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因公子段来访，季跃屏退奴仆方便完昧与段交谈，因此厅中未来得及添灯，只有后院燎烟的气味逸散。
方才他被箱中所见惊到，回头禀报，却见完昧看向这边，似是愣在原地。
完昧看似温和却是杀伐果决之人，这样怔愣的神情，季跃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不待季跃细看，完昧便拿起桌上油灯迅速上前。那速度季跃只在他杀敌时见过。
不知是否因天色昏暗，季跃好像看到了司马大人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了……震惊？
见完昧上前，季跃后退两步别开脸不敢再看箱中。这美人是公子段送与大人的，他身为仆人不可逾矩多看。虽说如此，季跃的脸还是不可抑制地红了，方才所见不断地自眼前闪过。
季跃偷偷看向完昧。
只见完昧左手举灯，右手反手抽出季跃腰间佩剑，动作利落地劈向木箱。
木箱应声而裂，露出里面的光景。
季跃迅速移开目光，模糊余光中，只得一抹惊人雪白。
……
灯火曳曳，只照得方寸之地。
完昧幼时曾听说，天地之间有鬼神，而昼夜交替之际便是鬼神显现之时。
此刻最后一抹余晖越过天际，停在面前之人过于雪白的脸上，夜的阴影亦同样落在祂脸上，明暗之间，完昧罕见地怔忡恍惚起来。
——直到季跃的声音响起。
“大人？”
完昧倏然回神起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不惊，但心中惊骇唯自己可知：“季跃，速去查明此女来历。”
季跃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一声催促，同时手中被塞进了油灯：
“快！”
季跃慌忙领命，随后便看到完昧一把将那团雪白拦腰抱起，大步往后院而去。
季跃站在原地举着油灯，惊讶于大人的急切，挠挠头，放好油灯转身出了厅堂奔入夜色中。
……
“大人。”
“大人。”
夜色中，从来不近女色的主人忽然怀抱一几乎赤一裸的女子疾步前往卧房，惊诧之下奴仆、寺人纷纷低头避让行礼不敢多看一眼，并在二人进屋后迅速关门离开。因此并未发现那女子正自昏迷中醒来。
完昧轻轻将怀中人放在软塌之上。
祂的体温在这仍有凉意的春夜格外滚烫。
放下祂完昧便要起身，就在这时，祂睁开了眼。
下一刻，一丝寒芒掠过余光，多年的战斗经验使完昧迅速作出反应。他抬手拦住袭来的手臂反手便将其拿住顺势举高卸去其力。与此同时，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公子段怎么如此愚蠢送人来刺杀他。
祂的手小而柔软，完昧轻易便能按住虎口，随着一声痛呼，金属交错的声音传来，祂手中暗器松散无法再攻击。
完昧察觉不对，侧头看去，微微一顿。
只见祂的手自指根起由下及上以金环束起，一指三环，相邻手指之间又以更细的铁链相结，环链交结将五指并连起来，最后又一根半指粗的铁链与肘间臂环相连。如此繁复奇特的形状在祂雪白细长光裸的手臂上显得格外华丽奢靡。方才的寒芒便是由此而来。
完昧从未见过此等饰物，但这显然不是暗器。
再看其左手，亦戴有此物。
察觉出祂对他有敌意，完昧松开手，微微后退，盯着祂的眼睛，问：
“你是谁？”
——
“为何人所派？”
——
“……你可认得我？”
——
完昧的问题无人回答，因为祂在获得自由后第一时间便向后缩去，直到退无可退，随后蜷缩在床榻深处，警惕地盯着完昧。
完昧来得突然，寺人未及点灯，屋内唯有微弱烛火明灭不停。
昏暗中，祂的眼睛格外明亮，如同完昧曾宿在郊野时看到的兽目，亦与梦中所见极为相似。
见祂不回答，完昧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完昧伸手探向自己怀中想取东西，谁知这一寻常举动却引来祂的激烈反应。
祂两手撑着床榻，后腿跪蹬，腰背弓起，整个人如同受惊的狸兽般，若是祂身有毛发，恐怕早已竖起！
见祂紧盯着他不住呲牙威胁，喉间发出阵阵不似人声的低吼，完昧渐渐皱起眉头。
“此女非常人，表兄可要小心。”公子段的话再次闪过，完昧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寻常的念头。
他曾听闻深山中孕有山鬼，食山泽灵气而生，貌美而性如野兽又具灵性，为一山之守护。
山鬼……难道鬼神真应他所求前来？
完昧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一手撑着榻沿，右手掌心摊开伸向祂——他的示好换来猛烈一击。
祂猛地扑前同时伸臂扬手，不料垂落的床幔半路挡住祂的“利爪”，减缓了攻势，饶是如此，祂的指尖仍在完昧的侧颈留下一道红痕，火辣的刺痛很快传来，令完昧回过神来。
赭色床幔被扯落在祂身上，挡住祂几近赤裸的身体，祂一击之后再次缩回角落，混乱地喘息着，眼睛仍死盯着完昧不放。
完昧顿了半晌，然后起身离开床榻，将此处留给祂，在不远处的矮几边坐了下来。
……
他心乱如麻，一言不发地一直看着祂，直到祂抵挡不住昏睡过去。完昧这才命人来点灯。
此时，已是深夜。
明亮的灯火映照在祂脸上，拂开遮挡脸颊的乱发，完昧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祂。
太像了。
像得惊心动魄。
……
“褚相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四方具寂，唯有公子寤生府内灯火燃着。
寤生端坐主位，右手边坐着公子吕。白日里刚入朝觐见过国君的褚相尹邱此刻坐在寤生下首，一脸诚恳道：
“邱素闻郑长公子贤德仁厚，二公子段骄恣狂悖，今日朝上又见众臣半数支持公子段，邱为公子忧啊。”
寤生闻言先是微微叹息，回想起今日朝上，随后撑起一抹笑谦逊道：“段与寤生一母同胞，皆为父君之子、郑之公子，大臣们支持段便是支持我支持郑国，没什么分别。”
“公子仁德，可知他人也能如此仁德对你？”尹邱叹息道。
寤生微微一笑，不作回答，只道：“我自行仁义，天地鉴之。”
尹邱闻言摇头劝道：“邱忝幸长公子几岁，已近三十，于褚国宫中见了不少争权弑亲之事。仁德虽高，但仍需小心他人阴谋。”
如今褚侯曾是已故褚君熊兹之弟，本无缘嗣位，是其弑君夺位方成褚君。此事天下皆知，尹邱也并不遮掩。
见寤生不做声，尹邱饮尽杯中水，叹息道：“今日朝上，公子段声焰甚嚣，那大司马亦不输其势。敢问大公子，那大司马为何如此得国君宠爱？”
提及完昧，寤生面露欣赏之色：“完昧乃晋公子之后，其母乃我母亲之族妹。完昧只长我月余，却能为父君安定边鄙，拓土开疆，大我郑国之土，富我郑民之数，乃郑之肱股，父君宠爱理所应当。”
尹邱闻言点头称是：“无怪乎如此年纪便位居大司马。”他觑了眼一直不曾开口的公子吕，状似随口道，“幸亏司马并非郑之公子，否则此德才必为世子啊哈哈哈。”
此话一出，一直默不作声的公子吕忽然抬眼看向尹邱，冷声道：“尹相慎言！”
尹邱这才“发现”自己失言，立刻直起身道歉：“邱失言，邱失言，公子恕罪！“
公子吕怒目而视。
公子吕乃寤生庶弟，其母为郑夫人的媵女。他自小便跟着寤生，一心辅佐寤生。
公子吕看了眼寤生，又看向连连道歉的尹邱，很不客气地道：“天色甚晚，尹相若无他事，还请早日回驿馆歇息罢。”
尹邱察觉公子吕的不满，也不多逗留，起身行礼。一番礼让之后，尹邱离去。离开前，尹邱靠近寤生，低声道：“寡君不忍见郑日后生乱，祸及生民，特遣邱相助公子嗣位，万望公子好自斟酌。”
公子吕跟随寤生左右，将所有话都听得清楚，待尹邱一离开，便气汹汹道：“段之嚣张连褚使亦能察觉，难道兄长还要忍耐吗？若如此退让下去，他日段嗣位以他之性情必无兄长与我立身之地。今日褚相既有意相助，兄长何不借机打压段党，为何多番拒绝呢？”
公子吕性情急躁，方才没有插话已是竭力忍耐，尹邱一走，他实在不吐不快：“今日一下朝，段就携礼驱车去了司马府，又空车而归。大司马自回都城以来便一直拒绝众人礼赠，今日却收下了段的礼物，他二人若联手，兄长又如何抵挡？！”公子吕越说越激动，一手按住配剑，咬牙切齿道：“不若我去杀了段，国君与夫人怪罪下来吕一人承担！”
寤生叹了口气，按住吕的手：“子封慎言。”寤生知他性急，将他引至屋内坐下，安抚道：“段乃母亲最爱，父君爱母亲，亦爱段，若最终父君真立段为嗣，君令如天，你我不可违礼。”
公子吕仍不放弃，辩道：“自古立长为礼，兄长所言岂不相悖？”
寤生语塞，只叹息道：“唯君命是从。”
公子吕见寤生仍是这般退让，气得语塞。又转问道：“还有大司马完昧，朝中早有传言说他乃父君私生，如今父君如此宠爱，他日亦有扶正之胁，兄长若不早做打算，来日诸方发难如何保全自身！”
“子封……”寤生还要劝。
公子吕却说得激动，站起身来：“兄长，子封不忍见你来日受苦，若兄长不愿出手，子封自有决断！”说罢就握着剑起身离开。
“子封！”寤生阻拦不及，看着子封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叹息摇头。
尹邱与公子吕的话在寤生脑海中来去，他有些好奇，段送礼之事在他意料之中，但向来片礼不收的完昧为何这次会收下段的礼物？
难道……
次日三更刚过，大司马府宅深处忽然惊声四起，片刻之后，烛火燃起迅速照亮原属于完昧的院落。
等到完昧从宗庙回来时，后院已被守在府中的司马亲卫团团围住。远远望去，烛火通明，在漆黑的深夜格外醒目。
见完昧出现，众人立刻让开路。
“发生何事？”
亲卫官回道：“此女袭伤奴仆，意图逃跑，现已被困屋顶，请大人发落。”
完昧顺着众人视线看去，只见院中一片狼籍，受伤的女奴瑟缩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而造成混乱的祸源不知如何爬上屋顶，正蹲坐在屋脊上试图从屋顶跃向院外。
司马亲卫如何会对付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只是今夜司马抱她入卧房的事已全府皆知，众人拿不准她的身份遂不敢下狠手。但他们已预备好木梯绳索，只待完昧下令便上前抓人。
负责照顾“她”的女奴跪在角落瑟瑟发抖，心知她今日将死。只因她在阻拦“她”时不小心用指甲在“她”身上划下血痕，此为大不敬！
女奴不由得蜷起手指，恨不得把惹事的指甲全部拔掉以此换取活命的机会。
就在她心惊胆战等候惩罚时，她听见主人冷冷的声音响起：
“取弓箭来。”
女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主人要杀她？！
方才他被箱中所见惊到，回头禀报，却见完昧看向这边，似是愣在原地。
完昧看似温和却是杀伐果决之人，这样怔愣的神情，季跃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不待季跃细看，完昧便拿起桌上油灯迅速上前。那速度季跃只在他杀敌时见过。
不知是否因天色昏暗，季跃好像看到了司马大人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了……震惊？
见完昧上前，季跃后退两步别开脸不敢再看箱中。这美人是公子段送与大人的，他身为仆人不可逾矩多看。虽说如此，季跃的脸还是不可抑制地红了，方才所见不断地自眼前闪过。
季跃偷偷看向完昧。
只见完昧左手举灯，右手反手抽出季跃腰间佩剑，动作利落地劈向木箱。
木箱应声而裂，露出里面的光景。
季跃迅速移开目光，模糊余光中，只得一抹惊人雪白。
……
灯火曳曳，只照得方寸之地。
完昧幼时曾听说，天地之间有鬼神，而昼夜交替之际便是鬼神显现之时。
此刻最后一抹余晖越过天际，停在面前之人过于雪白的脸上，夜的阴影亦同样落在祂脸上，明暗之间，完昧罕见地怔忡恍惚起来。
——直到季跃的声音响起。
“大人？”
完昧倏然回神起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不惊，但心中惊骇唯自己可知：“季跃，速去查明此女来历。”
季跃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一声催促，同时手中被塞进了油灯：
“快！”
季跃慌忙领命，随后便看到完昧一把将那团雪白拦腰抱起，大步往后院而去。
季跃站在原地举着油灯，惊讶于大人的急切，挠挠头，放好油灯转身出了厅堂奔入夜色中。
……
“大人。”
“大人。”
夜色中，从来不近女色的主人忽然怀抱一几乎赤一裸的女子疾步前往卧房，惊诧之下奴仆、寺人纷纷低头避让行礼不敢多看一眼，并在二人进屋后迅速关门离开。因此并未发现那女子正自昏迷中醒来。
完昧轻轻将怀中人放在软塌之上。
祂的体温在这仍有凉意的春夜格外滚烫。
放下祂完昧便要起身，就在这时，祂睁开了眼。
下一刻，一丝寒芒掠过余光，多年的战斗经验使完昧迅速作出反应。他抬手拦住袭来的手臂反手便将其拿住顺势举高卸去其力。与此同时，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公子段怎么如此愚蠢送人来刺杀他。
祂的手小而柔软，完昧轻易便能按住虎口，随着一声痛呼，金属交错的声音传来，祂手中暗器松散无法再攻击。
完昧察觉不对，侧头看去，微微一顿。
只见祂的手自指根起由下及上以金环束起，一指三环，相邻手指之间又以更细的铁链相结，环链交结将五指并连起来，最后又一根半指粗的铁链与肘间臂环相连。如此繁复奇特的形状在祂雪白细长光裸的手臂上显得格外华丽奢靡。方才的寒芒便是由此而来。
完昧从未见过此等饰物，但这显然不是暗器。
再看其左手，亦戴有此物。
察觉出祂对他有敌意，完昧松开手，微微后退，盯着祂的眼睛，问：
“你是谁？”
——
“为何人所派？”
——
“……你可认得我？”
——
完昧的问题无人回答，因为祂在获得自由后第一时间便向后缩去，直到退无可退，随后蜷缩在床榻深处，警惕地盯着完昧。
完昧来得突然，寺人未及点灯，屋内唯有微弱烛火明灭不停。
昏暗中，祂的眼睛格外明亮，如同完昧曾宿在郊野时看到的兽目，亦与梦中所见极为相似。
见祂不回答，完昧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完昧伸手探向自己怀中想取东西，谁知这一寻常举动却引来祂的激烈反应。
祂两手撑着床榻，后腿跪蹬，腰背弓起，整个人如同受惊的狸兽般，若是祂身有毛发，恐怕早已竖起！
见祂紧盯着他不住呲牙威胁，喉间发出阵阵不似人声的低吼，完昧渐渐皱起眉头。
“此女非常人，表兄可要小心。”公子段的话再次闪过，完昧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寻常的念头。
他曾听闻深山中孕有山鬼，食山泽灵气而生，貌美而性如野兽又具灵性，为一山之守护。
山鬼……难道鬼神真应他所求前来？
完昧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一手撑着榻沿，右手掌心摊开伸向祂——他的示好换来猛烈一击。
祂猛地扑前同时伸臂扬手，不料垂落的床幔半路挡住祂的“利爪”，减缓了攻势，饶是如此，祂的指尖仍在完昧的侧颈留下一道红痕，火辣的刺痛很快传来，令完昧回过神来。
赭色床幔被扯落在祂身上，挡住祂几近赤裸的身体，祂一击之后再次缩回角落，混乱地喘息着，眼睛仍死盯着完昧不放。
完昧顿了半晌，然后起身离开床榻，将此处留给祂，在不远处的矮几边坐了下来。
……
他心乱如麻，一言不发地一直看着祂，直到祂抵挡不住昏睡过去。完昧这才命人来点灯。
此时，已是深夜。
明亮的灯火映照在祂脸上，拂开遮挡脸颊的乱发，完昧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祂。
太像了。
像得惊心动魄。
……
“褚相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四方具寂，唯有公子寤生府内灯火燃着。
寤生端坐主位，右手边坐着公子吕。白日里刚入朝觐见过国君的褚相尹邱此刻坐在寤生下首，一脸诚恳道：
“邱素闻郑长公子贤德仁厚，二公子段骄恣狂悖，今日朝上又见众臣半数支持公子段，邱为公子忧啊。”
寤生闻言先是微微叹息，回想起今日朝上，随后撑起一抹笑谦逊道：“段与寤生一母同胞，皆为父君之子、郑之公子，大臣们支持段便是支持我支持郑国，没什么分别。”
“公子仁德，可知他人也能如此仁德对你？”尹邱叹息道。
寤生微微一笑，不作回答，只道：“我自行仁义，天地鉴之。”
尹邱闻言摇头劝道：“邱忝幸长公子几岁，已近三十，于褚国宫中见了不少争权弑亲之事。仁德虽高，但仍需小心他人阴谋。”
如今褚侯曾是已故褚君熊兹之弟，本无缘嗣位，是其弑君夺位方成褚君。此事天下皆知，尹邱也并不遮掩。
见寤生不做声，尹邱饮尽杯中水，叹息道：“今日朝上，公子段声焰甚嚣，那大司马亦不输其势。敢问大公子，那大司马为何如此得国君宠爱？”
提及完昧，寤生面露欣赏之色：“完昧乃晋公子之后，其母乃我母亲之族妹。完昧只长我月余，却能为父君安定边鄙，拓土开疆，大我郑国之土，富我郑民之数，乃郑之肱股，父君宠爱理所应当。”
尹邱闻言点头称是：“无怪乎如此年纪便位居大司马。”他觑了眼一直不曾开口的公子吕，状似随口道，“幸亏司马并非郑之公子，否则此德才必为世子啊哈哈哈。”
此话一出，一直默不作声的公子吕忽然抬眼看向尹邱，冷声道：“尹相慎言！”
尹邱这才“发现”自己失言，立刻直起身道歉：“邱失言，邱失言，公子恕罪！“
公子吕怒目而视。
公子吕乃寤生庶弟，其母为郑夫人的媵女。他自小便跟着寤生，一心辅佐寤生。
公子吕看了眼寤生，又看向连连道歉的尹邱，很不客气地道：“天色甚晚，尹相若无他事，还请早日回驿馆歇息罢。”
尹邱察觉公子吕的不满，也不多逗留，起身行礼。一番礼让之后，尹邱离去。离开前，尹邱靠近寤生，低声道：“寡君不忍见郑日后生乱，祸及生民，特遣邱相助公子嗣位，万望公子好自斟酌。”
公子吕跟随寤生左右，将所有话都听得清楚，待尹邱一离开，便气汹汹道：“段之嚣张连褚使亦能察觉，难道兄长还要忍耐吗？若如此退让下去，他日段嗣位以他之性情必无兄长与我立身之地。今日褚相既有意相助，兄长何不借机打压段党，为何多番拒绝呢？”
公子吕性情急躁，方才没有插话已是竭力忍耐，尹邱一走，他实在不吐不快：“今日一下朝，段就携礼驱车去了司马府，又空车而归。大司马自回都城以来便一直拒绝众人礼赠，今日却收下了段的礼物，他二人若联手，兄长又如何抵挡？！”公子吕越说越激动，一手按住配剑，咬牙切齿道：“不若我去杀了段，国君与夫人怪罪下来吕一人承担！”
寤生叹了口气，按住吕的手：“子封慎言。”寤生知他性急，将他引至屋内坐下，安抚道：“段乃母亲最爱，父君爱母亲，亦爱段，若最终父君真立段为嗣，君令如天，你我不可违礼。”
公子吕仍不放弃，辩道：“自古立长为礼，兄长所言岂不相悖？”
寤生语塞，只叹息道：“唯君命是从。”
公子吕见寤生仍是这般退让，气得语塞。又转问道：“还有大司马完昧，朝中早有传言说他乃父君私生，如今父君如此宠爱，他日亦有扶正之胁，兄长若不早做打算，来日诸方发难如何保全自身！”
“子封……”寤生还要劝。
公子吕却说得激动，站起身来：“兄长，子封不忍见你来日受苦，若兄长不愿出手，子封自有决断！”说罢就握着剑起身离开。
“子封！”寤生阻拦不及，看着子封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叹息摇头。
尹邱与公子吕的话在寤生脑海中来去，他有些好奇，段送礼之事在他意料之中，但向来片礼不收的完昧为何这次会收下段的礼物？
难道……
次日三更刚过，大司马府宅深处忽然惊声四起，片刻之后，烛火燃起迅速照亮原属于完昧的院落。
等到完昧从宗庙回来时，后院已被守在府中的司马亲卫团团围住。远远望去，烛火通明，在漆黑的深夜格外醒目。
见完昧出现，众人立刻让开路。
“发生何事？”
亲卫官回道：“此女袭伤奴仆，意图逃跑，现已被困屋顶，请大人发落。”
完昧顺着众人视线看去，只见院中一片狼籍，受伤的女奴瑟缩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而造成混乱的祸源不知如何爬上屋顶，正蹲坐在屋脊上试图从屋顶跃向院外。
司马亲卫如何会对付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只是今夜司马抱她入卧房的事已全府皆知，众人拿不准她的身份遂不敢下狠手。但他们已预备好木梯绳索，只待完昧下令便上前抓人。
负责照顾“她”的女奴跪在角落瑟瑟发抖，心知她今日将死。只因她在阻拦“她”时不小心用指甲在“她”身上划下血痕，此为大不敬！
女奴不由得蜷起手指，恨不得把惹事的指甲全部拔掉以此换取活命的机会。
就在她心惊胆战等候惩罚时，她听见主人冷冷的声音响起：
“取弓箭来。”
女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主人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