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想还我的恩情的话,那就好好地养好身子吧。”初空看着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坐在了她对面。

    安古笑了笑,挑眉道,“就这么简单?我可不信。”他们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他却如此厚待她。如果当真只是因为医者仁心,她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因为从各方面看来,他并非隐世名医。隐于竹林之中多年并未让人发现,在救了她之后,又随着她出了竹林,这实在是无法解释只是单纯的助人为乐。

    初空看着那道平静无波的白纱,之下,是暗潮汹涌。

    “我知道,这个问题你迟早是要开口的。”

    安古同样透过白纱看着眼前的身影,一分不差地对上他的眼眸。对,他今日若是不说,那么接下来,他们便是得分道扬镳了。

    初空屏息聆听了一环四周,确定并无发现有何异常之后,才垂眸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虽然他们相处不过短短的一个月,但安古精明内敛又爱恨分明的性子,他早已摸悉。他们之间说白了倒好,若是一个劲掩饰,倒是有欠妥当了。

    他缓缓地抬眸,严谨的目光与轻纱之下的那双清冽又暗藏波涛的眼眸对视,好看的唇轻轻开启,语气之中夹着慎重,“你可知,‘黑鬼卒’。”句虽疑问,却是笃定她知晓。

    “黑鬼卒?”

    初空点头。

    果然与此事有关,安古暗衬。

    然王囚她在怡人居,不过是嘴上威胁,并无实际编排。至少她曾偷出怡人居之时,未曾见过任何人把守。然,再加上一点自愿被囚,看上去倒是如此。

    王宫内的风吹草动她亦非全然不知。为了不让然王起疑心,她出了怡人居后只能远远地查探,更无在他面前多言。因为她也想知道,黑鬼卒为何会追杀她的情妹。但既然情妹有他们保护,她自然不再多生事端。

    那一夜,她本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若非心中仍然抱存一丝奢望,欲趁乱伺机带走情妹,以慰娘亲的在天之灵,然未曾出过怡人居,便被然王不知何时部署在居外的暗卫发现了踪迹,否则背上又岂会多了那一道疤!

    “略有耳闻。”

    “只是……”初空清逸俊朗的脸上浮起几许疑惑,“略有耳闻?”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对黑鬼卒确实一无所知。”安古透过白纱认真地看着眼前这道五分清晰,半分模糊的身影道,“初空有此一问,想来是对黑鬼卒很是知悉了。”在永息林中隐匿多年,又对此事特别上心,想来她要知道情妹为何会被追杀也是不难了。就要看他的口,要不要开了。

    初空定定地看着她,虽然二人的目光隔着一层白纱,却似乎能够看透对方心中所思。

    坐在他对面的这道身形腰杆挺直,看似消瘦而柔弱,实则性子异常地坚韧,清冷萧肃的气度之中夹着几分无法言喻的贵气。

    “不错。”在与聪明人对话之时,适可而止地承认一些事情,是对他所想要知道某些事情的必要诱引。她身上有一种让人说真话的魔力,至于这些话能真到几分,还需看看她有几分意图……与真诚了。

    “黑鬼卒,乃是仙度皇族亲王所养的忠实死士,是上一任亲王为争夺皇权秘密操训,至今已有四十三个年头。”初空用仅二人能听到得的声音道,“仙度祖制乃嫡女承袭登位,听闻当朝嫡公主在出生那年便因权位争夺而失了踪影……”说到这里,初空微微一顿,面不改色地看着安古,“近来修罗宫内黑鬼卒频频出现身影,想来便是与此事有关!”

    安古微微一怔,心中迷雾霎时散去了不少。

    难不成她的情妹便是那个公主?不,不对,情妹说她才是那个来历不明的人!如今情妹被追杀,难道……是为了护她周全而一人扛下此事?故意与她闹翻也是为了她吗?

    可她是否真的早已知晓她的真实身世?

    此刻的安古心中油然升起了希望,欣慰,却又免不了隐隐担忧。

    虽然此刻尚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世,但终究,她还是会担心情妹的安危。

    初空的话,安古听进了七八分,他的意图仍有待考量。

    “仙度国隐世多年早已不在列国之中,随着光阴流逝,世上鲜少人知其是尚存亦或覆灭。而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白纱下的星眸暗沉而凌厉。

    初空闻言微微一笑。这个问题,在他意料之中,“古姑娘对于黑鬼卒都略有耳闻,在下就算知道亦不足为奇。”

    安古听完唇角轻轻一勾,初空话中有所保留,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她就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又有何用?也罢。

    四周的一切吵杂喧闹之声仿若静止,琐碎杂言皆入不了她的耳,她此刻心中只想立即起身前往古家。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帮助我,但你既然能在林中隐匿多年不被人发觉,对修罗宫中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可见……”安古伸手撩起白纱,目不转睛地看着初空,“你并非常人!”

    说到底,她并非全然信任他,接下去,该是下逐客令了吧。

    初空看着那张清冷绝美的面上带着毫无遮掩的警惕,平静的眸光之中透出一丝温暖。他面带一抹温和的笑意,缓缓启口,“你,和她很像。”

    微怔的眼眸之中收起了警惕的精光,覆上了一层朦胧的困惑,深棕色的眸子里映出春风和煦般的身影。

    “你,你说什么?”安古将轻纱挽挂在帽沿,眸中疑惑,“她……是谁?”

    初空似有回忆的眸与之对视,这一刻,抑制希翼又不失礼,望眼欲穿却又平静无波。

    “她是在下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青梅竹马?知心之交?

    安古脑中冒出了一堆词汇。可她样貌丑陋,性情孤僻,谁人又会与她相识?她在心中鄙夷自嘲。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与人这般深刻地交谈。

    “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管你对于我的意图有何怀疑,你只要记住一点,我绝对不会伤害到你。”初空认真地看着安古,见她面色有所缓和,这才转移了目光。

    安古本想开口,店小二却在这时端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她便就又打住了。

    “多谢。”初空朝小二有礼点头。

    “不用客气,应该的客官。”店小二回着初空的话,眼光却是忍不住瞧了几眼安古方才离去。

    安古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她素昧平生,相识不过一月的男子在出门之时,还不忘吩咐店小二为她煎药,心中百感交集,甚至有种……心安。

    初空在小二离去之后,用手轻轻扇了扇药气闻了闻,又自怀里掏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银质扁口汤勺,盛了口喝下,才将药端到她眼前开口道,“很安全,喝吧。”

    安古见此,不由得嘲笑起自己。她在此刻不过是一株随波逐流的浮萍,既损他的财物,亦不能为他带去半分利益。经历过九死一生,早已“死”过一回的人,竟然还有心思在此度君子之腹,他若要害她早就任她自生自灭了,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救她,尽心尽力地为她好?

    本就一无所有,又何须害怕失去?这一刻,她选择豁出去,相信他。

    安古抬眸回他一笑,伸手接过药碗缓缓喝下。

    皇都城中西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偶有几声燕雀啼叫,轻快悦耳,春天已然到来。

    前行数百米,人烟渐息。街道末了,一处破旧府苑落于荒凉之地,婉转动听的鸟鸣变成了粗劣嘶哑之音,冷肃萧条,与西正街的热闹相比,不过隔着两条街,却似俨然隔着两极世界。

    府苑正大门前,一抹月白身影伫立,帽上轻纱挽起,露出一双包含诸多情绪复杂的眼眸。

    三米高的围墙上绿苔泛生,风吹雨淋的墙面挂满黑黄绿,早已看不清原来的白。

    门楣之上,“古府”二字字雕,古字早已不知所踪,府字广落,只剩下“付”字存挂。门前二墙砖雕美画依旧,破损亦是严重。眼前两扇厚重的木门紧闭,漆皮龟裂,缝中长出了绿草菌菇。门前两座精雕镇宅四方鼓日晒风化,面上凹凸不平,失去了原有的轮廓。

    一阵风过,阶上尘土枯草扬起,落叶刮过砖面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回忆的人儿,此刻的她内心五味杂陈。儿时经常出入这个大门,她却不曾抬头仔细瞧上一眼,如今认真地看了看,岁月无情,早已物是人非。

    也觅亲手断送了古府生灵,十年间无人敢买古家凶宅,皇帝亦无征用此地。从此,古宅便成了此任帝王开朝登位的重要标的与民间谈资,所有的惨绝人寰到了最后,仅仅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再无人记得,古家曾经的辉煌,与那血腥的场面。

    之后,世人远离了古家这个“不详”之地,争先恐后地拖家带口砸锅卖铁亦要远离这个让战神也觅大开杀戮的古府。曾经西街最为繁华的地带,自此成为了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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