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均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是为了叫你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的理想国,是不能在这个国家成为现实了。”说到最后,话中激愤的情绪已经逐渐褪去,转变为淡淡的惆怅。

    说前半部分的时候,阳均还想着以理服人,可是说着说着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快要收不住了,想要以一句轻松的玩笑话结束,然而在思索的时候,最后的话自然而然地从她口中说出来。

    人,总是受情感驱使。阳均暗自反思,客观地评价了自己的行为。

    她偷觑蒙面女人,女人一脸震惊,很吃惊自己随手捡回来的徒弟有这样的妄想,不,理想。她摸摸阳均的头,安慰道:“确实很可怜,师傅我已经被感动到了。”

    阳均正处于悲伤期间,没有躲开她的手。

    阳均摇摇头,她觉得没有见过未来的人怎么能理解她的想法呢?眼前的人肯定觉得自己在很蠢,认为自己痴人说梦。

    蒙面女人拉着她走进门。嘱咐道:“注意脚下。”

    她看阳均满脸颓丧,挑挑眉,说:“你不信?我确实觉得你的想法很让人感动。你说的很好,但是我不想要。想要从现在的这种生活变成你理想中的那种生活,一定要打一场很大、很久的仗吧,那一定会死很多人吧?”

    阳均知道历史,但毕竟没有亲自经历过那个战争年代,所以她可以信誓旦旦地说那种生活是好的,而因此忽略了渴求安稳的百姓的想法。百姓没有见过那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这个选项充满了未知且必须要经过血腥的洗礼。

    蒙面女人解下黑巾,转头一看,看到阳均满脸疑惑,就知道她还是个天真的小孩,她决定说得更明白一点。

    “现在,我是一个没有见过你理想国的百姓,我生活安稳,你只告诉我它很好,却不说要死人。怎么看这都是一桩赔钱买卖,你觉得我愿意吗?如果是你,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付出性命,你敢这样做吗?”

    阳均不敢。她生活在一个安稳的年代,自身也追求安稳的生活,并没有太强的进取心和那种牺牲一切的勇气。她感觉自己像团棉花,能屈能伸,多数时间缩成一团。

    阳均想过,如果她不是现在这个性格,如果她的性格像一把锋利、不易折的刀子,在遇到韩庆的时候,她就会据理力争,试图用自己是异邦人和不知者不怪的借口脱罪。

    如果这两个借口都不可以的话,她还可以借用现代已知的某些发明和工具来将功补过,甚至,她可以凭借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谋取很多利益。

    可惜的是,她不是。所以她选择了随波逐流,在逐流的过程中一点点调整自己的位置,以使自己躺的更舒适。

    看着不回答的阳均,女人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不要那么难过,伤身。道理学到了就可以。快点行了拜师礼,我带你去梳洗一下。明天开始练功,可要早些起。”

    一个人独处时,阳均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大颗大颗的眼泪忽然从眼眶里滚落。她用手把流下来的眼泪抹开,却止不住难过的情绪。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难过,脑子一片空白,却还控制着没有哭出声音。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阳均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大概率是因为:在陌生的环境中心情压抑,但是因为当时的危机自己将这种冲动强行抑制住,一遇到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它就冒出来了。

    在相处中,阳均知道了师傅的名字叫叶因玉,师傅是一个纯粹的平民,这个名字是一位救过她的贵族女性起的……细节不太清楚,叶因玉不太乐意分享过去的事情。

    说实话,古代的生活很无聊、很清苦,没有手机也就算了——阳均的手机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一点点她感兴趣的娱乐都没有。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时候居然已经有厕纸了,平民百姓用的是一种叫草纸的纸。她一直以为古代很落后呢。

    她原先是学画画的,虽然现在已经这样了,但是练习不可荒废。她现在住在叶因玉家,也不好再问她借钱买纸笔,她于是只用炭稍微练习一下速写与人体。

    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天,阳均都以为那个选项不会再出现了,毕竟她现在的生活和恋爱可扯不上一点关系。但是它还是来了。

    【那位好心为你答疑解惑的侍卫大哥因你逃脱而受罚,要不要想办法去看看他呢:去or不去】

    阳均想了想这个选项出现的意义,之前的几个选项如果反选的话,她保证现在自己已经打出了花式扑街的GG。至于这个,不去好像也没事的样子。

    她伸出了试探的触角:“不去。”

    【那位好心为你答疑解惑的侍卫大哥因你逃脱而受罚,你于心不安:去看他or打听一下情况】

    ……行,还是去打听一下吧。

    在开始练功的第六天,下午用过饭后,阳均打算去打听打听严度的消息。在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他毕竟是第一个向自己释放善意的人,自己逃脱他应该会受罚吧?她出门没有瞒着叶因玉,叶因玉只淡淡说了句:“快去快回。”

    问叶因玉借了帷帽后,阳均缓缓出门去了。原本她只打算向周围的人稍微打听下消息,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在看到严府的一个小厮从后门出来后,她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偷偷跟上了他。

    戴着帷帽跟踪有些显眼了,阳均便解下它寄放在路边一家店铺里。“吗反(麻烦)招(照)看一下,沃(我)马上灰(回)来。谢谢。”并给出一些钱用作费用。头发将将及肩,只好装成异邦人了。

    在向路人问清楚小厮进去的是一家以糕点出名的酒楼后,知道他一时半刻不会出来,阳均去完善自己的伪装。

    用当掉镯子换来的银钱去置办了几件内外搭配起来显得娇艳而不过分鲜亮的衣裙。店中立着的就是一个上身着银白色镂花百蝶穿花纹交领中衣,下身是茶绿色滚边折枝花卉百合裙,披着淡黄色烟纱交织绫的娇纵姑娘。

    店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的打扮,还没说话就见阳均急匆匆地走了。阳均后来才知道,店家想告诉她的是什么。

    大盛有个非常严苛的规定:几等人穿几等人的衣服,违反的后果很严重。

    镯子是以前闺蜜说玉养人劝她买的,现在当掉了。手腕上什么首饰都没有,阳均想了想,把脚链解下来系到手腕上。帷帽当然要戴上,否则就露馅了。

    想了想,阳均还买了一个碧红双丝攒花结宫绦系在腰间。

    准备完毕,阳均要去碰瓷了。

    看到小厮从珍馐楼中出来,阳均步履款款地走过去,仿若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在那小厮急匆匆走过时,她微微挪动了两步,叫那小厮来不及闪躲,撞到了她手臂上。她被撞得退后两步,当即捂住胳膊,抬眼望那小厮。

    他的表情很愤怒,但是还没等他发火,阳均就先开口了。

    她略微夹着嗓子厉声斥责道:“你这贱仆!没长眼睛吗,这么多人,你偏偏撞到我身上!”小厮一看她盛气凌人,衣着鲜妍,本来的愤怒顿时消减了几分,气势不足地说:“是小的没长眼睛,对不住这位小姐,不如移步,小的给您赔罪。”

    “哼,本小姐需要你的赔罪?你主家是哪家,竟然养出这么笨手笨脚的奴才!”“小的是严家家仆。”“严家?既然是严家,那就听听你的赔罪。”

    看到周围人群围过来,小厮明显慌了,他急忙劝说阳均:“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怕有损小姐清誉,还请移步!”

    阳均环顾四周,厉声呵斥:“谁再围过来,碰到本小姐一片衣角,送你们上公堂!”

    人群不再围拢,阳均不耐烦地道了声“跟上”,然后径直走进珍馐楼,“要个雅间,不用上东西,不要让人来打扰我。”小厮有些害怕地跟在阳均身后,“小姐,这……”“你废话什么,没叫你开口不要说话。”

    坐下后,阳均缓和了语气:“问你几个问题,答得好,我就放过你。”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嗫嚅道:“小的,小的不敢泄露主家事情。”

    她却不知道,此时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隔壁的几个人听到这声音,相对望了一眼,不是很在意,正要继续交谈,又听到阳均的声音响起。

    阳均呵呵笑了两声,拿起杯子看了两眼,说:“不要紧张。不是要你回答什么机密的事情,只是想问问严度的情况。”小厮看到她纤纤玉手和做工精细、宝石熠熠生辉的链子,不敢细看,很快低下头去,心里仅有的一点怀疑也消失了。

    有个记性好的名叫赵如泊的看向严云纪,小声问道:“严大人,严度,那是你侄子吧?”严云纪犹疑地说:“确实是。不过应当只是同名吧。我那侄子严肃古板、沉默寡言,不应当会招惹人家姑娘吧。”

    小厮也是遇到过几个骗子的,因为他是严家的仆人。那些人想打探消息进严家,却也没有拿严二公子严度做筏子的。他偷偷望向阳均,又在心中想道,更别提她那样贵气骄傲,如天生天养的白玉一般,绝不是骗子。

    “您问的是二公子?”“不是他又是谁,我听说他已经好几日不曾出门,是出了什么事?是受罚了吗?”“二公子这几天确实没有出门,但是没有听说他受罚的消息。”

    严云纪越听越疑惑,这姑娘是从哪儿听说严度受罚的消息,按道理不该流传得这么广。其余几人以隐晦的目光注视严云纪,严云纪注意到,苦笑:“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招惹了这样一个不明底细的姑娘,我会转告兄长好好管教。”

    “嗯,没有出门。那他在家中情况怎样?心情如何?”“二公子一切如常,心情,也如常。”说完,他又恭敬地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需要将您的关心传达给二公子吗?”他在心里猜了一圈,还是没有猜到眼前的少女是哪家贵女,于是开口询问。

    听到一切如常时,严云纪知道这个小厮撒谎了,他默默点头:还算懂事。听到小厮询问这个姑娘身份时,几乎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无意中听到这么一件事,当然是了解得越多,谈资越足嘛。何况,他们也有点好奇,是哪家姑娘这么倒霉,打听消息选在他们隔壁,居然问到严家人面前。

    “不需要!”阳均生气地说。得知严度的情况,知晓他即使是受罚应该也不是很重,阳均终于对他的事放下心来。想了想,还是了解一下他的生活喜好什么的。她又担忧地问起:“在家中有人欺负他吗?”

    小厮不敢应声,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火气这么大。

    “嗯?怎么不说话?”

    小厮想到:原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是真的,以严度的体格和武力,谁能欺负得了他。他于是赔笑道:“二公子在家中没有受到任何欺负。”

    阳均感觉这话有些水分,但也不能强硬地逼迫他一五一十全说出来,这是严家家事,让她这个外人知道太多,说不定小厮要受到更严厉的处罚。

    于是她转而问道:“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吗?平日里喜欢什么吃食?”

    “……”“好,我知道了,这个不能说。”

    回想起严度和许明承的相处模式,阳均有些怀疑,“你认识许明承吧?”

    隔壁几人以为阳均接下来要专心打听严度的事,没想到她转头问起了许明承。几人默默将八卦的目光投向了在场的许世芳。许世芳失去了笑容,此前他静静地看笑话,不置一词,现在祸水终于浇到他头上。

    “许小公子?我知晓的不多。”“严度同他关系好吗?”“……”“我知道了,也不能说是吗?”

    有些善于联想的人已经想到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等词。却又听到“我看到,许明承这个人轻慢无礼,从不顾及严度的心情,严度却包容他的脾气,从不对他说重话。你说,我看到的是真的吗?”

    “……”阳均突然问了一句:“许小公子这几日是否正常当值?”“……是?”阳均敲了敲桌子,严度回家待了几天,许明承却安然无事。“原来如此。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许家门第比严家的高,是吗?”“……”

    隔壁几人面面相觑,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公然评议高门家世。尤以严云纪面色最为难看,许世芳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能回答?我明白了。”她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人家高门大户的,恐怕终生都用不上自己这个平民百姓的回报。这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封口费,今天的事不要泄露半个字。出去吧。”阳均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想到耽误了这么久时间,阳均关心地问了句:“你的糕点,没事吧?如果有损坏,那我替你付钱叫店家再做吧?”小厮打开查看了一下,回答:“没事,小姐。那小的退下了。”

    等那小厮离开大约二十息后,阳均打开门,站在凭栏处撩起帷帽帘子,看到小厮离去,阳均也准备离开。“这位小姐,留步。”

    “叫我?何事?”阳均转头,看到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我家主人邀您一叙。”“在哪儿?”仆役做出“请”的手势,“这里。”他可能是以为阳均答应了。

    【真是不巧,你打听严度消息时,隔壁他叔父正好在场,这个邀约你要不要答应呢:答应or不答应】

    他叔父?真是麻烦,难道说自己非得去见严度一面吗?阳均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先小声拒绝,再悄悄离开好了。

    “不急,你家主人是男是女?”“我家老爷——”阳均闻言,皱起眉头,打断道:“室中有几人?”“……”

    室中不止一人,一个男的邀请她,她又是独自一人。怎么说呢,于理不合呀。

    她端起小姐架子,睨那仆役一眼。

    仆役看到她的表情,心道不好,赶忙劝阻:“这位小姐,我家老爷没有恶意,只是——”

    看到隔壁门口守着两个仆人,“住口!你过来。”阳均招手示意仆役凑过来听她说话。

    阳均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去回禀,我的回答,小女子孤身一人,不敢私会外男,容我拒绝。”仆役还想再劝,阳均厉声道:“照做!”

    趁仆役去回禀的时间,阳均快速下楼。

    “人呢?”“那位小姐说……”善于逢迎的孟嘉荣怒道:“够了,要你有什么用!去看看,人还在不在。”

    几位同僚劝他:“兴华兄,不值当如此生气,气大伤身啊!”仆役出门左右张望,没有发现阳均的身影,以为阳均已经离开酒楼,只好照实回禀。

    而阳均,下楼后,她就转去了楼梯另一侧。默数三十秒后,她轻声唤来小二:“劳驾,带我去后门,有朋友在那里等我。”小二看她衣着富贵,没有怀疑她的话。

    经此一事,众人吃酒的兴致都不太高。许世芳看着众人强作欢笑的样子有些烦躁,于是说:“我出去吹吹风,诸位随意,勿要扰了雅兴。”

    许世芳确实有点醉了,他凭靠在栏杆上,眯着眼睛吹风。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戴着白色帷帽的身影,那姑娘手撑起帘子,正侧着头对店小二说话。虽然笑容可掬,显得温柔大方,但他莫名感觉这是方才那个厉害伶俐的姑娘。他不由得睁开眼睛细看。

    不知道那群人什么时候出来,阳均微笑着催促道:“多谢你了,麻烦快些。”正说着话,她不知为何抬头望了一眼,却对上许世芳的目光。

    她没在意,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许世芳被迫对上视线,确定了是她——在突然而至的对视中,她的脸上没有情绪,很符合许世芳对她的印象。

    离开酒楼后没走多长时间,阳均就停下了脚步,她想给师傅买个礼物。她将白帘掀开一点,停留在一个卖簪子的摊位上。簪子好啊,又可以绾头发,又可以当武器。

    似乎是看她迟迟不做出选择,从她身后冒出一个年轻男人,他轻轻拈了拈那些簪子,手指十分灵巧。他用有些暧昧的语气道:“这些簪子配不上小姐的美貌,我这儿有更好的簪子,小姐要来看看吗?”

    阳均丢下簪子,转头打量他,他怀中露出鲜亮华贵的一角,好像是钱袋。余光注意到老板隐忍不发的表情,她觉得有些生气。

    她同这个老板聊了一会儿,觉得他为人诚实、讲信义,没有看她孤身一人就乱开价。可是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底层百姓,好人往往吃亏受苦,真是叫人不忿。

    【哎呀呀,一个手脚不干净的男人,把你当做了软弱可欺的猎物,该不该搭理一下他呢:好好教训他一番or不管他】

    是她的错觉吗,这个选项怎么越来越放飞了?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她正事还没做呢。

    她露出一个笑容,“好啊,当然可以。前面带路。”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留在大牢外面有些影响民众的安全呢。男人朝她笑,然后转身。

    阳均马上转头对老板说:“抱歉了,这位店主。我一会儿回来。这是定金。”并放下一粒银子在摊位上。

    店主拿起银子,似乎想说什么。阳均已经转身。没走几步,阳均疾走上去,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大喊:“救命,有小偷。”男人一脸错愕,条件反射推了阳均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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