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历来有祭祀先祖的习俗，凡行大事前必会入宗庙敬告先祖以求庇佑。若平日有困惑难解，亦可于宗庙前求先祖指点迷津。
夜色深深，大司马府深处繁复庄重的祀堂灯火长明。
燎烟从堂中铜鼎中升起，逐渐生成晦涩难解的形状，其中是否包含了鬼神的暗语，生人不得而知。
完昧已在堂中跪了许久，他越过供奉的牲帛看向祖宗神位，那里空旷幽暗，祭台上只放着一鼎，鼎上刻文，鼎中盛有水。
角落里刻漏滴答作响，下方水槽中水面缓缓升起，直至第二个刻度时，季跃来了，立在堂外，道：
“大人，人已查清。”
完昧听见季跃来，起身出了祀堂。
“如何？”
季跃低头，有些拿不准这消息是好是坏，只尽力冷静道：“此女是公子段七日前郊猎后回城时所遇，因形貌惊异而被公子段带回都城养在宫外行馆中。”
“据行馆中寺人所说，此女性情凶悍，公子段使了好多办法都未能驯服。”
“驯服？”完昧想起那双野兽一般的眼睛，“公子段做不到。”
季跃点头：“是，寺人说公子段差点要人拿来刑具，最终被劝阻，只唤了巫医前来，喂了药令其昏睡。”
“喂药？”完昧眉头微微一皱，想起祂不同寻常的体温。原来如此。
完昧看向季跃，忽然问：“你觉得祂是人还是鬼？”
季跃不敢乱说，只道：“跃不知，但跟随公子段郊猎的寺人说那附近并无人烟，此女是惊雷声后凭空出现的。”
“惊雷？近十日皆为晴，何来惊雷？”
“是，正是晴天惊雷，公子段才觉得奇异，费力气将此女抓回。”
如此说来，倒真像天降异象。若真为山鬼，便好办了许多。
但只怕是人故意作假。
完昧又问：“段是在何处看见祂？”
季跃想了想：“是距王城十四里的萑山。
“萑山？那是公子寤生的封地。”
完昧背手望向远处，心中思虑纷纷。直到府中护卫来报说府中起火，他才从沉思中抽身。
……
完昧张弓，箭头对准屋顶，同时视线也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
像山中狸兽，桃核形状，中圆而眼尾尖，眼角微斜向上，盯着完昧的时候警惕到随时会扑咬过来。
野兽的直觉令她预感到那只箭对她的威胁，低吼声再次响起，但经过方才的打斗已嘶哑了不少。
箭锋对准心脏，只一箭完昧便能除去这个来历不明的细作。
萑山地势平坦鲜有猛兽，怎会凭空出现“山鬼”。自他护送国君朝周回都城后，前后已有数十细作被纠出处置，她，应属同类。
只是不知，她背后之人是哪一位？
绷紧的弓箭张至极致，完昧松开手指的同时，屋顶上的人也动了起来，她的动作很快，远比一般人快。
大司马箭无虚发，只听“咻”的一声，瓦片咣当坠地，尖利吼声响彻院落，烛火骤动之际，季跃撇开眼不忍再看。
美人身死，总归叫人不忍，何况年仅十八的季跃。
……
预想中的坠地声没有响起，季跃感觉到完昧动作，疑惑地看过去。
只见前方屋檐上，那细作竟然没死，箭射中她的小腿，血迅速浸染裙摆，同时减缓其动作。仓皇惊吓中，她双手扒住屋檐突起的木头，堪堪稳住下坠的身形，如同一只垂死的白鸟在屋檐边挣扎。
季跃见她未死，说不上失望还是庆幸，快步跟上完昧。
等到完昧走到屋檐下，她已在挣扎中调转方向。本就草草裹在身上的衣服乱得不成样子。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完昧却觉得她此刻才更像人而非野兽。
惊恐中，她双手抓紧腿上的弓箭，竟然咬牙将其拔出，这时身体也无法继续支撑向下滑去。眼看就要落入下方人的围捕，她后腿一瞪用仅剩的力气扑向下方，手中利箭直直刺向男人。
“！”
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惊恐地上前欲保护大司马。
完昧的目光从未离开她，见她握着箭扑向自己也只是微微后退半步。
“大人小心！”
季跃也吓得睁大了眼，大喝一声，箭步上前便要挡在完昧身边。四周的护卫顿时包围过来。
就在此刻，完昧却说：“退下。”
众人惊愕的片刻之际，完昧准确无误地一手接住她握箭的右手，瞬间卸下掌中箭，下一刻，女子就完全落入完昧的怀中，完昧的手臂如铁箍般将她锁在怀中。落入虎口又失去武器的女子无路可逃，她张开嘴对着眼前狠狠一口咬下去——
刺痛自脖颈处传来时，完昧一瞬间很想扳开她的嘴巴看看她是否长着狸兽的尖牙。
“大人！”一旁的季跃见完昧被咬惊得话都说不出口了，但完昧不发话他不敢擅自动手。
完昧皱着眉头探向她的脖颈，那里细伶仃的仿佛一掐就会断。他寻到地方用力捏紧，不到片刻，脖颈上咬着的尖牙就松开了——
脖颈被压会使人神智暂失。她竭力抵抗却抵不过，惊恐、慌张、绝望之间，她嘴巴微微张合，喃喃不清地说了什么，下一刻就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来人，带回去。”
这时，僵在原地的众人如梦初醒般动起来，寺人接过人送进卧房。季跃上前查看完昧伤势，见脖颈处已被血染红，心道糟了。
他虽不精巫术占卜，却也知晓血光不详。难道她与大人相克？
季跃不解，大人既认定她是细作，为何不一箭射死以绝后患？方才一箭，他明明可轻易取她性命却只是射向她的腿。若说是射偏，季跃万万不信。要知道，上军万人之中还未有一人箭术可比大人。
季跃想不通，只好悄悄观完昧的神情，却见完昧站在院中望着她被寺人带走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您为何不杀了她？”季跃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话音刚落，完昧还未开口，忽然院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人，负戈请见。”
……
院中很快被收拾妥当，昏迷的女子依旧送回完昧的卧房，完昧坐在矮榻上喝着刚送来的热汤，他换下沾了血和尘土的衣物，换上一身暗赭色常服，坐在那里垂眸饮汤，深色平静疏离。
座下站着二人，一高壮，一略低瘦。两人都穿着郑国寻常百姓的衣服，若非气势不寻常，倒真像是城中随处可见的百姓。
矮瘦那人长得俊秀，神情却寡冷，正是完昧麾下左将军负戈。
负戈自怀中取出一物呈给完昧：“大人，褚国有变。”
完昧听见却不惊讶，将手中之物打开，那是用粗布包着的一根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行小字。
完昧垂眸看完，道：“细细说来。”
“去岁，褚侯游南水后抱病不再前往周地朝见天子，但天子倚赖褚侯已久，恐不能顺理朝政，便下诏命褚侯修建一条由周地通往褚国丹阳的路专为通达政事而用。”
“此事天下皆知。”完昧看着手中竹简没有抬头，平静道
负戈点头：“是，大人，此事确为天下所知，但其中缘由却并非世人所知晓那般。大人您手中竹简才是褚侯不再朝见天子的原因。”
负戈脸色深沉，顿了顿才继续道：“而天子之诏乃褚侯伪造，天子……已失踪多日。”
“！”话音刚落，完昧脸色大变，乌云一般的长眉紧紧皱起：“事关天子，不可妄言。”
“负戈不敢！此事千真万确。”
完昧脸色紧绷：“何时失踪？”
负戈立刻道：“约在褚侯出行南水期间，褚侯出行南水，天子带人出宫于南圃郊猎，据在场宫人所言，天子为追逐一鹿而入林，此后再未出现。褚侯曾暗中搜山但未寻到天子踪迹。”
完昧面色深沉，问：“天子出行，旅贲氏、虎贲氏、司甲、司兵、缮人、槁木人……乃至隶仆随驾左右上百人，如何能教天子凭空消失？”
负戈见完昧发怒，立刻跪下：“属下无能，未能查明此事，请大人恕罪！”见负戈跪下，身旁高壮那人也立刻跪下，解释道：“大人，王宫保卫森严又有褚侯监管，我等难以潜入调查，竭力探访也只得大概，望大人恕罪。”
此人名为瑕微，身量虽高却面若好女，他担心负戈被降罪，道：“负戈已尽全力，请大人宽恕。”
完昧倾身，注视二人道：“此事褚侯必会严密封锁消息，你们如何得知？”
负戈解释：“天子失踪南圃，随行寺人恐获罪处死当即逃走，那人一路逃出王城，在来郑国的路上被我二人发现，这才得知此事。”
完昧：“此人现在何处？”
负戈：“属下为免被人发现，已将其安置在城外军营之中，等候大人发落。”
完昧合眼，纷杂念头闪过心间，沉吟片刻道：“你二人奔波数日，辛苦了，先去歇息，明日随我出城问话。”
“是，大人。”二人行礼告退，还未出门，完昧又道：“负戈，你留下。”
瑕微也停下脚步，还未开口，却听完昧道：“瑕微你出去。”
“……”瑕微闭上嘴，乖乖出了门。
负戈低着头等候完昧发话。
完昧：“竹简中所说女子是否死绝，你可能算到？”
负戈虽是左将军，亦擅长占卜之术，这些年行军在外，完昧时常会命负戈占卜解惑。
只见负戈点头：“属下得知此消息当夜便起卦卜算，卦相凶煞，绝境已成。竹简中人十之八九已死。”
负戈声音沉痛：“十日后，属下与瑕微在褚郑交界的椿地，亲眼见到了尸首……皆为大火所烧。褚侯将其归为山火意外。”
听闻此话，完昧目露讥讽：“褚侯……好手段。”
完昧忽觉乏累，正欲让负戈退下，却听负戈又道：“但是大人，火烧不尽，风必拂生之，困陷之中亦有生路。只是卦相坎艮之间，山水相蒙，生机尚在矇昧未成。”
完昧皱眉闭目，撑着微微发疼的头，道：“……那便是还有一二尚在人世。”
负戈点头，片刻后低声道：“大人……日后若有人向您请教求助，请您不吝指点助其脱困。”
“……为何？”
负戈摇头：“属下不知，此乃卦相所示。”
完昧沉默片刻点头应下。负戈行礼准备离开时，又听完昧低声道：“负戈，去看看她。”
负戈抬头，见完昧指向里间床榻。他虽不解，仍然照做。
负戈上前，见有一女子身影安躺在帷幔之后，他小心拂开幔帐，待看清那人面容，一向鲜有表情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惊讶。他倏地退后，不禁看向完昧：“大人！她……”
完昧面色平静如沉水一般：“明日，再为我请神一次。”
夜色深深，大司马府深处繁复庄重的祀堂灯火长明。
燎烟从堂中铜鼎中升起，逐渐生成晦涩难解的形状，其中是否包含了鬼神的暗语，生人不得而知。
完昧已在堂中跪了许久，他越过供奉的牲帛看向祖宗神位，那里空旷幽暗，祭台上只放着一鼎，鼎上刻文，鼎中盛有水。
角落里刻漏滴答作响，下方水槽中水面缓缓升起，直至第二个刻度时，季跃来了，立在堂外，道：
“大人，人已查清。”
完昧听见季跃来，起身出了祀堂。
“如何？”
季跃低头，有些拿不准这消息是好是坏，只尽力冷静道：“此女是公子段七日前郊猎后回城时所遇，因形貌惊异而被公子段带回都城养在宫外行馆中。”
“据行馆中寺人所说，此女性情凶悍，公子段使了好多办法都未能驯服。”
“驯服？”完昧想起那双野兽一般的眼睛，“公子段做不到。”
季跃点头：“是，寺人说公子段差点要人拿来刑具，最终被劝阻，只唤了巫医前来，喂了药令其昏睡。”
“喂药？”完昧眉头微微一皱，想起祂不同寻常的体温。原来如此。
完昧看向季跃，忽然问：“你觉得祂是人还是鬼？”
季跃不敢乱说，只道：“跃不知，但跟随公子段郊猎的寺人说那附近并无人烟，此女是惊雷声后凭空出现的。”
“惊雷？近十日皆为晴，何来惊雷？”
“是，正是晴天惊雷，公子段才觉得奇异，费力气将此女抓回。”
如此说来，倒真像天降异象。若真为山鬼，便好办了许多。
但只怕是人故意作假。
完昧又问：“段是在何处看见祂？”
季跃想了想：“是距王城十四里的萑山。
“萑山？那是公子寤生的封地。”
完昧背手望向远处，心中思虑纷纷。直到府中护卫来报说府中起火，他才从沉思中抽身。
……
完昧张弓，箭头对准屋顶，同时视线也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
像山中狸兽，桃核形状，中圆而眼尾尖，眼角微斜向上，盯着完昧的时候警惕到随时会扑咬过来。
野兽的直觉令她预感到那只箭对她的威胁，低吼声再次响起，但经过方才的打斗已嘶哑了不少。
箭锋对准心脏，只一箭完昧便能除去这个来历不明的细作。
萑山地势平坦鲜有猛兽，怎会凭空出现“山鬼”。自他护送国君朝周回都城后，前后已有数十细作被纠出处置，她，应属同类。
只是不知，她背后之人是哪一位？
绷紧的弓箭张至极致，完昧松开手指的同时，屋顶上的人也动了起来，她的动作很快，远比一般人快。
大司马箭无虚发，只听“咻”的一声，瓦片咣当坠地，尖利吼声响彻院落，烛火骤动之际，季跃撇开眼不忍再看。
美人身死，总归叫人不忍，何况年仅十八的季跃。
……
预想中的坠地声没有响起，季跃感觉到完昧动作，疑惑地看过去。
只见前方屋檐上，那细作竟然没死，箭射中她的小腿，血迅速浸染裙摆，同时减缓其动作。仓皇惊吓中，她双手扒住屋檐突起的木头，堪堪稳住下坠的身形，如同一只垂死的白鸟在屋檐边挣扎。
季跃见她未死，说不上失望还是庆幸，快步跟上完昧。
等到完昧走到屋檐下，她已在挣扎中调转方向。本就草草裹在身上的衣服乱得不成样子。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完昧却觉得她此刻才更像人而非野兽。
惊恐中，她双手抓紧腿上的弓箭，竟然咬牙将其拔出，这时身体也无法继续支撑向下滑去。眼看就要落入下方人的围捕，她后腿一瞪用仅剩的力气扑向下方，手中利箭直直刺向男人。
“！”
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惊恐地上前欲保护大司马。
完昧的目光从未离开她，见她握着箭扑向自己也只是微微后退半步。
“大人小心！”
季跃也吓得睁大了眼，大喝一声，箭步上前便要挡在完昧身边。四周的护卫顿时包围过来。
就在此刻，完昧却说：“退下。”
众人惊愕的片刻之际，完昧准确无误地一手接住她握箭的右手，瞬间卸下掌中箭，下一刻，女子就完全落入完昧的怀中，完昧的手臂如铁箍般将她锁在怀中。落入虎口又失去武器的女子无路可逃，她张开嘴对着眼前狠狠一口咬下去——
刺痛自脖颈处传来时，完昧一瞬间很想扳开她的嘴巴看看她是否长着狸兽的尖牙。
“大人！”一旁的季跃见完昧被咬惊得话都说不出口了，但完昧不发话他不敢擅自动手。
完昧皱着眉头探向她的脖颈，那里细伶仃的仿佛一掐就会断。他寻到地方用力捏紧，不到片刻，脖颈上咬着的尖牙就松开了——
脖颈被压会使人神智暂失。她竭力抵抗却抵不过，惊恐、慌张、绝望之间，她嘴巴微微张合，喃喃不清地说了什么，下一刻就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来人，带回去。”
这时，僵在原地的众人如梦初醒般动起来，寺人接过人送进卧房。季跃上前查看完昧伤势，见脖颈处已被血染红，心道糟了。
他虽不精巫术占卜，却也知晓血光不详。难道她与大人相克？
季跃不解，大人既认定她是细作，为何不一箭射死以绝后患？方才一箭，他明明可轻易取她性命却只是射向她的腿。若说是射偏，季跃万万不信。要知道，上军万人之中还未有一人箭术可比大人。
季跃想不通，只好悄悄观完昧的神情，却见完昧站在院中望着她被寺人带走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您为何不杀了她？”季跃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话音刚落，完昧还未开口，忽然院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人，负戈请见。”
……
院中很快被收拾妥当，昏迷的女子依旧送回完昧的卧房，完昧坐在矮榻上喝着刚送来的热汤，他换下沾了血和尘土的衣物，换上一身暗赭色常服，坐在那里垂眸饮汤，深色平静疏离。
座下站着二人，一高壮，一略低瘦。两人都穿着郑国寻常百姓的衣服，若非气势不寻常，倒真像是城中随处可见的百姓。
矮瘦那人长得俊秀，神情却寡冷，正是完昧麾下左将军负戈。
负戈自怀中取出一物呈给完昧：“大人，褚国有变。”
完昧听见却不惊讶，将手中之物打开，那是用粗布包着的一根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行小字。
完昧垂眸看完，道：“细细说来。”
“去岁，褚侯游南水后抱病不再前往周地朝见天子，但天子倚赖褚侯已久，恐不能顺理朝政，便下诏命褚侯修建一条由周地通往褚国丹阳的路专为通达政事而用。”
“此事天下皆知。”完昧看着手中竹简没有抬头，平静道
负戈点头：“是，大人，此事确为天下所知，但其中缘由却并非世人所知晓那般。大人您手中竹简才是褚侯不再朝见天子的原因。”
负戈脸色深沉，顿了顿才继续道：“而天子之诏乃褚侯伪造，天子……已失踪多日。”
“！”话音刚落，完昧脸色大变，乌云一般的长眉紧紧皱起：“事关天子，不可妄言。”
“负戈不敢！此事千真万确。”
完昧脸色紧绷：“何时失踪？”
负戈立刻道：“约在褚侯出行南水期间，褚侯出行南水，天子带人出宫于南圃郊猎，据在场宫人所言，天子为追逐一鹿而入林，此后再未出现。褚侯曾暗中搜山但未寻到天子踪迹。”
完昧面色深沉，问：“天子出行，旅贲氏、虎贲氏、司甲、司兵、缮人、槁木人……乃至隶仆随驾左右上百人，如何能教天子凭空消失？”
负戈见完昧发怒，立刻跪下：“属下无能，未能查明此事，请大人恕罪！”见负戈跪下，身旁高壮那人也立刻跪下，解释道：“大人，王宫保卫森严又有褚侯监管，我等难以潜入调查，竭力探访也只得大概，望大人恕罪。”
此人名为瑕微，身量虽高却面若好女，他担心负戈被降罪，道：“负戈已尽全力，请大人宽恕。”
完昧倾身，注视二人道：“此事褚侯必会严密封锁消息，你们如何得知？”
负戈解释：“天子失踪南圃，随行寺人恐获罪处死当即逃走，那人一路逃出王城，在来郑国的路上被我二人发现，这才得知此事。”
完昧：“此人现在何处？”
负戈：“属下为免被人发现，已将其安置在城外军营之中，等候大人发落。”
完昧合眼，纷杂念头闪过心间，沉吟片刻道：“你二人奔波数日，辛苦了，先去歇息，明日随我出城问话。”
“是，大人。”二人行礼告退，还未出门，完昧又道：“负戈，你留下。”
瑕微也停下脚步，还未开口，却听完昧道：“瑕微你出去。”
“……”瑕微闭上嘴，乖乖出了门。
负戈低着头等候完昧发话。
完昧：“竹简中所说女子是否死绝，你可能算到？”
负戈虽是左将军，亦擅长占卜之术，这些年行军在外，完昧时常会命负戈占卜解惑。
只见负戈点头：“属下得知此消息当夜便起卦卜算，卦相凶煞，绝境已成。竹简中人十之八九已死。”
负戈声音沉痛：“十日后，属下与瑕微在褚郑交界的椿地，亲眼见到了尸首……皆为大火所烧。褚侯将其归为山火意外。”
听闻此话，完昧目露讥讽：“褚侯……好手段。”
完昧忽觉乏累，正欲让负戈退下，却听负戈又道：“但是大人，火烧不尽，风必拂生之，困陷之中亦有生路。只是卦相坎艮之间，山水相蒙，生机尚在矇昧未成。”
完昧皱眉闭目，撑着微微发疼的头，道：“……那便是还有一二尚在人世。”
负戈点头，片刻后低声道：“大人……日后若有人向您请教求助，请您不吝指点助其脱困。”
“……为何？”
负戈摇头：“属下不知，此乃卦相所示。”
完昧沉默片刻点头应下。负戈行礼准备离开时，又听完昧低声道：“负戈，去看看她。”
负戈抬头，见完昧指向里间床榻。他虽不解，仍然照做。
负戈上前，见有一女子身影安躺在帷幔之后，他小心拂开幔帐，待看清那人面容，一向鲜有表情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惊讶。他倏地退后，不禁看向完昧：“大人！她……”
完昧面色平静如沉水一般：“明日，再为我请神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