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过个暖冬了!”

    士兵秩序井然地排着队领冬衣。

    “殿下,这批冬衣还有富余,您太破费了。”霍子扬对周惠泽道。

    “本王还嫌少。”周惠泽道。

    霍子扬不解地看向周惠泽。

    “现在的士兵不足两千人,作为本王的守卫军远远不够。本王需要霍首领招兵买马。”周惠泽道,“本王有良田,可供将士自给自足,有银两,可犒赏将士。有才之人愿入本王麾下,本王都养得起。”

    周惠泽有了钱洪库房的钥匙,最不缺的就是田地和银子。

    “属下这就着手安排。”霍子扬抱拳道。

    “将士的名册要记清楚,不能让不清不白的人混进来。”周惠泽顿了顿,“现在的将士都是跟着霍首领从中都来的,他们进了校场才编的名册,那在这此前可有变动?”

    霍子扬摇头:“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中都人,是我带着从中都走到会京城外的,我每日都清点人头,除了病死在半路的,没有人中途离开,也没有凭空多出人来。自从我们重阳当晚到了会京城外,人数就再无变动。”

    “嗯。”

    周惠泽的发梢沾了寒霜,氅衣的流云纹在风中游动,他拢了拢氅衣。

    佟越这边热得汗流浃背,她脱了氅衣,掀袍又跃上一层玉阶。

    “督工,佟督工!咱们都围着这行宫转了十圈了,要不歇歇?”随行那人道。

    这寒冬腊月里,虽说潇城四季宜人,但寒风过境,也得多裹两件。他硬是跟着佟越走得热起来,他累得喘不上气,看见台阶就害怕。

    这姑奶奶哪来的这么好的体力?!

    “工部无闲差,按理说每月鞋都要走破几双,这就受不了了?”佟越手负在身后,打量着行宫的一砖一瓦,无暇看他,“你不是工部的?”

    “小人李成,是户部的司务,跟着姚尚书来的。”李成开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这样讲,言外之意不就姚尚书督工时监管不勤,才把他们放任得如此懒散疲倦吗?

    李成补充道:“姚尚书平日里都是安排小人查账,小人没资格跟着姚尚书巡查。”

    佟越问:“潇城因潇水绕城得名,工部就没考虑在潇城筑堤蓄水?”她早在来时就看过潇城的地形图,这是她做了五年督粮官养成的习惯,行军前定要熟悉地形物候。

    “潇城风调雨顺,哪用得着储水?”李成道。

    “未雨绸缪。”佟越道。

    行军者善察地形,巧用物资。佟越觉得若是浪费了潇水,实在可惜。

    “这……朝廷也没拨这笔钱呀……”李成为难道。

    “那就找朝廷要。”佟越说着伸手往漆红石柱上抹了一把。李成忙制止道:“督工,使不得!”

    “摸都摸不得,是石料太次,怕被我摸倒了?”

    “不不不!给陛下修行宫,用的都是金贵货,所以要小心上手。”

    “贵货呀?瞧着确实不似俗品。”佟越伸手道,“账簿拿来。”

    李成早有准备,他从腰间抽出账簿,笑吟吟地呈给佟越:“修筑行宫的开支都写在里面了,保证没漏掉一个数。”

    佟越看过之后,合上账簿插回他腰间:“记得不错,不愧是户部出来的。”

    “既然修建行宫已经花了这么多银两,也不差一个修水渠的钱。”佟越在半空中大致比划了一下,“水渠就修筑在行宫附近,既可为行宫水池供水,也可灌溉行宫草木。左右都是为了修缮行宫,何乐而不为?”

    见李成面露难色,佟越又道:“我修书一封给陈尚书,他自会考量。”

    入夜寒鸦哭啼,树枝沙沙摇晃,分不清是风还是鸟雀。

    潇城行宫有诡影夜行,身影飞旋上房梁又轻巧落地。

    佟越回头瞧了一眼门口,确认无人才摸出钥匙打开柜门,从柜子深处掏出一本账簿。

    她巡察行宫好几遍,早就觉得建行宫的砖瓦石柱不似好货,根本不值今日李成给的账簿上记的数。

    她在行宫蹲了好几个大夜,才摸清楚放置真账簿的库房,所以她今日趁还账簿时偷偷摸走了李成腰间的钥匙,趁夜黑风高来库房一探究竟。

    佟越翻了一遍账簿,心中便已了然。她把账簿放回原处,锁上了柜门,飞身上了房檐。

    佟越走了没几步,猛然调转方向上了树。她身后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佟越滚到树林里,突然跃起身抬臂挡住了那黑衣人的去路。

    那黑衣人伸左臂格挡佟越的拳头,转身要跑,却被佟越按住肩膀扯回来。黑衣人旋身隔开佟越,踩得脚下的枯草沙沙作响。在缠打中,佟越看清了那双冷情的眼。

    “什么人?!”打更的小吏听到了树林里的动静,提着灯往林子里照。

    黑衣人趁机要跑,却被佟越一脚踢翻在地。

    眼见那烛光朝林子里移动,扑通一声,佟越把黑衣人踹进了河里,随后自己也滚了下去。

    夜晚的河水深不见底,黑衣人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便泄了气,像块石头般慢慢沉了下去。

    见了鬼!这尊瘟神不会凫水!

    佟越借着头顶透过的月光,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了黑衣人的手腕,拉他到自己面前,扯开他的面巾就贴上他的唇。

    冬日的河水太凉,他的唇是唯一可触的温热,佟越在黑暗中感受着他的温度,周围空寂如许。

    两人在河中飘了一阵,佟越拖着黑衣人上了岸。

    “喂!醒醒!”佟越舍不得拍他的脸,只推了推他的胳膊。

    “殿下?雍王殿下?”任佟越怎么摇晃,周惠泽都死了一般躺在原地纹丝不动。看着他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佟越肆无忌惮地喊道:“周惠泽?”

    周惠泽还是不动。佟越伸出两指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瘟神一般没那么容易死。罢了,送佛送到西。

    佟越一不做二不休,抬腿跨坐在周惠泽身上,捏着他的鼻子,俯身又贴向他的唇,渡完气又配合着按压他的胸膛。

    这周惠泽瞧着单薄,没想到还有些肌肉。湿漉漉的布料贴在他身上,显露出精瘦的轮廓。

    佟越一时把救人的事抛在了脑后,她用手指偷偷戳了戳周惠泽的脸颊。

    这人吃什么生得这么白?她的动作很轻,手指蹭到周惠泽的鼻尖时,她鬼使神差地拨开他鬓间的乱发,宛若拨开春水里的白梨花。

    她又不由自主地戳了戳周惠泽的胸膛。

    肌肉挺结实,原来这人不是只有一副骨头架子。

    寒风冷得刺骨,佟越的耳根却烫得发红,她占够了便宜才想起来救人,再俯身贴上时,周惠泽睁了眼,一双眸子虚虚弯着,似含笑意。佟越心下一惊,咬破了他的唇。

    “嘶——”周惠泽疼得坐起来。

    佟越还跨坐在他腿上,两手按在他胸前,两个人登时就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大眼瞪小眼。

    四目相对时,佟越脑子轰地炸开,连滚带爬地从周惠泽腿上下来。

    “我、我是在救你……”佟越语无伦次,“清白和性命,你知道怎么选……”

    “……”周惠泽直愣愣望着她。

    “我在说什么……”佟越自言自语,恨不得再跳到河里,钻到河底躲起来。

    “不对,你在笑?你戏弄我?!”佟越反应过来。

    “我哪里笑得出来?”周惠泽抹了抹唇上的血迹,一抹殷红在他本就瓷白的面色上化开,如雪中一点红梅,“是将军光顾着占我便宜,看花眼了。”

    佟越心不在焉地盯着那点“红梅”。

    “上次是手和腿,这次是胸口,下次是哪儿?”周惠泽见她发愣,侧头道,“嗯?”

    他说的上次是冬狩时佟越为他检查伤口那次。

    佟越挪开目光:“脑子叫水淹了?明明是你跟踪我,怎么问起我的罪来?”

    “那将军三更半夜又是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两人深夜潜行,偷偷摸摸,都不算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

    “明知故问。”佟越环顾四周,轻笑一声,“你知道的太多,我若在此处杀你灭口,也没人知晓。”

    “刚救了我就要杀我,是不是说明——”周惠泽抬眸道,“将军方才并非真心救我,只是想占我便宜?”

    “摸了就摸了。”佟越摊手道,“我不否认。你一个人大男人,看得摸不得?”

    “那——”周惠泽摊开胳膊站到佟越面前,一脸无赖相,“您请便。”

    论脸皮厚,周惠泽略胜一筹。

    “本将军救人无数,想以身相许的好儿郎踏破门槛,你得排到下下辈子。”

    “如何救?”周惠泽略弯腰便凑到佟越耳畔,“也是如救我这般吗?”

    “如何救?”佟越重复着这个问题,笑意轻佻。

    她没推开周惠泽,任由周惠泽身上的冷香萦绕在自己鼻尖,意味深长道:“殿下方才不是已经领教过了?怎么,是我救人的技法不够游刃有余,还是殿下没好好感受呢?”

    周惠泽垂眸道:“将军风月老手,一视同仁,倒叫我伤心,我以为我在将军心中跟旁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那必定不同的。”佟越挑眉道,“一般人我可不屑于摸。”

    “那我真是荣幸至极,能入得了佟小将军的眼。”

    “倒也不是。”佟越拍了拍周惠泽的肩:“雍王府是买不起肉吗?您这两根骨头摸起来硌手。”

    周惠泽不怒反笑:“哪比得将军日子滋润,脸都吃圆了。”

    佟越还没呛回去,周惠泽就突然打了个喷嚏。

    两人就这样湿漉漉地杵着阴阳怪气了半晌,再强壮的好汉也扛不住这刺骨的冷。

    佟越摆手道:“行了,平日里再滋润,见了你也没好事。”

    佟越走出几步,又驻足回头道:“别再跟着我,本将军可不是次次都有心情做好人。”

    “若我只是恰好与将军顺路呢?”周惠泽看见佟越停了脚步,“为了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我想请将军吃杯酒,不知将军可否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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