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寿华院,屋中已经坐了些人,二房已经全都到了,正围着老太太说话。

    沈家如今共有两房,大房自然是沈听霜这一房,沈成林进士出身,现任浙江巡抚,仕途一片大好,是如今沈家的顶梁柱,膝下也只沈听露和沈听霜两个女儿。

    二爷沈成肃却是要差一些,如今在知府衙门里做通判,夫人谢筝,二人育有二少爷沈从志,三少爷沈从才和四小姐沈听薇,另有姨娘葛氏生有一女,为六小姐沈听兰。

    老太太见了沈听霜,忙把她叫到跟前来,“五丫头,身子好了没有,该要好好休息才是,怎的今日就来给祖母请安了?”

    老太太的脸上满是关切之情,沈听霜被她的目光注视,又看到她鬓边难掩的白发,忽而鼻头发酸,竟也顾不得屋中还有其他人,哽咽着道:“祖母,孙女好得很,就是有些想您了。”

    前世沈家在她入宫七年后遭逢大变,哪怕她几番走动,也只是让家人免除了性命之忧,祖母没能挺过这次劫难,没等她见上最后一面,便阖眼去了……自己身子康健,却不能在祖母身前尽孝,到最后竟连送终也没能赶上。

    老太太看到自己的娇娇孙女眼眶红了,顿时心疼不已:“可是有谁给你委屈受了,告诉祖母,祖母给你讨公道,前几日那件事累得你落了水,这样的天气,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是祖辈母的娇娇儿,你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事怎么说也怨不到你头上去!”

    老太太虽然是对着沈听霜说的,可这话中点的是谁,自不必说。

    郁氏的脸色难看极了,偏偏二房谢氏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五丫头可是咱家千娇万宠疼出来的,又长得面善,一家人都恨不得将她当一尊菩萨像供起来才好,怎会有那胆大的人敢让她受委屈,不说母亲,便是我和大嫂也定不轻饶了她。”

    她越说,郁氏的脸色就越难看。

    “二弟妹倒是关心听霜,只是我的女儿,自有我来关心,就不劳烦二弟妹了。”

    老太太这才看了两人一眼,“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便去吃饭吧,尤妈妈,带她们去偏厅。”

    一老嬷嬷应声道是,老太太又看向沈听霜,语气和蔼不少:“今日虽不知晓你会来,却正巧有你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再吃些冰糖燕窝羹甜甜嘴,这几日喝药真是苦了你了,你便留在这屋陪我一起吃,莫让那些皮孩子扰了你。”

    尤妈妈回头,“哪里是凑巧,老太太是心中惦记五小姐,日日都备着呢。”

    老太太看她一眼,“多嘴。”可眼中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沈听霜这会子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听见老太太的话,眉眼弯弯,“祖母,我服侍您用饭。”

    瞧着老太太这样明目张胆的偏心,其他孙子孙女脸上多有不甘,连二太太这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又见自己的女儿坐下了,便迫不及待执了银箸要去夹一块牛乳菱粉糕,二太太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手,“我平日里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教你有了这副饿死鬼模样,看看你五妹妹,乖巧又讨人喜欢,还有你大姐,端庄知礼,再看看你。”

    沈听薇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自己被拍了一下的手背,“大姐再端庄,不也和我一样,都是祖母口中的皮孩子。”

    郁氏原本还面带鄙薄,听了这话,捏着银箸的手紧了紧,可这话的确是老太太亲口说的,她作为儿媳,心中再不甘也不好多说什么。

    沈听露面上仍旧带着温婉的笑意,似乎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二太太连忙道:“哎呀,大嫂、听露,你们可莫要见怪,这孩子在家惯常被她两个哥哥宠着,二爷也纵着她,才养成这副心直口快的性子,这浙江谁不知道,沈中丞家的大小姐,才德双馨,就连我爹这个不起眼的县令老爷都听说过听露的才名,与我夸过听露呢。”

    谢二太太出身小官之家,父亲举人出身,是杭州府下云和县的父母官,虽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谢二太太也可称得上出身清流官家女,可比郁如芸一个商户女好听不少。

    沈听露在桌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不疾不徐,“二婶,我身为长姐,自不会跟妹妹计较这些小事,再者食不言,如今也该用饭食了。”

    这厢暗流涌动,那厢的祖孙二人却是岁月静好,待得用完了饭,沈听霜用暗香茶漱了口,正要给祖母说些趣事让她老人家开心,却见丫鬟进来传报:“老太太,谢家太太在院外求见,说是……”丫鬟有些犹豫,老太太和沈听霜都在看着她,一旁的尤妈妈顿时竖眉催促道:“还不快说,到底怎么了!”

    “……说是表少爷高烧不退,腿也受了重伤,成瘸子了!”

    沈听霜蹙眉,前世谢琰虽然受了伤,可尚且没有发展到这般地步,更遑论今世她醒来的早些,不仅让谢琰少跪了两天,还派人为他请了大夫,无论如何也不该比上一世更严重了。

    老太太也觉得不对劲,“可派人去谢家的院子看了?”

    丫鬟急忙道:“方才碧螺姐姐去了,还派了小厮去请赵大夫。”

    “那便让谢李氏进来,让她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谢李氏便被带了进来,而后跪在地上,哭喊道:“老太太,求老太太救救我家琰儿,他已经瘸了腿,可不能再把脑袋烧糊涂了!”

    谢李氏一进来便开始哭嚎,老太太被她吵得头疼,在心中直呼麻烦。

    这谢氏一家两年前敲响了沈家大门,说是二太太谢筝的娘家亲戚,快要活不下去了,求二太太给条活路,二太太特意给云和县的父亲送了信,结果却得知谢家还真有这样一门亲戚。

    初时她只想着给一笔银子打发了算了,谁知谢三桂谢李氏都是豁得出去脸的,到最后硬生生在沈家住下了,一住就是两年,一说要赶他们走,那真是闹得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直说要跪在府门前给家里人赔罪,这让沈家怎么丢得起这个脸,只能当作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

    谢氏夫妻俩共有三个孩子,除谢琰之外,另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平日里万分疼爱的小儿子。

    老太太问:“好生说话,谢琰那孩子怎么了?”

    谢李氏于是止住哭嚎声,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沈听霜,任谁都能看出些不对来。

    老太太如何看不出,“前几日五丫头可是特意派人给谢琰请了善草堂颇负盛名的赵大夫,不过是吃几日药就能好全的小病小痛,何至于瘸腿发高热。”

    沈听霜也看着谢李氏,只看她能说出些什么鬼话来。

    谢李氏哭着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啊,我原也只气他行事鲁莽,害得五小姐落了湖,想着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可却从没想着让琰儿成了瘸子……你说说他,当初去给五小姐捡了帕子能怎么样,非要闹到如今这幅光景,他日后还要科考,撑起一家子,我们家原就落魄了,如今可怎么办……老太太,求您救救我的琰儿!”

    “谢舅母。”沈听霜笑眯眯地看着谢李氏,后者却觉得浑身瘆得慌,好像正在看着她的这个人不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而是手握她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可转而想到些什么,谢李氏又强自镇定下来。

    “舅母应当是言重了,赵大夫的医术有目共睹,何况谢家表弟的身子骨好,就算被您挟着又是跪又是淋雨的,只要按照赵大夫的方子,每日吃药,再搽上药膏,不消半月,定能彻底好转。就算他没能吃药,也没有搽药膏,这才病的严重了,可也绝不该瘸了腿才是。”

    谢李氏听她称呼自己舅母,可句句没有对她这个舅母的尊重,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虐待谢琰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她平日对待谢琰的确算不上尽心,一时气短,却又窝火,激动之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在往谢家院子去看情况的碧螺回来了。

    “回老太太、五小姐,谢大少爷的确是病着,现在正发着高热……”

    一听这话,谢李氏迫不及待哭喊道:“我的儿啊!你真是好苦的命,好不容易中了秀才,眼瞧着明年便要下考场了,就要成那举人老爷了,却在这关头瘸了腿,还把脑袋烧糊涂了,早知道娘就不罚你了……”

    她忽然扑倒沈听霜身前,动作迅疾,连尤妈妈都没能拦住,她抓着沈听霜的衣角,哭着道:“五小姐,琰儿虽然未曾给您拾帕子,可他却因此生生断送了前程,舅母也不要别的,只求您原谅他可好?明日我们一家人就搬出去,就算被聚福楼的人打死,也绝不让我那个傻儿子碍着您的眼!”

    聚福楼是一座赌坊,谢三桂便整日混迹其中,可输多赢少,又还不起银子,要是几两十两的,看在巡抚大人的面上,也就过去了,可偏偏谢三桂赌徒心理,总觉得自己能赢回来,到最后往往输得更惨,便常常有聚福楼的催债人守在沈府门前。

    原本在偏厅用饭的几人吃完饭后便回去了,否则二太太在这儿,一张皎白的脸定要黑成锅底,无他,这谢三桂前几日又在聚福楼输了银子,还是整整三百两,要知道她家听薇一个月的份例才三十两。

    二太太如何愿意出这笔钱,是以任凭那谢三桂和谢李氏如何如何说,她连见都不见,原本就是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收留他们已经是让二太太窝了一肚子火,在大嫂和母亲那边也甚是没脸,如今更不可能给这些个癞子掏银子还赌债。

    谁知这夫妻俩这么不要脸,竟是要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便是看准了沈家要脸要名声,若是这沈五小姐蛮横跋扈、迫害表兄弟的名声传出去,整个沈家都要被连累了。

    听她这么说,沈听霜自然也想起来这么一件往事。

    毕竟在前世,谢三桂为了还上这欠下的这三百两银子,可是费了一番波折,差点搅黄了他们参加张夫人寿宴的行程不说,还牵扯上了谢钦昂。

    碧螺趁此空隙赶忙道:“谢大少爷虽然发了热,但腿脚没瘸,赵大夫把过脉后,又开了一副药,谢大少爷吃过药便也能好了。”

    谢李氏不依不挠:“我的琰儿吃了他几日的药,却越发严重了,我看那姓赵的也是个庸医,不能再用他的方子了,当家的已经去请大夫了,想来这时也该回来了才是,只是当家的前些日子被贼人骗了银子,如今身无分文,也不知能不能请到大夫……”谢李氏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老太太摆手让她下去,谢李氏不甘心,又说了许多,无非是当家的被骗、儿子又“性命垂危”云云。

    这时听闻消息的二太太来了,面上带着愠怒,可在老太太面前,又生生压住了,“胡闹,老太太面前,也是你能撒泼的地儿?快跟我回去,扰了老太太清静,我定不饶你!”

    二太太来的着急,这会子不巧,她正和陈夫人说着话,就听丫鬟说谢家又闹事了,还闹到了老太太面前,这下她也顾不得陈夫人,又来了寿华院,只想赶紧把这事压下去。

    “母亲,此事皆是儿媳管教不利,叫他们都吵到了您面前,儿媳回去便把这事解决好,耳提面命一番,绝不会再让他们胡闹了。”

    就在二太太要转身离开时,沈听霜忽然出言制止了她:“二婶,且先等等。”

    谢二太太看她,面色依旧不好看。

    她这会子恼火的很,到头来,还是要替这些无赖出银子,可这事细细说来,还不是她这个好侄女惹出来的,结果让这群无赖抓住了尾巴,生出了许多事端,二房原本就不如大房富裕,如今又要因为大房出血,真真是肉疼。

    沈听霜却善解人意道:“二婶,这事原就是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来解决,谢舅舅请大夫的钱便让我出了,琰表弟尚在病中,我自然也该去探望一番,不如便现在去吧。”

    她也想看看,谢琰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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