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越迷迷瞪瞪摸着黑起身,如往常般趿拉着鞋子往衣桁走。她耷拉着头,连眼睛都没睁开,仅凭着习惯和触觉去摸着她的朝服,她连朝服的边角都没摸到,却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

    她将那只手习惯性地捉过来,捂到自己的手心里搓了搓,迷迷糊糊道:“芙云,我不是和你说了不用起这么早……”

    她又习惯性地展臂,这时芙云会替她穿戴好朝服,她正好见缝插针地眯一会儿。

    那只手从她的掌心里滑出来,却没取下衣桁上的朝服,反而从她的背后攀上她的肩膀。

    “将军今日不是不早朝吗?”

    耳畔呵来热气,佟越倏地惊醒,确认自己是在郡主府,她侧头一看,惊得往后跳了一步:“你怎么在这儿?”

    “将军一坛酒下肚便烂醉如泥,可是死缠烂打将我拖来郡主府的。”周惠泽一本正经道,“霍首领可作证。”

    佟越下意识低头一看,自己连外袍都未曾褪下,再看周惠泽,亦是穿戴周正。

    “将军还真是对我图谋不轨。”周惠泽嫌弃地挑眉,“若不是我誓死不从,哪来今日的守身如玉?”

    “知道我心思歪还羊入虎口。”佟越瞥见床榻下铺着的被褥,嗤笑道,“究竟是我死缠烂打还是殿下投怀送抱?我府上虽不算阔绰,但也不缺一间厢房,殿下就偏要和我挤一间屋子?”

    “暖和。”周惠泽无赖道。他经过佟越身边,趁其不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方才还昏昏沉沉的佟越突然来了精神,攥起了拳头就要冲周惠泽砸去。

    周惠泽蹲身收拾起地上的被褥,道:“朝服熏了香,热水也烧好了,我还做了咸酥饼,就等将军起身盥洗后一同用膳。”

    佟越松了拳头,摊开手,不可置信道:“臣何德何能啊!?”

    “我若昨夜真唐突了殿下,一顿板子就能解决的事,殿下何苦大费周章?”佟越忧心忡忡,“是饼里下了毒,还是要讹我的钱?”

    “我是人善被人疑。”周惠泽抬手将怀里的被褥掀了出去,正将佟越盖了个严严实实,“你不吃,我就只能喂狗了。”

    “吃吃吃!”佟越掀开被褥,露了个头,“毒死也比饿死强。”

    周惠泽这才满意道:“我幼时最爱吃娘亲做的咸酥饼,昨夜琢磨了一宿咸酥饼所需的食材。这是我头一回下厨,一般人可没这个口福。”

    佟越饿得肚子咕咕叫,她敷衍着奉承了两句,就要扒开门往厨房跑。

    周惠泽抬掌抵住门,不安好心道:“我天不亮便忙活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能得美人香吻……”

    佟越也不墨迹,不等他说完,猛然扶正他的脸便要上嘴。双唇离面颊仅一寸之隔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奔走声。

    “走水了!走水了!厨房走水了!”

    “周!惠!泽!”佟越一把推开周惠泽,瞪着眼咬牙道,“原来不是饼有毒,是你有毒!你也讹不了我的钱了,准备赔钱吧!”

    周惠泽没等来香吻,反被推到门角,回过神时佟越已经冲出门外。

    浓烟不散,灰蒙蒙一片。佟越和周惠泽提着水桶来来回回,气喘吁吁。

    “郡主!郡主!”

    这声音熟悉!

    佟越忙扔了水桶,捉住周惠泽的手臂,将他拖进了对面的厢房。

    “郡主!郡主可安好?!来人啊,快搭把手!”

    佟越透过窗纸望去,果真是昨夜的礼仪嬷嬷。

    周惠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被她按住了肩膀,捂住了嘴。待那嬷嬷走远,佟越才放下手掌让周惠泽松口气。

    周惠泽没发出声响,只做了个口型:“花猫。”

    佟越的头发、脸上都沾了灰屑,她瞪了一眼周惠泽,他本就白,自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发泄似地在他脸上胡抹一通,本想将他彻底抹成大花脸,可这人就算灰头土脸的,也还是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眸亮泽如露,笑意浅藏。

    “大花猫,”周惠泽从袖中掏出巾帕将佟越脸上的灰尘擦去,低语道,“待会想吃什么?我请。”

    “气饱了。”佟越回以口型。

    周惠泽目光下移,戳了戳佟越的腰带:“那是谁在敲鼓?”

    佟越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抓住周惠泽不安分的手指,白眼道:“分明在‘腹诽’你。”

    周惠泽故作恍然:“原来是‘击鼓鸣冤’啊。大可不必,厨房的修缮钱我不会赖的。”

    佟越趁机讹道:“修缮期间我不能在府中用膳,你把后面几日的饭钱也赔我。”

    周惠泽道:“正好去我……”

    “不去。你府上清汤寡水,我吃不惯。”佟越掌心向上,吐出两个字,“给!钱!”

    周惠泽默默捂紧了荷包。

    “奴家奉郑学士之命前来,见到府中浓烟滚滚,生怕火势蔓延,这才擅自闯了进来。”礼仪嬷嬷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正与仆役攀谈。

    周惠泽听闻郑如杰的名号,神色疑惑。

    佟越灵机一动,低声道:“这郑如杰想学些功夫,请我做武师呢。你也知道我这样的武师可遇不可求,姓郑的三顾茅庐我也不见。”

    嬷嬷又道:“奴家敲了好几遍郡主的闺房都无人应答,府里的侍婢进屋也没寻到人。敢问郡主可是出了府?”

    仆役答道:“郡主飞檐走壁,神出鬼没,小人也不知郡主行踪,或许她昨夜没回呢。”

    “奴家昨夜明明见郡主回了府,莫非她深更半夜又出了府?哎呀——”嬷嬷转念一想,急得团团转,“女子彻夜不归,这传出去,有损名节!”

    名节?

    仆役面面相觑,都觉得“名节”二字与元安郡主沾不上边,总觉得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周惠泽忍俊不禁,佟越恨不得夺过他手里的巾帕将他的嘴堵上。

    嬷嬷道:“郡主平日爱去何处?”

    “酒肆吧……”仆役思索片刻,“郡主回府时,偶尔身上带着酒气,更多的是见不着她回府……”

    佟越出门不带仆从,又时常夜行雍王府,回来的晚,连仆役都歇下了,自然无人知晓她的行踪。

    嬷嬷越听越恼,手上绞着帕子,忍住不跺脚:“言语放浪、舞刀弄剑、夜不归宿、纵酒寻乐……这叫奴家如何向郑学士交待?”

    佟越被这一条条罪名压得头疼。

    周惠泽道:“郑如杰不知自省,对武师的要求倒是比对自己都高。”

    佟越蒙骗道:“兴许他想寻个德艺双馨的师傅……对,就是这样……”

    嬷嬷又道:“郑氏是世家大族,京中无数贵女盼得郑学士青眼一顾。若是你家郡主想与郑学士举案齐眉、天长地久,需得从头学规矩!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酒肆寻郡主?”

    举案齐眉、天长地久……

    举案齐眉、天长地久?

    举案齐眉、天长地久!

    !!!

    周惠泽骇然盯着佟越,眼皮直跳。

    佟越自知再瞒不住,忙捂着周惠泽的嘴,将他压到墙角。那双眼忿忿然盯着佟越,令她浑身不自在。待嬷嬷和仆役走远后,佟越才松手,却是沉默着兀自踏出了厢房。

    周惠泽两步上前擒住她的手腕,诘问道:“天大的事都要藏着掖着,是你要与我分道扬镳吧?”

    佟越道:“方才我拉你躲起来,你不也没问吗?”

    周惠泽不是没猜过郑如杰要娶哪家的女儿,他甚至想过郑如杰会迎娶公主,都不曾往佟越身上想。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我知你脾性,你不说时谁人也撬不动你的嘴,我索性不问,待你开口。”周惠泽胸膛起伏,火气上涌,“佟越啊佟越,你不回边关,是打算留下来成亲?”

    “我留下来就是为了断了这门亲事,本就成不了的婚事,我说与你也是徒增烦恼。”佟越抹开周惠泽的手,“此事殿下不必挂心,我自有对策。”

    周惠泽憋着口气,道:“洗耳恭听。”

    “饿了。”佟越满不在乎地伸着腰往前走,“哪有饿着肚子议事的道理?方才是谁说请客。”

    佟越多的是法子让周惠泽抓心挠肝,她平日里开口夹枪带棒,周惠泽都不怕,他就怕她关键时刻静悄悄地憋些鬼点子。

    “什么?”周惠泽捏紧了茶盏,“此举不可行。”

    佟越被糕点噎了个正着,她顺了口气才道:“郑如杰虽是个酒囊饭袋,可郑氏好歹是名门望族,择妻最看重门第名节。唯有我自损名誉,郑氏才会知难而退。”

    周惠泽倒了盏茶水推到她面前,行为体贴,表情却瘆人。

    佟越又就着茶水塞了两口糕点,便拍拍手起身:“我这就去时花楼挑几个小倌。”

    她果然是受了那老妈子的启发,憋了这么个鬼点子……

    周惠泽道:“为了保全将军的名声,我的刀差点见血了,将军却将自己的名声视如敝履。不等将军走出会京,坊间一人一口唾沫便能淹死你。”

    “骂我不守妇道,骂我朝三暮四?这是俗人套给女子的枷锁,我偏不上套。”佟越一抹嘴,笑道,“唯有骂女子是无用败将才是骂到我心上。”

    周惠泽强压着怒气,轻呵道:“唾沫淹了你,我正好在你头上划船。”

    佟越不置可否一笑。

    周惠泽望着佟越扬长而去的背影,捏碎了茶盏,他不松手,反用掌心狠狠碾着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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