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仙凡的禁忌之恋惨然落幕,可在了缘眼里譬如昨日事。

    春去秋来,岁月轮转,了缘在禅院寸步未离的十个年头。

    这十年,他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墨千音的消息。有时他也痴心迷障,不明白为什么墨千音这一次走的这么决绝,真的是“唯非成佛而不复相见”吗?可是她却不明白,他早已经落入情网,根本没有成佛的可能了。又怎能看淡红尘,了却情意,断情忘念?他们神识联接早已经断裂,他根本感受不到墨千音一丝一毫的心绪,更不可能找到墨千音的方向。

    了缘做完功课,心事重重的单手托腮坐在书房的书案前,透过敞开的的窗子望着院子里被他精心打理的葱葱郁郁的植被,如此雅致的景致,在他眼里也是黯淡无光的。

    禅院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纤瘦的和尚鲜血淋漓的被几个大僧值扔了进来。大门无情的关上,那个后背布满条条杖打的血痕的和尚,趴在地上虚弱的咳了几声,竟呕出一口血来。

    那和尚双眼无神的吐了口的血水,干瘦的手臂吃力的支起身体,每用一份力气他的伤痕就钻心的疼。

    了缘感受到院中掺杂他人的气流,不由回神起身,等他走出去,那个伤痕累累的和尚也踉踉跄跄的来到了他的面前。了缘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小和尚,小和尚出落得是个清秀明朗的少年,他再熟悉不过,只是他从年后就没有见过他了,没想到再见他竟伤重至此。可是云恩的本事是他教的,修为已经超过了寺中长老,谁能伤他?

    了缘刚伸出手想要搀扶对方,心疼的唤道:“云恩。”

    哪知云恩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的脚边,一脸死寂的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道:“犯戒僧云恩,特来佛前忏悔。”

    了缘不由惊讶,心里不免一凉,犯戒?被打的这么惨,定是智海的手笔。

    “快快起来,什么都别说了,师兄带你去疗伤。”了缘当机立断不由分说将云恩扶起来,带入房中。

    云恩修养了半月,了缘都没有主动问他到底犯了什么戒律,但看云恩那副郁郁寡欢,了无生趣的样子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郁郁寡欢,心不在焉,明明是为情所困。

    天晴气爽,处处都是鸟语花香。云恩再次登山,想起他初来禅院见了缘的模样,那时他还是个孩童,对寺里人人尊敬的佛弟子充满了向往。可这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心事重重,再也没有儿时无忧无虑的天真。

    了缘在山上设了茶案,火炉上的茶壶里的水沸腾的咕咕作响。云恩默默坐到了缘对面。

    了缘慢条斯理的抬眸,依旧沉得住气的给云恩倒了一杯茶,“一人一茶一心境,唯有品其苦方能回味甘甜,尝尝你慧远师兄送来的佛手观音。”

    云恩端起滚烫的茶杯,觉得心里万般沉重,指尖被烫红了才匆忙放下,终于也让他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心事,他就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喏喏的问:“师兄,是不是每个和尚都会被情所困?”

    “非也,你并非为情所困,困住你的是我给你带来的影响。你执着我与墨千音的因缘,不知不觉也陷入同样境地。其实,这都是你给自己筑起的牢笼。”了缘微微摇头一笑,说道。

    “那师兄,你在这里被困了十年,没有尝过相思之苦吗?”云恩试探的问道,很快他没有等待了缘回答,便自说自话起来,既无奈又无力:“可是我只是一个月没见到她,就念不了经,抄不了文,行走坐卧脑海里全是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可是她应该记不得我是谁。这寺里的和尚那么多,都光头青衣的……”云恩有些纠结,可脑海中浮现女子的笑容,心里又燃起希望的火,精神又抖擞起来,“可是寺里与她年纪相当的就我一个,她一定记得是不是?”

    了缘不徐不急的饮了一杯茶,他望着云恩的因为情爱患得患失的模样,像看到了自己。捏着茶杯的手不由重了起来。

    “去年阿弥陀佛生诞法会,那天下着小雪,她独身一人打着伞上山来到寺里,一身绛红色的长袄披着白色短毛披风,一把暗香疏影的油纸伞,显得她独特又俏皮。一笑眉眼更带笑,朱唇皓齿,就连发丝带着一股俏皮的清香味。她是第一次来寺里,不知道那日有法会。她听了一会长老的宣讲,觉得无趣就在寺里闲逛,我遇见她就是在院墙的拐角处,她撞掉了我满怀的经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姑娘二八芳龄,说起话来都甜甜的,她一面说一面扔下手中的伞,手忙脚乱的帮云恩捡书本。

    “没关系,女施主。”云恩宽容一笑,刚一抬头望向女孩,就被女孩的清甜模样狠狠镇住了心,手还下意识的去捡书,一直捡着,捡到地上的书都回到怀里,他还机械的捡着,眼睛痴痴的望着少女。

    云恩呆傻的样子,惹得女孩噗嗤一笑,云恩在那笑容中还是看到了明媚的阳光,“你好呆啊,小师父。”

    云恩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起身低着眼又时不时偷看他。这会儿一个师兄过来催云恩,把书送去,云恩的脑袋还是转向少女那边。怀里的书是送给香客的,云恩给香客经书时,甚至都忘记了还礼。等到送经书的环节结束,云恩丢下其他事就往刚刚遇见少女的方向追去。

    可是少女哪还能在原地等着?云恩四处张望,跑着寻找少女的踪影,终于在文殊菩萨殿前找到了她。

    云恩气喘的停下脚步,少女收了伞,平静的望着殿内高大的菩萨金像。似乎云恩的到来惊动了她,她回过头来,一瞧是刚刚那个呆和尚,脸上的笑容又找了回来,“是小师父啊,求神拜佛有什么讲究没有?我不大懂,怕失了礼,你能指导我一下吗?”

    “好、好啊。”云恩喜不自胜,激动的说。

    少女深深的望着他,又笑了:“小师父,你和寺里其他的师父们都不一样,你的身上有仙气,将来你一定能成为名僧。”

    可云恩只接受了少女的前半句,带着狠狠地悸动引领少女拜了文殊菩萨,又去挂了心愿牌。做完这些事,少女就与云恩辞别。可这一别,也带走了云恩的心。

    “后来,她隔三差五的来寺里,每一次都是我接待她礼佛。她一来,我觉得这寺庙就是灵山,可她一走,这寺庙宛如地狱。我想念她,见不到她的每一刻都在想念,我想念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想念她唤我的每一句小师父,云恩师父。师兄,想念的每一时刻,时时刻刻都那么难熬,让人发疯。可偏偏我要在师父面前控制这种情绪,但还是露馅了……”后来的事可想而知,智海最怕僧人犯情戒,偏偏这个人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弟云恩,心越痛下手越狠,才会将云恩打成那样。

    “相思因念而起,念由心生。若内观于心,又怎会外显相思成疾?从今天起,你就在此品茶反思,师兄先去做午课了。”了缘在火炉上施法,便匆匆独身下山去。

    “我想念她,见不到她的每一刻都在想念,我想念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想念她唤我的每一句小师父,云恩师父。师兄,想念的每一时刻,时时刻刻都那么难熬,让人发疯……”了缘边下山脑海中全是云恩那孩子不能自已的痛苦诉说,可这些话每一句击中了他的心,思念墨千音的他何尝不是这般煎熬的呢?他的心在煎熬,他的周身便显现出浓浓的黑雾,了缘微微凝神,黑雾再次回到了他的体内。

    云恩不懂了缘的用意,只是茫然的坐在这空阔的山林之中。从白天待在了黑夜。夜深了,天有些凉,没有进食的云恩口干舌燥,望见那火炉无碳火依旧温热着,便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当他想放下时,却发现他的手到了离桌面一定距离后,怎么也落不下去。

    几次试探,云恩都没能放下茶杯,这才恍然了缘师兄不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他说了很多。云恩内心生出一抹悲伤,他面对无法放下茶杯这无能为力的举动,突然泪流满面。

    拿起很容易,放下很难。那到底该怎么放下呢?云恩颓丧的坐在茶案面前,辗转了几个日夜。

    云恩握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昏昏欲睡时,闻到了一股清粥的香气。云恩浑浑噩噩的睁开眼,就看见了缘已经坐在他对面,观景品茶了。

    “师兄!”云恩惊喜道。

    了缘看着已经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不由莞尔:“怎么做到的?”

    “我用尽了心念想放下,可是到我精疲力尽,不与自己的心较劲了,就放下了。”云恩不由自嘲一笑,感动的眼眶微红:“原来师兄用意在这里。”

    “我帮不了你什么,这个道理你明白就好。”了缘淡淡一笑,有些欣慰。

    云恩看着了缘神态平静如水的样子,他好像从来没在了缘脸上看到一丝痛苦,他越来越不懂他和墨千音的感情。

    云恩再三看了又看了缘,终于犹豫的问出心中疑惑:“师兄……那墨姑娘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那那位小姐于你又算什么呢?”了缘愣了一下,反唇问道。

    “她?像云,像月,如花,如梦,她在我心中是爱不能之无奈,求不得之虚妄。”云恩好似回忆着感受着难过的说。

    “即是虚妄,你又为何坐在这里夜不能寐,以泪洗面呢?”了缘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语气有些严厉又有几分质问。

    “师兄,弟子知错。”云恩立刻正身,跪坐好在了缘面前,俯首称臣的样子。

    “只是知错,可你还没放下,出家人要懂得拿起放下,从今以后,你便于这杯热茶为伴,拿起滴水不漏,放下不起涟漪,做到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了缘扬起袖子,云恩面前的茶杯蓄满滚烫的茶水。了缘眼神严厉的望着云恩,起身再次离开了。

    这一次的惩罚也好,点拨也好,云恩用了足有半月也没做到了缘的要求,可漫长停留在了缘身边修行,让他陷入了另一个恐慌之中。当他想起墨千音的下场,那那个少女的下场呢?

    云恩越想越担心,越做越急,他越来越糟糕的表现,逼得了缘不得不现身。了缘再次站在云恩面前,云恩的手已经烫得血肉模糊,他又满脸泪痕,这么久没进食只是靠水饱腹,面黄肌瘦的脸庞,倒有点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

    云恩仰头憔悴的看着了缘。了缘平静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似无奈似气急败坏,又像是控诉他,又像是指责自己:“从一开始,师兄就告诉过你,师兄从来不是你的修行,不知时至今日你可有懂得?了空的执念是智海,智海的执念是我,而我的执念从来不是旁人……只是自己。”

    “那墨姑娘算什么?”云恩不死不休的偏要问出一个结果。

    了缘见云恩这般执拗,还是想从他的身上找到自己的答案的样子,又念云恩年少只是在经历而已,不该逼迫他,便深深叹了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了缘伸手拉住云恩的胳膊,一个转身,云恩踉踉跄跄的站在一个曼妙的仙境之中。此处仙气缭绕,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之感,云恩捂着自己憋闷的胸口,了缘见状知道他是被自己心境中的怨灵之气所影响,便在他后背轻轻一点,给他破除压迫之感。

    “你要的答案,在那里。”了缘神色死寂的指着远方高处自嘲的说道。

    云恩顺着了缘指的方向一看,先是被狠狠吓住了,云恩看到了顶天立地般的墨千音,而墨千音身着彩衣,肌肤富有光泽,五官立体,眼神虽带着菩萨般的慈悲,可如此硕大又给人活生生的感觉,才让云恩吓了一跳。继而云恩的内心大为震撼,一时间瞠目结舌。就在此刻,云恩望着墨千音的雕像,倏地流下泪来。了缘见云恩那种又怕又惧的模样,知道自己这样变态的思念吓到了孩子,连忙带他回到了现世。

    云恩想的倒是和了缘不一样,他呜呜咽咽,泣涕涟涟的看向了缘,无助的说道:“师兄,我好怕……”

    “你怕什么?重新修行就是了。”了缘哭笑不得的温柔的说。

    “我怕,她会死……”云恩说出心事,了缘不由不解的看着云恩,继而云恩越哭越激动,他猛的在了缘面前跪了下来,说出来埋在心中纠结了很久的心事,“师兄,有件事云恩瞒了你十年,师兄,云恩是个坏蛋。师兄,你去救救墨姑娘吧,她被困在锁妖塔十年了。”

    了缘的心一凜,他的周身瞬间泛起黑色的浓雾,他一脸像是没有听懂的不敢置信,眼神凶狠的看着云恩,吓得云恩脖子一缩都忘了哭。

    “你说什么?音音她在哪儿?”了缘居高临下的瞪着云恩,恨不得从他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云恩磕磕巴巴的说:“墨……施主,在锁妖塔……”

    了缘身上黑气更浓,他的气息再无仙气可言。就在这时,禅院的大门被大力推开,几十个武僧鱼贯而入。

    了缘不做他想,便动身。刚走几步,就看见几十个武僧持棍而来,这无疑刺激了了缘的神经,也证明云恩说的都是真的。面对一拥而上的僧人,了缘无心下狠手,但是一掌一个眨眼间,武僧们哀嚎打滚在地,无法起身。

    出了还没走出禅院,了缘猛的停住,眼神带着杀意的看着独身阻拦他的老人。

    苍老的智海拄着法杖,看着了缘眼中的杀气,他亦是视死如归般,“师兄,佛魔只在一念之间,你若堕魔,这世间千百佛弟子亦该下地狱。”

    “没有别的花样了吗?智海?你这招没用了。”了缘冷笑道,一个闪身到智海身边,智海吓得脸色有些苍白,耳边又传来阴狠的声音:“音音无事,我什么不追究。若是她受到了伤害,我第一个送你去地狱。”

    耳边一阵劲风刮过,竟将智海佝偻的身体吹倒,智海一脸死寂和绝望地轰然倒地,他躺在地上无神的望着天空,只觉得眼前全是黑色的,找不到一丝光亮,满心绝望:终究到了结局,一切还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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