觉的又红了。

    墨千音看向这样的梅千秋,安慰着笑道:“好了,又不是一去不回,高兴点,毕竟……毕竟今日我成婚,也是难得的事。”遗憾的是她所嫁非心上人罢了。

    梅千秋沉重的抬起手,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哥哥送你。”

    墨千音望着梅千秋,将手搭在梅千秋的手臂上,侍女将绣着魔界象征图腾的红盖头盖在在墨千音的头上,与梅千秋缓步走了出去。

    梅千秋和墨千音走出王宫,外面的乐队一个个像没精神似的将喜乐吹的无比沉闷,可是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让人莫名心静。一眼望不到边的送亲队伍,除了沉闷的乐声,一片寂静,这场婚礼没有人高兴,人人心里都不痛快。就连撒花的侍婢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扬起手。

    “给我点时间,哥哥定会去魔界将你接回来。”梅千秋目光如炬的望着前方,无必坚定的保证道。

    墨千音勾唇笑道:“好。”

    送亲的队伍一路舞乐吹打,人山人海却也并不欢畅。而了缘和婳梦走了一条崎岖难行的山路,有意避开了众人的视线,了缘一路无话,目光一直锁在墨千音的背影上,婳梦时不时偷看他,了缘的神色亦是平静如水,谁也不看不出他的情绪。可是了缘越是这样平静,反而越让人莫名的揪心。

    无妄山顶,魔界终于望见了姗姗而来的妖界送亲队伍。梅千秋和墨千音的身影并肩翩然出现在山顶,沧漓正身望了过来,一向冷漠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沧溟望着迎亲的队伍,最后将目光落在墨千音身上,不由眯起了眼睛尽显狡黠,转而脸色露出伪善的笑脸来。

    沧漓深深的望着一身华美婚服的墨千音,他微微抬手,手掌凝聚魔力,插在无妄山底的黎剑直冲云霄,显露在众人的眼前。很快黎剑化成一道晶莹的银桥架在了无妄山的深渊巨口之上,沧漓无比郑重的向墨千音走去。

    在人海之外,婳梦和了缘安静看着沧漓一步一步的迈向了今日最美的新娘,了缘脸色沉寂,神情约有些呆滞一般,直勾勾的望着另一个男人走向了他最爱的女子,然后从梅千秋的手上执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沧漓小心翼翼的牵起墨千音的手,她的手冷的渗人,好似从心里散出来的寒意一般,让沧漓不敢握紧。他们并肩走到银桥边缘,踏上这座桥,墨千音就是魔界的皇子妃了。

    墨千音蓦然顿住脚步,沧漓忐忑不安的望着墨千音。隔着盖头,他看不见墨千音的面容亦猜不到她的表情,可是此刻尽管他已经得偿所愿,但依然没有自信的担心墨千音会在下一秒就反悔了,沧漓紧张的咽了咽喉咙。

    盖头下的墨千音紧绷着面容,前方的视线是一片黑暗,就如她的心窒息憋闷。她垂下眼眸的一瞬间,豆大的一颗泪珠落了下去,终究她做不到心如止水,做不到不去想那呆和尚。

    了缘,了缘啊。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送她,只要她一转身,那和尚定会如天神降临一般瞬间出现在她身边,将她完好无缺的护在身后。

    墨千音的迟疑让众人都不由屏住呼吸,妖界一众不由做出戒备的状态,有的做出随时抽出藏在盛装下的兵器,有的做出捏诀施法的手势……这一刻,妖界的人都在等墨千音回头。

    婳梦看到墨千音的迟疑,有些激动的面露喜色,她眉眼晶亮无比期待的望向了缘,“法师……”

    了缘不动声色,可是垂在身侧的手竟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拳。他的心竟然也有了期待,他希望墨千音能回头,只要她回头,未来的一切无论刀山火海他都会一并接下,无尤无怨。

    可是,墨千音却没有回头的勇气,她只能孤注一掷的向前走,她只要最小的代价,她不想看到太多人牺牲。

    只是短短的几十秒,却长的让所有人觉得宛如过了一生,墨千音终究是垂下了头,迈了出去,走向了魔界……

    魔界迎亲的丝竹声瞬间欢愉响起,掩盖住了妖界发出的叹息。

    魔界的迎亲队伍渐行渐远,黎剑再次插进无妄山底。妖界送亲的队伍都已经散去,了缘却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像一般,全身僵硬,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双眼一片空洞再也寻不到让他专注的焦点。

    “法师,法师,我们……回去吧。”婳梦见了缘这么呆呆的望着魔界的方向足有一个时辰,她不由担心的说。

    了缘不为所动,他神色有些不自然,脸色苍白的厉害。

    婳梦见了缘的状况有些奇怪,忍不住拉了拉了缘的衣袖,“法师?”

    了缘像是长期憋气窒息着终于呼吸到空气一般,他猛然回神,眼神却依旧对不上焦,茫然的低头望向婳梦,他嗫嚅着唇,试图开口说话,哪知刚启唇,竟呕出一口血来。

    婳梦看的心惊肉跳,惊呼道:“法师!”并连忙伸手扣住了了缘的脉搏。

    了缘风平浪静的外表下,脉象早已经乱成惊涛骇浪,心中压抑着的悲痛早已成疾,身体里怨生咒和神力两股力量在不断地对抗,不断冲击着了缘的五脏六腑。

    婳梦施法想稳住了缘的情况,她刚一抬手,就被了缘吃力的推开,他再次开口,又喷出一口鲜血来,身体不支的摇摇晃晃的颓软的摔了下去。

    婳梦连忙扶着他,焦急的喊道:“法师,法师,稳住心神,莫要胡思乱想。”

    终于了缘的脸色露出了脆弱的表情,他双眼在无力轻颤的幅度下,慢慢湿润起来。这一刻,他最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豁出去的勇气,带她走,恨自己终究没有逃出佛祖的五指山。他哀戚笑出声来,竟惨淡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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