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邻居王婶告诉张绿英,她的哥哥来看她了。

    她跑到河堤上,发现一个十几岁的大哥哥带着很多人朝她走来,她欣喜交加地冲过去,被大哥哥一把抱起。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将她抱这么高,邻居家张妍小姐姐每天都能享受到的待遇,她今天终于也享受到了。平常,她的视线总被瓜棚和豆角架挡住,而今天,她在大哥哥的头顶,看到了十几里开外的风光,河堤两岸,绵延数十里的菜畦,远远地延伸到天边的山脚下,让人忍不住想起毛家湾祠堂里的一个词——锦绣河山。

    张绿英问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张拓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他的字是瘦金体,芹州一绝,是以,他想在妹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绝活。写完后,他的眉梢眼角充满遐思,这些年来,经常有人向他求字,还有人上门求他赐对联,前提是,别人不知道他是张渠的儿子。

    张绿英见这两个字像山水画一样好看,比茅家湾见过的所有的文字都漂亮。“张手石?”她想让大哥哥知道,她虽然不认得“拓”字,却认得“手”和“石”。张拓往前方虚吐了一口,告诉张绿英,“张‘拓’,唾沫的‘拓’。”

    张绿英又道:“哥哥,河边风大,我们一起回家看妈妈吧?”

    张拓揉揉张绿英的小脸蛋,本来想说“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但是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昨天夫子跟他说:“你犯过的错,尤其是那些犯了两遍、三遍的,一定要多加留意,这些是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短处,也许你终其一生,都无法完全克服,但也不要放任不管。”

    张绿英仰头看向张拓脸上的迟疑,那一瞬间,她明白过来,眼前的哥哥不是亲哥,大概是堂哥。

    张拓想起,每遇到棘手的事,他就会选择退缩,这次,他决定做出一点改变。“好啊,咱们回家去看妈妈。”如果有得选,张拓愿意投胎在叔叔家,可是,这事没得选。

    回家的路上,每走一步,张拓都想出一个应对婶婶的策略来,而张绿英则在思考,为什么亲哥没来,而是堂哥来?听妈妈和邻居的对话,她显然是有个亲哥的。

    推开家门,桌上的搪瓷碗里,正晾着一碗呼呼冒热气的开水,邻居家的小姐姐张妍过来说:“阿英,你妈妈让我告诉你,她去隔壁村了,天黑才回来。咦?这个大高个是谁?以前没见过。”

    张拓递给她几块小糖果,“我是阿英的哥哥,阿英经常提起你,说邻居家有个很可爱的小姐姐。”

    张妍得了稀罕物,“谢谢绿英哥哥,我去玩了。”张妍听妈妈说过,人要见好就收,倘若别人家有亲朋来探访,除非主人家极力挽留,否则不可久留。

    张拓前脚刚离开,徐婧芳后脚就回来了。

    “妈妈,你为什么躲着张拓?”直觉告诉张绿英,如果她称呼张拓为哥哥,妈妈会很生气。

    “你问那么多干嘛?吃你的饭去。”

    除了邻居王婶一家,徐婧芳母女在村里没有任何朋友。这源于徐婧芳古怪的脾气。她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欠她。即便村里人都知道她没有恶意,也知道她是很善良的人,只是刀子嘴而已,但是,张村的人更愿意跟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人打交道,毕竟,跟这种人说话会很开心,而村民们普遍都很穷,即便那些个奸恶之人,也不可能花力气在张村村民的三瓜俩枣上下功夫。

    张绿英抓了很多糖果放在袋子里,去村里找其他小孩玩。

    她来到张好雨家,给了张好雨两颗糖果后,问:“你知道这糖果哪里来的吗?”

    女主人说:“这张绿英跟他爸一个样,得了好东西就来显摆,以后别让囡囡跟她玩,免得沾了蠢气。”男主人说:“你就让囡囡跟她玩吧,没有张绿英,你女儿能吃到糖?你不如怂恿张绿英多给囡囡几块糖。”

    张绿英心想,他们不可能当着我的面说这个,唯一的解释就是——

    “你猜中了,我就再给你一块糖。”

    女儿如何知道她那一家的腌臜,男主人抢答道:“你堂哥呗。”

    张绿英道:“答错了,不是堂哥,是我亲哥哥。”

    “系我亲锅锅……”男主人学着她稚嫩的娃娃音,“你亲锅锅认你伯母当娘,怎么会来看你?”

    女主人连忙扯丈夫的衣袖,暗示他不要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

    张绿英听妈妈说过,“人要见好就收,要是一个人装得太厉害,把别人当傻子,一定会马上被人看穿,你爸爸就喜欢把别人当傻子。”

    张绿英装作不太高兴的样子转身离开,继续去别家打探消息。从张好雨父母那里可以推断出,人与人的耳力是不一样的。于是她在接下来的走访中,通过跟每家的小孩子说一些足够吸引周围人的悄悄话,来探知别人的耳力;通过问别人是否能数出河边那棵歪脖子树上有几根枝丫,来判断别人的目力;通过提重物比赛,来判断别人的臂力。

    如果别人不太愿意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她就会拿出口袋里的硬通货来引诱。多次测试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目力、耳力都在众人之上,而臂力则远不如同龄人——六岁的小孩,甚至不如五岁的小孩。她自己早就猜出答案,跟那些小孩的家长告诉她的别无二致——你妈妈稀罕你,从来不让你干重活,你的力气如何比得过我女儿?

    跟妈妈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张绿英连自己有没有爸爸都不太确定。而当她把兜里的糖果都给出去后,她从村民口中得出了大致信息——

    张翀,生了两个儿子,外室子张渠和嫡子张小渠,他将所有资源都给了大儿子张渠,而张绿英,则是张小渠的女儿。他还有个同胞哥哥,今年十一岁,早几年的时候,他就认了张渠的夫人奚金珠为母,如今跟着奚金珠一家在芹州生活。张绿英母女,在宅斗中失败,被奚金珠安顿到茅家湾来打渔,期限是五年,今年是最后一年。

    张绿英心想,伯父和伯母居然能把所有的资源都抢去,看来不简单,这样不顾兄弟情谊的夫妻,居然能生出张拓这样的儿子来。

    张妍见绿英回来,想问她关于大哥哥的事,但是又想到妈妈说,如果别人不主动提起,就不要打听别人的家事,当下只好作罢。张绿英忖度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心想,难道她想给我做嫂子?

    张妍不敢问张绿英,只好去问爸妈:“来看张绿英的大哥哥是谁?长得怪好看的,我想做张绿英的嫂子。”

    张妍的爸爸张云义笑了,“你咋做她的嫂子?张拓都十九岁了,可能儿子都跟你一样大了,张呈……”

    张妍看到爸爸的神情,瞬间懂了,一则,在爸爸有限的学识里,实在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张绿英的亲哥,二则,隔墙是否有耳,谁知道呢?村里有个叫王嘉宾的,就喜欢趁天黑的时候,趴别人窗户下听墙角。

    张妍拿出那几块小糖果来,“爸爸,你掰成三块,我们三个人一人一块。”张云义道:“是绿英给你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快还给人家。”

    “是绿英的哥哥给我的。”

    张云义道:“那你也还给人家,你想吃好吃的,就靠自己的本事去买,别指着别人的。糕点这么奢侈的东西,你今天吃了一块,明天就想吃第二块,茅家湾根本没有卖的,到时候我都不知道上哪给你买。”

    在张妍哭哭啼啼的声音中,张云义逼着妻子杨春华将糕点尽数奉还,徐婧芳自然不肯接,杨春华只得强行丢到她们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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