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像计划好的一般,墨千音走后的第二天午时,了缘醒了过来。梅千秋捏着墨千音留的书信,愁眉不展。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了缘不那么难过。

    了缘醒来,本该高兴,他终于能和墨千音在一起了,他再也不管什么佛,什么仙了。可是一坐起来,就见到一群人围着自己,一个个身穿僧袍。为首的智海神色严肃却平静的坐在那里,无惊无喜,因为他心里忐忑,墨千音突然离开,了缘定会大闹,接下来该怎么招架……

    了缘望着愁眉不展的梅千秋和面露担忧的婳梦,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音音呢?”了缘根本不在乎智海在与不在,开口便问。

    梅千秋捏紧了手上的信,一时间没有勇气递过,众人都无声地不敢看他。

    “发生什么事了?”了缘立刻察觉事情不对,紧张的问道。

    “小千她……这是她给你的信。”梅千秋深呼一口气,惋惜的将信递了过去。

    了缘将信将疑的接过信,信封上写着:了缘亲启。温柔有力,舒展洒脱,是墨千音的字迹。

    了缘连忙拆开信来:

    我佛了缘: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承蒙上天厚爱,与君奔赴红尘,相知相亲相爱。然恩有还时,情有尽时,吾与汝相识一场,如今情恩已断,恩爱难成。故,不告而别之后,望君看淡红尘,了却情意,断情忘念,莫要染于市井之流俗,遗世而独立,潜心入佛门,往事莫再回首,不堪倒流。

    君恩深重,常抱以死之情意,望今后独身爱己,唯心所行,如云中鹤水中鱼,自由快活,无拘无束,得大自在。吾当甚慰。

    若君不甘寂寞,便忆银钱二百还留一诺。第四诺,愿君断情绝爱,出离红尘,皈依我佛,修成正果,吾心安矣。

    吾当云中月,水中影,风中香,白日光,永伴君侧,矢志不移。吾心已定,化万物抱以君情,唯非成佛而不负相见。阿弥陀佛。

    无情人:墨千音留笔。

    了缘呆呆的望着信上的内容,眼眶越来越红,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明明总是给人以温暖的了缘,此刻压抑的气场诡异的却让人不敢靠近。

    “你竟是打定主意要我回去,可我却许诺你还俗,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了缘紧紧捏着信喃喃自语道。

    智海面无表情的听着,手不由握紧拳头,心中愤懑不平,却不敢在此时发火。

    到底哪里出了错,让他们的心总是差一步?明明最懂彼此的两个人,却总是背道而驰。

    有了墨千音出走留的亲笔书信,了缘倒没有异常的举动,了缘一醒,智海便张罗着下午就启程回永福寺的事宜。了缘也没有任何异议。

    了缘站在王宫的花园里,眼前还浮现着他和墨千音如老夫老妻一般挽着手臂在花园里漫步谈笑的情景。了缘好像还能看到墨千音的笑容,她的声音,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香气。

    智海走来时,就看见了缘安静的站在那,像个断了提线的木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墨千音一封信就能让固执的了缘如此安生,可越是安生越说明墨千音的话太过有效,也反应墨千音在他的心中有多重要。

    了缘握着修罗隐的手突然向前伸出,好像要触碰什么,却又不敢触碰的迟疑的曲起了手指。正在这时,一只蝴蝶落在了他的指尖,了缘定格在那里,静静的望着蝴蝶。明明美得像幅画,却让人看的莫名的伤感。

    突然他口中吐出奇怪的语音,让智海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说,“能帮我找一找我心爱的人吗,她叫墨千音。”

    智海不得不走过来,谦恭的唤道:“师兄,我们该走了。”

    指尖的蝴蝶被突然出现的智海惊扰到,慌慌张张的飞走了。了缘微微蹙眉,转过身来却是一片平静,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智海,无精打采了无生气的道:“知道了。”

    智海跟着了缘一起离开了妖界,一路上了缘都平静的出奇,沉默的越发诡异,他不和所有人说话,除非有人主动提起他,他才懒懒的应上一句。其余时间,该打坐打坐,该念经念经,无一耽搁,但闲暇时间就是望着某处发呆,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就连云恩跟他说话,他都不会笑了。

    一行人走了半月才回到永福寺,了缘的回归让僧众们无比高兴,可却又让人心生疑窦。了缘一回到寺中,便提议回到后面禅院,非成佛再不复出。

    后院禅院大门一关,断去了和僧众的交往,往来人只有云恩一个。

    了缘回到永福寺,人间已是立冬。没想到一晃眼他带着云恩从去广禺城到回来已经过了半年,他和墨千音这三个月在一起经历的都虽历历在目,又缥缈的恍如隔世,大梦一场。

    夜里,空气已经冷了,半黄半绿的植物上慢慢上了霜,本来不大的禅院,只住了了缘一个人闲的格外的空旷寂寥。

    了缘点着一株青灯,坐在窗前,他打开窗子,今日气象诡异,明明天上挂着玉盘般的圆月,可却飘飘摇摇的下起了小雪。

    了缘安静的望着面前百年难遇的景象,心里想着不知道墨千音会不会看到这样的美景,她应该自由的如风一样,既是如此,也倍让人欣慰,她能自由自在的活着,像他们没有相识之前一样,如此甚好。

    了缘伸出手,摊开掌心接住凉凉的薄雪,孤单的启齿念道:“忽有故人心上过,山河回首已成秋。相思两处同淋雪,携手今生共白头。”

    了缘眼眶微红,明明该为墨千音重得自由而高兴,可心中总有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挥之不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墨千音会不辞而别,为什么放弃他。就因为他要成佛?可是她不是一直都希望他幸福快乐吗?他的幸福和快乐,都是因为她啊。没有了她,何来快活?

    “一点禅灯半轮月,今宵寒较昨宵多。”了缘望着与他一样的孤寒的明月,忍不住念道。

    天降小雪,智海心事重重的望着这番平静的雪夜,莫名有些压抑。了缘把自己关在了禅院,只给云恩放行,连他都不见。

    他知道了缘已经有了弃佛还俗的想法,只是因为有墨千音这根线牵着,他才听话的跟着他回来。智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筒,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种东西,他还没来及看。他打开纸筒的盖子,啵的一声。

    “住持!”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了另一个声音,吓得智海手一抖,纸筒落在了地上,滚到了角落。

    智海转身望去,只见了缘身形泛着微光站在那里。智海脸上一变,有点生气的训斥说道:“你还敢用须弥界这样的禁术。”

    了缘面无表情的看着智海,淡淡的说道:“这都不重要,梅施主说过,音音临走前你见过她,你跟她说了什么逼走了她?”

    “弟子什么都没说,弟子只是因为她救了你去看望她而已。”智海委屈的看着了缘,他怎么能将墨千音出走的原因安在他头上呢?

    “没有吗?这不像你的性格,住持。”了缘冷笑一声,然后伸出手,“敢向我证明吗?”

    “了缘!你要执迷不悟,疯到什么时候?”智海看着此刻执拗的了缘,恨铁不成钢的呵斥道,心里更有一丝害怕。

    “到底是谁疯了?是谁明知道我触犯了情戒,还要给我受戒?”了缘咄咄逼人的问道。

    “住口!”智海气的涨红了脖子低吼道。

    了缘上前一步,面无表情无比冷静的又咄咄逼人道:“是谁,明知道我犯了贪瞋痴戒,还要给我受菩萨大戒?”

    “住口!你住口!”智海紧绷着身体,愤怒的瞪向了缘,厉声命令道。像被戳中了最软弱的一面,智海羞愧的暴跳如雷。

    “是谁!”了缘也加重语气,像个叛逆的孩子,一字一句的逼问道:“我犯了不妄语戒、杀戒、淫念戒,还要逼我走向讲座传经布法?”

    “我叫你住口!你听到没有?”智海颤抖着步伐,冲过去,胡乱挥拳结结实实打在了缘的脸上,整个头部都红的充了血。

    了缘眉头都没皱一下,冷笑自嘲道:“是谁呢?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住持。我选陷入了情网,踏入了红尘,无法自拔,甘堕地狱,世上奇才千千万万,世上众生皆有佛缘佛性,为何是我呢?”了缘抬起眼眸,眼眶微红,压抑的看着智海。

    智海望着了缘冷酷又绝望的眼神,心中一惊,愣了好久,他败下阵来,不再与他较劲:“那神女真的不是我赶走的。”

    “我不信你说的,你早已带着我骗了众生几十年了。我要自己看。”了缘再次伸出手来,“你若清白,又怎怕向我坦诚?”

    智海失望的看着了缘,作为晚辈有一种委屈,作为一个前辈又带着失望,他无奈的摇头,念道:“好,好……”

    智海苍老的手放在了缘的手心,了缘立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令人窒息的力道,无法控制的思绪飞快的倒退,让智海莫名的无比恐惧。

    记忆倒回墨千音回到妖界那天——“阿弥陀佛,女施主身体可还有不适?”

    “现在身体大不如从前,恢复的很慢,但现在已然无恙。多谢方丈关心。”

    “没事就好,老衲也不拐弯抹角。该说一说女施主与了缘师兄的事了。”

    “方丈请说。”

    “老衲知道,女施主已经与了缘师兄多次经历生死,这份情意非比寻常。可是了缘师兄终究是出家人,以他的功德可以济世普度众生。若是只把目光放在小我的情爱之中,就太狭隘了。”智海谆谆诱导道,“您是天上的神女,一身神性,老衲短浅的道理,女施主应该更能明白。”

    “了缘看似乖顺,其实是一个固执的人。此前,他说要还俗了。我去冥界时也劝过他不要还俗。我何尝不想他功德圆满。”——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缘反复确认几次,到此处便没有了。

    智海委屈的看着了缘,颤抖着声音说道:“这回你信了?是神女自己说要劝你不要还俗,功德圆满的,不是我逼迫的……我只是劝她几句,是她愿意接受我的建议的,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逼过她……”

    了缘面如死灰的垂下了手,豆大的一颗泪珠落了下来,砸在地上,犹如他的心四分五裂。了缘的身影在智海的眼前消散了。

    智海见了缘一走,竟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倏地摔在地上,手按在了刚刚落地的纸筒上,智海心有余悸的长舒了一口气,颤抖的拿起那纸筒。颤抖的手试了几次才将纸筒里的一页纸取出,颤颤巍巍的展开,智海猛然瞪大眼睛。

    原来墨千音真的是他赶走的,而且被他关在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锁妖塔里。他预料到了缘会有来找他的一天,窥探他的记忆,他竟然将自己那段记忆给抹去了。

    智海颤抖着手看着纸上的内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赞叹自己未雨绸缪的精明,还是震惊自己手段狠辣的决绝了。

    一夜之间,了缘和智海都无法入眠。

    锁妖塔内,妖气丛生,墨千音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昏暗的地方,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忍不住虚弱的咳了几声。身上各处被僧人殴打的地方还在隐隐泛疼。周围一片昏暗,空气中浑浊的妖气呛得她直捂鼻子。

    突然角落里燃起一抹烛火,接着有铁链摩擦地砖的声音,一步一响的向她走来,“你醒了?”

    墨千音警惕的看向那个向她走来黑影,她展手发现召唤不出千音扇。

    “别费力气了,你的兵器被那秃驴镇在塔底了,这里是十三层,关的都是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的妖怪。”那黑影走的近些,举起手里的灯烛,映出他苍老沟壑纵横的脸,一双眼皮耷拉下来,将眼睛压成了三角,一张薄唇微抠,只剩一道缝。说话时也不见牙齿。

    “这里是……”墨千音望着四周,有些恐慌的问道。

    “锁妖塔听说过吗?关的都是作恶多端的妖怪。只是关一个血统纯正的神仙还是头一次。”老者饶有趣味的淡笑道,肆意的打量了她几次。

    墨千音很反感对方赤裸裸嘲讽的眼神,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沉了下去。锁妖塔,是专门关押为祸人间妖怪的地方,在这里的妖怪都会慢慢被塔内蕴含的力量消磨掉法力,彻底失去修行的能力。

    “我为什么在这里?”墨千音只记得她被那些僧人打昏了。

    “谁知道你怎么得罪永福寺那个智海了,那个老东西年轻时手段就毒辣,我被他关在这三十年了。我原本是个武夫,如今被这锁妖塔的妖气侵染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老者嘲笑道。

    墨千音一听智海,便没有了下文。

    “你不用担心,智海那老东西没想伤害你,只是关着你。”接着老者一挥袖子,周围的烛火呼呼呼的全都迎风燃起,照亮了周围空间,房间中顷刻之间变得金碧辉煌。整个塔的四周或镶嵌或雕刻,或放置的诸天神佛显现在他们面前,西方各路神佛菩萨齐聚在此,明明都是大慈大悲,此刻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瞧见没有,早在几年前智海就派人来修缮过锁妖塔,将这里打造成一个佛堂,没想到他是为你准备的。”老者冷笑着,不知是奚落墨千音的下场还是痛恨智海的手段,转而一本正经的说道:“智海说了,你就好生住在这里,每天抄经诵经,在佛前忏悔,他会定期来收你抄的经文。”

    墨千音这才看到空旷的空间里,除了神龛,香蜡,还有一个偌大的书架,上面放满了经文典籍,书架旁放着一张小书案,笔墨纸砚俱全。她是塔顶为被,地板为床,却有一个像样的小书房。墨千音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激智海,还知道给她一个书案,不至于她伏地书写。

    “老人家,他没说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吗?”墨千音又问道。

    “有,说你死了或者有什么人成佛了,我就自由了。姑娘,你是神仙,我打不过你,你行行好,要早点死啊。”老者一听这话便阴恻恻的乐了,好似看到了希望,一副好言相劝的看着墨千音,那副嘴脸在金碧辉煌的房间显得尤为诡异。墨千音不由苦笑,她是不是现在就自戕于此,才是作好人好事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一个人在这鬼地方呆着吧,这么多鬼鬼神神真让人吃不下睡不着,我去塔底了。”说着老者腾的化成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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