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相思二十八(4)

    唐瑾玉失去岳郳生的仙骨后,没出半个月,旧疾复发,再也没有下得了床。唐家在唐瑾玉的坚持下,与沈清婉和离。

    三世忠臣,精忠报国。如今依旧深墙大院的沈家,却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老仆守着家宅。沈清婉望着空荡荡的宅院,心里空的厉害。

    老仆忠叔看到落寞而归的沈清婉,不由老泪纵横,替她不平:“小姐,您受委屈了。”

    沈清婉望着忠叔平静一笑,反而轻松:“我遵从了父母的意愿,也不负皇恩。而我现在从不合适的婚姻里走了出来,我对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小姐,今年您……二十五岁了。那个预言……”忠叔更难过了,哭的也更厉害了。

    “忠叔,别难过了,会没事的。”沈清婉笑着安慰老仆。

    半年之后,沈清婉收到了唐家少爷唐瑾玉病死的消息。

    沈清婉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拆下金银首饰,再朴素不过的参加了唐瑾玉的丧礼。在人们眼里,唐瑾玉的死与沈清婉脱不了干系,明明唐瑾玉与沈清婉成婚已经驱走了病魔,狠心的沈清婉却要抛弃唐瑾玉,致使唐瑾玉旧疾复发郁郁而终。

    沈清婉的出现不由引起轩然大波,人们偷偷盯着从容淡定的沈清婉在窃窃私语,无非就是“她还有脸来”,“她怎么来了”,“她来做什么,猫哭耗子吗”,“这下有好戏看了”……这些奚落指责之言。

    沈清婉在唐瑾玉灵前拜过,正准备离开。

    这时,唐瑾玉的母亲唐吴氏不知从哪里回来,一见到她,脸色当即大变,神色凶狠,疯了一样就扑来厮打她,哭喊埋怨道:“你这恶妇,你还来做什么?你还敢来?你知不知道,玉儿临死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却心狠抛弃他。”

    沈清婉是有微末法术在身的,可是面对一个悲痛的母亲,只能忍受,她一再退缩。她的丫鬟翠喜和两个丫头在一旁硬生生将唐吴氏拉开,翠喜向来泼辣厉害,她推开唐吴氏,不满说道:“唐夫人,是老爷非要与我家小姐和离的,老爷的意愿有多坚决,你明明是亲眼见过的。如今反过来倒打一耙,是仗着老爷病死了可怜,博取同情吗?”

    “翠喜,够了,别再说了。”沈清婉用丝帕擦拭脸颊上被唐吴氏抓破的伤口,发丝凌乱,却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好似被打的人不是她一般。

    “小姐,你就是太善良了,处处让着他们,才会被他们这么欺负。”翠喜替主子着急,急切的说。

    “你这刁仆好一个牙尖嘴利,别以为你是宫里出来的,本官就不敢处置你!”唐文闻声赶来,冷冷的说道。

    翠喜被唐文这么一唬,也是有些怕的,脸瞬间白了下去。

    “唐老爷,你们有什么怨气尽管冲我来,别难为一个丫头。”沈清婉伸手抚了一下挡着眼睛的发丝,依旧冷静淡然望向唐文夫妇。

    “哼,婉宁公主不请自来,瑾玉不想见你。你走吧。”唐文冷冷的挥袖下逐客令。

    沈清婉点头,“我心意已尽,这就走,不再叨扰大家了。”

    沈清婉带着婢女便要离开,哪知唐吴氏又发起疯来,“不许走,不许走,你要给玉儿陪葬,玉儿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唐吴氏完全忘了一个贵族妇人的仪态,一把揪住沈清婉的头发就往灵堂里拖拽。

    沈清婉痛苦的护住头发,狼狈后退,翠喜几个婢女刚要去帮忙,唐家几个男仆就把几个姑娘懒腰抱住,赶了出去,几个丫头被堵在外面干着急。

    “住手!住手!夫人,这样像什么样子?”唐文也没想到唐吴氏这么癫疯,连忙上前劝和。

    一时间灵堂里一片混乱,往来祭拜的人非富即贵,都聚在灵堂外眼热的瞧着大学士家的闹剧。堂堂的护国公主被一个妇人,撕扯的衣襟松散,脸上布着伤痕,鬓发散乱,狼狈至极。

    拉扯之间,不知道是唐吴氏还是唐文,“啪”的一声打在沈清婉的脸上,响亮的耳光震慑人们的耳膜,沈清婉的一边脸瞬间肿的老高,她踉跄的退后好几步,这才这才与唐吴氏拉开距离。

    “看在瑾玉的情面上,唐老爷,本宫今日受的便罢了。若再得寸进尺,休怪本宫不留情面。”沈清婉情绪终于有了波澜,她冷冷的说道,她抬手一挥,她常背的琴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琴弦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旋律。吓得众人都不由退了退。众人既诧异又惊恐的看着这样与众不同的沈清婉。

    唐文被沈清婉冷酷霸道的气势震慑住,松弛的肌肤泛冷的颤抖了两下,唐吴氏吓得跌坐在地,好似也清醒了过来,一个人掩面哭泣。

    沈清婉这两年来恬静有礼,沉静谦和,让人们已经忘记了,几年前,这个女子曾策马扬尘,持一把古琴冲入沙场,加入京都之役,热血救国,那风姿完全不输男儿。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一道白光飞进灵堂,一阵劲风四散刮过,吹起了唐瑾玉的灵堂的丧帘,堆叠的纸钱,扬起了众人的发丝。人们仔细朝着无端而来的风的源头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惊讶的望过去,只见一个一身锦缎白衣的青年背影笔直清冷又超凡脱俗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人里只有唐文对青年印象深刻,他的脸色彻底白了下去,磕磕巴巴的念道:“岳……岳道长。”

    “唐大学士好记性,还记得本仙!”岳郳生眉眼凌厉的望向唐文。

    突然身后,嘭的一声沈清婉驾驭的古琴失去控制摔在了地上。只是望着这个背影,沈清婉便委屈的酸红了眼眶。她忽然觉得脸上的伤痕疼得厉害。

    岳郳生回头一挥袖,看戏围观的一群人都被定住,清醒的只有唐文夫妇岳郳生和沈清婉。

    “话不多说,唐瑾玉的这一世的命数就是病死,他不是因为沈清婉嫁入唐家而病愈。而是因为他答应本仙君好好待沈清婉,本仙君将自己的仙骨给了他,他才得到了一年的康健。可他这一年的行径并没有履行我们的约定,他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挥霍无度。这些事我想你们并非不知道,只是觉得儿子好不容易病愈,来之不易,便由他去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刚过门的新妇,面对这样的丈夫,对她来说,多么残忍?”岳郳生一挥袖将唐瑾玉破裂的命格牌拿给唐文看,冷冷的说道。“如今唐瑾玉已经安然去投胎,你们这些活着的人胡闹什么?你们此举有损他的阴德。这世间是非曲直老天自明,人心自清,莫生恶念,莫做恶事。”

    岳郳生说完,转身心疼的看向一身狼狈的沈清婉,他施法收起沈清婉的琴,上前不由分说拦腰抱起沈清婉,沈清婉情不自禁的双臂环住岳郳生的脖子。岳郳生愣了一下,满意的勾唇,温柔的说,“婉儿,我带你回家。”

    沈清婉欣然点头,乖顺的将头靠在岳郳生的胸口,听着岳郳生强有力的心跳,发现自己的心跳也是这般,与他一样的节奏,一样的旋律,一样的情意。

    沈清婉闭上了眼睛,眼泪滑下了脸颊,心里抱歉道:“对不起,司命仙君,我食言了。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我早已爱上了岳道长。”

    沈清婉醒来是岳郳生抱着她回到府上,但没有睁开眼睛,生怕这一切都是梦。

    忠叔看着岳郳生抱着沈清婉回来,竟没有意外,反而是惊喜道,“岳道长,您回来了,真是有两年没见了。”像主人回到家中一般自然,像见到朋友一样熟稔。这就是岳郳生在沈家的地位。

    “嘘,婉儿睡着了。”岳郳生低声提醒忠叔。

    接着,忠叔看着跟着的几个小丫头发丝凌乱,好似打过一场恶仗一样。翠喜机灵的带着姐妹和忠叔委屈的告状去了。让岳郳生独自送沈清婉回房。

    沈清婉被岳郳生轻轻放在床上,岳郳生将微凉的掌心放在沈清婉高肿的脸颊,施法给她消去红肿,拂去脸上的伤痕。沈清婉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岳郳生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前,认真的给她修琴。

    沈清婉坐起身来,望着岳郳生修琴的动作,竟回到了几年前,他握着她的手帮她,她还骂他阴魂不散。如今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沈清婉不由幸福的勾唇一笑。

    岳郳生听到沈清婉起床的动静,不由眉眼温柔的回头,“醒了?再等等,这琴马上就修好了。”

    沈清婉温柔的应了一声,她下床走到岳郳生身后,鼓起勇气伸手环住了岳郳生的脖子,她将头埋到岳郳生的肩膀,惹得岳郳生后背不由一僵,磕磕巴巴的问道:“怎……怎么了?”

    “岳道长……我不想再和你分开……换句话说,岳道长,我喜欢你。”沈清婉低声哽咽的说道。

    岳郳生身体更加紧绷,很久他都没有反应。沈清婉有些犹疑的抬头看他,哪知岳郳生呆坐在那里,无声的泪流满面。

    等到沈清婉的一句喜欢,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他们吵吵闹闹,他们分分合合,终于等到了。

    “岳道长。”沈清婉声音轻轻。

    岳郳生这才慌乱的擦去满脸的泪痕,他站起身来,一转身眼前的一幕又惊的他猛的后退,再次呆坐在椅子上。

    岳郳生不敢置信的看到沈清婉已经是一具骷髅的实相,岳郳生望着沈清婉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低头疑惑的看着她。她不自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羞窘的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庄重?”

    岳郳生一行绝望的泪水从眼中滑落,强颜欢笑的站起身来,紧紧的将沈清婉抱进怀里,生怕她下一秒会消失一样,“怎么会呢?婉儿任何时候都漂亮。我只是太意外了,等到你的喜欢,我受宠若惊。婉儿,我爱你。”

    岳郳生紧紧抱着沈清婉,绝望的闭上眼睛,眼泪再次留下来。原来,沈清婉真正的死期就是她爱上他的那一刻。而这一年,沈清婉刚好二十五岁。她二十五岁会死的宿命,终究是因他而起。

    “婉儿,我带你修仙吧。”岳郳生松开沈清婉,看着虽然还好端端的沈清婉,命格却已经是死局。若要改命,他只能出此下策。

    “好啊。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仙缘。”沈清婉满怀期待的笑道。

    记忆戛然而止,了缘率先松开了岳郳生的手。岳郳生却久久不能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了缘别无他法,伸手施法打断了岳郳生的思绪。

    “岳道长,你明白了吗?”了缘温柔平和的问他。

    “我……”岳郳生痛苦的落泪。

    “我想后来,你一定是带着沈施主修行了,可是沈施主这一世并没有仙缘,和你本来也没有情缘。你们之间的缘分是你一手建立,也由你而结束。可是按命运的安排,她本该二十五岁就会死,可偏偏因你带她修行,为她向天讨来两年命数,因此也犯了天规。这两年修行,你们一定是躲躲藏藏,不得安生吧。天谴紧追不舍,加上因为你突然出现在唐施主的葬礼上本来就是逃出来的,司命仙君也在派人抓你。”了缘轻声细语的说道,“最终,你们没有躲过天谴,而天谴的对象是犯了天规妄想改命的沈施主,她受天谴而死,也被罚永堕轮回,她的生命永远在二十五岁受天谴那日终结。”

    “诸法因缘生,因缘灭。阿弥陀佛。”了缘低头念道。

    “一切都是我的执念,是我犯的错,可遭到报应为何不是我?”岳郳生伤感苍凉一笑。

    “岳道长生生世世爱而不得,这种惩罚已经很重了。希望岳道长,未来的日子能够有所悟有所得。”了缘温柔的笑道。

    岳郳生与了缘辞行后,回仙界接受惩罚。

    万世宫门口热闹极了,只见师兄们都聚在宫门,脸上皆一片焦灼,都向一个方向眺望。

    众人见岳郳生回来,都不由一愣,好似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几个师兄脸上露出心虚的笑容,七师兄唤道:“灵镜子回来了。”

    有些师兄脸色一见他脸色不大好,你推我我推你的便转身回到院中去了,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岳郳生见众人神色怪异,疑惑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大家聚在门口做什么?”

    七师兄避重就轻的说道:“没什么,师父被仙帝传唤去了,大家都在等他。”

    “仙帝传唤师父再平常不过……”岳郳生觉得奇怪疑惑道,忽然他脸色一变,无比沉重的说道:“我,我去接他回来。”

    说完便往仙帝议事的重九宫方向飞奔而去,速度之快,如飞逝流星。

    岳郳生跑到一半,便止住了脚步。他震惊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一幕,眼眶瞬间红了。

    只见长信和长卜扶着气若游丝,伤痕累累的司命仙君,脚步虚浮的慢步往回走。往日神采奕奕的老头如今浑身是血,脸色与发色混为一色,双手无力的垂着。

    “师父……师父……”岳郳生忍不住流下泪来,飞奔到司命仙君脚步,自责万分的跪了下来。

    “灵镜子,你回来了?”长信有些意外的惊讶道。没有责备,只是意外。

    “师父。”岳郳生一声呼唤,唤起了老人几分神智的清明。

    “呵呵,你小子,回来的挺快。了缘好本事啊。”司命仙君还是一副轻松的口吻。

    “师父,你这是……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师父,我错了……”岳郳生看着师父丢了半条命的样子,悔不当初,惭愧的激动的给司命仙君磕头。

    “教而不严,本就是为师的过错。该罚本来就该是为师。灵镜子,这一世你与沈清婉本来没有姻缘,只是没想到命运盘根错节,偏离了方向,竟让沈清婉对你动了真情,触犯了天规。从一开始,为师只是想看看这天命是否真的不可违。南斗主生,为师擅自更改沈清婉的双重人从而改了她的命数,致使她的命格偏离难测,才酿成大祸。而你肆意妄为带她修炼,遭了天谴,让她晚死了两年……咳咳咳……灵镜子,放下执念吧。逆天改命的结局终究是还是顺势而为。”司命仙君因剧烈咳嗽也红了眼眶,看着眼前如亲子一般的灵镜子,既心疼又无奈。

    他们父子二人各自坚持的自己的观念,斗了几百年,终究都输给了天命。

    “灵镜子,先扶师父回去疗伤。”长信忍不住着急的提醒岳郳生。

    岳郳生这才恍然大悟,从悲伤自责中抽离,匆忙爬起身,扶着司命仙君回万世宫。

    司命仙君伤得很重,岳郳生不离病床亲力亲为照顾了半年有余,司命仙君这才有所好转。沈清婉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岳郳生再不敢肆意妄为,老老实实回到仙界任职。司命仙君的伤情大好,岳郳生才放心去仙界天牢里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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