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温柔恬静如水般的声音穿过窗前,不只是感慨还是落寞,女子望着几人高的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老爷回来了。”丫鬟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紧张兮兮的说道。

    “老爷,今日又喝了多少?”沈清婉低眉望着书面无奈的问道,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早已经习以为常。

    “醉的不省人事,是老爷的朋友派车送回来的,几个小厮抬进来的。”丫鬟福身老实的回答。

    “由他去吧。”沈清婉放下手中的《诗经》,端庄起身,没有任何波澜的说道:“给我更衣,该去给婆母问安了。”

    “是。”丫鬟连忙去取带兜帽的披风,给沈清婉穿上,主仆二人一起走向有半柱香远的主院。

    不知不觉,沈清婉嫁为人妇已经一年有余了。深秋叶落,满园萧瑟,秋风习习扫起落叶,更显孤寂。沈清婉望着院中海棠树叶洒洒飘落。惹得沈清婉驻足失神好一会儿,才一年而已,她却觉得在这深宅大院中熬了半世。

    一年前,一只雄鸡将她从沈家接走,拜堂时,唐瑾玉不知哪来的力气竟面色红润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与她拜了堂,她成为了唐家的新妇。也是那一天后,岳郳生再也没有出现过,沈清婉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岳郳生真的离开了。

    她明明该高兴,可是她的心告诉她,她竟然会觉得难过。她只是一个这世间里最普通的女子,受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稀里糊涂嫁给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唐瑾玉突然病痛痊愈,恢复成一个健康的人。可两人相敬如宾的相处不到数月,竟然性情大变,成了负心堕落的人。明明她尽心尽力的做一个为人妻的本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夫君不是夫君,妻子不是妻子,两个人互相冷落的这个偌大的府院里僵持着,煎熬着。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沈清婉抬头望了望天空,天高云淡,一片湛蓝色,蓝的清澈,蓝得透明,美极了。沈清婉忽而猜想,仙界应该就在这片蓝天之上吧,那个人……沈清婉身子有些虚浮,突然微微一晃,丫鬟连忙扶住失态的沈清婉。

    沈清婉瞳孔微动,有些恍然的看着丫鬟,心惊自己大胆的心思,她竟然在想他,她不该想他的。

    “夫人,您没事吧?”丫鬟担心的问道。

    沈清婉眼角一酸,强颜微笑一下,“没事,我们走吧。”

    将心思抛在脑后,将不该有的想法丢在这棵枯黄的海棠树下,将她的全部都埋在这深深的宅院里——永不超生!

    给婆母问了安,喝了两碗茶,吃了几块茶点,沈清婉打道回府。婆母出门相送,这才将苦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婉儿啊,你和瑾玉成亲也一年多了,为何这肚子还不见动静?你们有没有一起看过郎中?你爹认识宫中的御医,不如……”唐吴氏望着沈清婉平静的脸说道。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是凡人一生要做的事。而唐家是两朝重臣,家兴如日中天,唐瑾玉再差也能无忧度过这一生,只是长辈老了,盼着家族再添新丁,只是这一年多了,都不得喜事。

    沈清婉身边跟着的一个丫头是皇上派来的,胆子也大些,替主子抱不平的说道:“老夫人,都是夫人让瞒着不让说的。如今我家老爷日日出去花天酒地,与夫人分房睡都有大半年了……”

    “翠喜!”沈清婉抬眸严肃的瞪向多嘴的翠喜,打断了她。

    翠喜连忙认错低下头去。

    沈清婉依旧冷静,看着婆母,淡淡一笑:“母亲,都是我管教不严,丫头不懂事插嘴主子的事。回去我好好罚她。”

    “对不起,老夫人,是翠喜多嘴,还请老夫人从轻发落。”翠喜机灵的跪了下去。

    唐吴氏望着眼前场景,也没有大动声色,看着沈清婉一笑而过:“婉儿,这是你带来的丫头,你回去处置就是了。只是这丫头有没有多嘴,我得问问瑾玉。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清婉冷静微微颔首,“全听母亲的。”

    沈清婉和丫头们走远,唐吴氏脸色才凝重下来,急匆匆回到府中。

    事情过了两三天,沈清婉已经把翠喜多嘴的事忘了。哪知,前院来人传话,让沈清婉去一趟。沈清婉也全当平日聚会,便来了。哪知一进屋,就是一片修罗场。

    喝的烂醉的唐瑾玉躺在院子的地板上,唐文怒不可遏的拿着家法,唐吴氏也气的泪水涟涟,拿着丝帕时不时擦眼泪。

    突然,男仆端来一盆冷水,兜头给唐瑾玉泼了一个透心凉,唐瑾玉浑身激灵,这才消了些醉意,挣扎着坐起身来。

    唐吴氏吓得连忙拉住唐文,“老爷,你干什么呀?玉儿好不容易大病初愈,这一盆冷水下去……”

    “他都大病初愈一年了!他已经成家立业了,你还当他是喝奶的孩童吗?”唐文愤怒的吼道。

    沈清婉也被那一盆冷水吓得不轻,她连忙解下自己的薄绒披风,疾步过去,给唐瑾玉裹上。唐瑾玉连忙顺着那双雪白的手望去,目光停在沈清婉有些受到惊吓的脸上,竟又惊喜又温柔,转眼他冷着脸不给沈清婉任何面子,一把推开了她。

    矛盾到底出在哪里,一目了然。

    “父亲,瑾玉身子不好,还望手下留情。”沈清婉被丫头扶起来,沈清婉跪在唐瑾玉不远处,低声求情道。

    “是啊,老爷。紧着瑾玉的身子。”唐吴氏嘤嘤哭泣。

    唐文看着唐瑾玉还跪在一片水泊里,尽管身上盖着沈清婉的披风,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也缓过神来,觉得自己下手太狠了,他懊恼生气将手中的戒鞭扔在地上,回屋去了,“败家之子,家门不幸。”

    唐瑾玉混混沌沌听着父亲的失望透顶,竟低头低笑出声,越笑越发让人觉得悲凉。

    沈清婉听着有些难受,她起身给仆人一个眼神,仆人们连忙上前扶起颤颤巍巍的唐瑾玉,往自家走去。

    回到府里,沈清婉走在前面,唐瑾玉被仆人搀扶着跟在后面。进了宅院,唐瑾玉烦躁的推开服侍的仆人,“走开,本公子自己能走。”

    沈清婉闻声停住脚步,折回身来,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脾气为夫君是从的贤妻模样,“不如,我扶相公回去?”说着沈清婉伸手勾住唐瑾玉的臂弯,然后望着四周的房间没了主意,“相公,是回房里休息,还是书房?不如先回房间吧,我和下人一起伺候你梳洗?”沈清婉细细思考着,完全没有留意唐瑾玉望着她复杂的眼神。

    唐瑾玉的眼眶微微湿润,他摇摇欲坠的伸手推开了沈清婉的手,沈清婉茫然的望着唐瑾玉,不明白唐瑾玉的神情。他的眼中流露出三分眷恋,三分悲凉,更多的是压抑的疏离。

    沈清婉恍然大悟的失落一笑,“看来相公还是厌弃我,我听说相公在戏楼有个相好的琴女,不如我将她请进府来服侍?只是,这也需要时间,你这一身寒湿终究是对身子不好……”

    “我若纳婉晴姑娘为妾呢?”唐瑾玉更是复杂的望着沈清婉端着的贤妻良母的样子。

    沈清婉登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她身边的丫头翠喜看不过去站了出来,“老爷,不管怎么说夫人是皇上亲封的婉宁公主,您要娶一个戏子进门,岂不是羞辱夫人?”

    唐瑾玉冷着脸没有说话,反而更是灼灼的盯着沈清婉。

    沈清婉连忙拉住翠喜,呵斥道:“翠喜,休要多嘴。”沈清婉抬眸望向唐瑾玉,僵硬的露出贤淑的笑容,细细为他盘算着:“相公真的和婉晴姑娘两情相悦吗?若是如此,你若想纳他为妾,也不是不可,你什么打算?成婚是女子的大事,我先将她赎身,过给体面的人家做女儿,然后再算个好日子……”

    “沈清婉!”突然唐瑾玉怒不可遏的呵斥道,她如此精打细算的考量,眉宇间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竟这么期待他纳妾吗?

    唐瑾玉的一喝,吓得沈清婉不由一愣,心里又是疑惑她哪里又做错了?为了他,纳戏子为妾的事都容了。

    唐瑾玉酒意未醒一般,摇摇晃晃着身体,悲恸的望着她,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忍无可忍一般:“沈清婉,我们和离吧。陛下那里,我自会去请罪。”

    犹如晴天霹雳,给了沈清婉当头一棒,她茫然的看着唐瑾玉,委屈的眼眶殷红,不解的问:“我做错了什么?相公?”

    “你错在……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我……你休我也可,休我也可。沈清婉,我受够这样的日子了,我受够了!”唐瑾玉失态的涕泗横流的冲沈清婉吼道。

    唐瑾玉扭身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府里。沈清婉怔怔的听着,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望着唐瑾玉逃也似的飞奔出去,恍然回神。

    “老爷身子还湿着,还不快追。”沈清婉连忙招呼下人去追,自己亦是追了出去。

    唐瑾玉一路向南奔去,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一身酒气的他奔的飞快,连身上的披风都丢掉了。到了天黑,沈清婉寻着唐瑾玉的踪影,竟然追到了一处道观。

    沈清婉望着道观的牌匾竟有些失神:灵镜观。让她不由想起了岳郳生,她记得岳郳生的道号就是灵镜子。

    沈清婉这才意识到,她追到了南山,这里有岳郳生的道观。因为天黑了,道观的香客不多,很快就听到唐瑾玉歇斯底里的怒吼着岳郳生的名字,道观的弟子拉也拉不住。

    沈清婉连忙跑进去,大殿中,一身衣衫不整的唐瑾玉打翻了岳郳生神像下的贡台,拿着支撑他上山的木棍拼命的击打高大的岳郳生的雕像,像个流落街头撒疯的乞丐。

    沈清婉第一次来到岳郳生的道观,一进镜灵殿就望见雕刻的只有七八分像的岳郳生的模样。仆人们连忙上前阻止唐瑾玉疯狂的举动。

    “老爷,切勿冒犯神灵啊!”下人们疾声劝道。

    “我怕他吗?我怕他吗?岳郳生你别龟缩在石像后面,你出来,你出来啊!我受够这样的日子了,你出来啊!”唐瑾玉癫狂大笑道。

    沈清婉从走进灵镜观开始,心中忐忑不安,既有好似见到岳郳生的暗暗激动,也有生怕见到他的紧张。她的心情复杂极了。可是让唐瑾玉这么一闹,她有一股莫名的羞耻感。

    沈清婉上前两步,扬手打了唐瑾玉一个耳光,唐瑾玉完全没有想到沈清婉会如此激动,不由愣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沈清婉看着周围的人,低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单独和老爷聊聊。”

    道观的道士和下人一并出去了。殿门一关,沈清婉安静的去收拾唐瑾玉打翻的贡台,等到她收拾完毕,捡起满地的瓜果,糕点。唐瑾玉在她身后挫败的低声笑道:“只有涉及到岳郳生,你才会有情绪。”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闹,他早已经离开沈家,不再纠缠我了,为什么你还要对此事耿耿于怀?”沈清婉站在岳郳生石像下方,莫名的总觉得岳郳生就站在她身后一样,让她莫名的安心,面对唐瑾玉也更冷静一些。

    “他是神仙,看不见不代表他不在我们身边。”唐瑾玉悲凉的笑了一声,他已经带着岳郳生无处不在的感觉生活了一年多了。

    沈清婉有些无奈的看着唐瑾玉,像看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你把岳道长想的太龌龊了。这就是你想和离的原因?”沈清婉无奈的说道。

    “这是其一。”唐瑾玉精神一松懈,发现自己早已经精疲力尽,他退了两步,倚着观中的屋柱一靠,更显得垂头丧气,“你多久没有拂过你的琴了?你是个奇女子,出自功臣世家,内可持家有道,外能上阵杀敌,又有法术傍身,就连天上的神仙都深深爱慕着你,愿意为你付出所有。我有什么?我缠绵病榻,身无功名。我只有父母给我们安排的一纸婚约,除此之外,我没有一处配得上你。”

    沈清婉听着心不由一酸,“你竟有这般想法,那你为何不待我好些?我还是新妇,却已经备受冷落和轻视。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学习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只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唐瑾玉颤声问道,“除了之外,你的心里没有过我?沈清婉,你心里真的喜欢我吗?”

    “我……我是你的妻子啊。”沈清婉一时间答不上来,又不明白他们是夫妻啊,过日子才是紧要的。

    “可是我更爱你……”唐瑾玉不由落泪说道,“可我很爱你啊,我想你也如我爱你一般爱着我。可是你的心不在我身上……而我……除了爱你,什么也给不了你,这才是让人最难过的。婉儿,你何曾懂我的心?”

    沈清婉不由愣住,一瞬间唐瑾玉一片深情的陈词,让她身后的石像宛如活了一般,沈清婉竟如芒在背,冷汗不止。那种家丑暴露在熟悉的人面前难为情和窘迫涌上心头。她连忙上前拉住唐瑾玉,低声劝道:“相公,这种事不要拿在神仙面前说,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去吧。”

    她不想让岳郳生看到,她曾经的坚持成为了一个笑话,她不想让岳郳生看到她如今的尴尬的处境。

    “为什么不能在他面前说?”唐瑾玉一提气岳郳生又来了气劲,他一把甩开沈清婉的搀扶。

    “他就在我们身边,他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唐瑾玉说的言之切切,让人越来越不得不相信。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在呢?”沈清婉浑身汗毛立起,紧张的磕磕巴巴问道。

    如果岳郳生就在他们身边,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感受到呢?

    “他就是在,因为他……”唐瑾玉激动的跺脚,恨沈清婉的怀疑,可话说到一半他大梦初醒一般,眼神瞪大,神情恍惚散去,眼神露出懊悔慌乱之色。

    沈清婉捕捉到了唐瑾玉心虚的模样,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低声说道:“相公,你知道吗?我和岳道长相识已经快十年了,我十三岁就被他找到,被他口口声声喊着是他妻子了。也是这么久的时间相处,我深知他为人,若是他有心强迫,我恐怕早就不在这里了。他是个君子,他听我一心想要嫁给你,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向来信守承诺,一言九鼎。可你为何只是口口声声说他在我们身边?你见过他?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相公,你见过他?”

    “我……我没见……没见过……我喝酒醉了,全是……胡话,我们回去吧。”唐瑾玉闹了一整天,到了这一刻又退缩了,想拉着沈清婉离开。

    沈清婉见唐瑾玉这副慌张的神情,这其中定是有事。沈清婉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抽回了自己的手,她一脸质问的望着唐瑾玉,眼神凌厉。

    唐瑾玉心中凉意生起,一时间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他的背越来越驼,像个十足的败者,他苍凉一笑:“我口口声声说爱你,终于将你娶进来,却没有好好待你一天,害得你在坊间都成了一个笑话。”

    唐瑾玉无力的望着沈清婉败下阵来,眼眶噬着泪,“人人都说,我们这个婚姻是天定良缘,你一嫁给我,便冲走了我身上病魔。你一踏进府门,我便能下床如常人一般谈笑自如,其实这都是岳道长在暗中相助。”

    沈清婉猛然瞪大眼睛看向唐瑾玉,显然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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