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言很想撂下一句“不用了”之后便夺门而出,可不字刚说出口,就像被先识破了一样,面前被高大的身影堵住,投下一片阴影。

    “许之言”,他无奈道,“我们之间是连一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淡淡地,像是叹了口气。

    察觉到灼热的视线,可许之言根本不敢抬头,视线只停留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以为只是象征性地微微握住她的手,但直到她试图转几圈手腕,才发现青色的血管有些鼓起。

    握得有些用力。

    像是不准备松手。

    怎么,是怕松了她就会逃?

    棕色的小脑袋已经低下去好一会儿,像是根本没有抬起来的意思。

    她的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攥成小拳头。

    男生的手似乎普遍比女生大些。

    她的胳膊很细,小臂尤其,食指和拇指围城圆环,便能轻而易举地圈住。

    “许之言”,他努力压下情绪,“看着我的眼睛。”

    话音刚落,毛茸茸的脑袋像是有了回应似地,动了动。

    她抬起眼,望他。

    女生脸颊两边染成红晕,嘴唇微抿,亮闪闪的眼睛,像是藏着一汪湖水,委屈地噙着泪。

    似乎总是对她束手无策。

    他忍不住放缓语气:“怎么总是一副被我欺负的样子。”

    ……

    许之言努力吸了吸鼻子,低着嗓子嘟囔:“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纪云辰有些没听清,“大点声。”

    “我说”,她勉强扯着嗓子提高了个八度,“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开始气势十足,到最后尾音越来越弱,像是提前泄了气。

    行。

    反正他也没想当好人。

    他发现了,像以前那样端着是追不到女朋友的。

    既然追人,就得拿出些追人的态度来。

    没皮没脸算什么。

    他故意沉下脸,连声音也变得冷淡:“现在已经十二点了,再过几个小时左茜就要来了。你是想我们就这么站着一整晚吗?”

    “啊我没有……”女生仓皇的声音里满是无措。

    自己好像又做错了。

    早知道就应该在辰舍等他,来找他反而还给添了麻烦,现在这个点还没睡上觉。

    “那就睡觉。”

    “现在。”

    纪云辰的语气有些不容置喙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了气,声调也冷得厉害。

    “好……”她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反正也没几个小时了,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应该没事吧。

    /

    左茜给纪云辰订的是大床房。

    纪云辰不喜欢和人亲近,大概是他要求的。

    许之言那间也是,不过那时她以为只是因为自己临时来学校,原本安排返校的学长姐都已经有了各自的搭档,事先找好了室友,自己才会落单。

    直到很久以后,许之言和左茜成为朋友,有次聊到返校时,左茜才忍不住嘁了一声:“才不是咧。”

    “刚加上学长微信的时候,我就特地问过,他一个人住图个安静,另外的随行人员要不要和其他报名的学长姐拼个房间,这样也热闹点。”

    许之言好奇问道:“他怎么回答?”

    左茜翻了个白眼:“说不用,她和自己一样,不喜欢热闹。”

    一贯寡言的纪云辰那次在电话里讲的尤其多,装模作样地说了句,“要是可以安排离得近些就好了。”

    为此,左茜还特地嘱咐酒店,最后的两间房尽量安排在一起。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

    “那……”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睡?”

    酒店的大床房是一张双人床,床尾有一张短些的沙发。

    “我睡沙发吧,你睡床。”许之言提议道。

    沙发目测只有一米五左右的长度,以许之言的身高,得蜷着腿才能睡进去,要是让纪云辰睡那也太为难了。

    整晚都没有办法好好舒展身体。

    “不用”,纪云辰先她一步,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下,转身朝着床的方向点点头,“你睡床吧。”

    “对睡眠质量的要求不是很高吗?”

    许之言倏地一顿。

    睡眠质量……他还记得?

    她从小睡觉就不太好,从幼儿园开始,在其他小朋友都保持着每天晚上九点睡,早晨七点起的全国统一生物钟时,那时的小之言每天勉勉强强才只能睡上六个小时,午休更是灾难,在别的小朋友都乖乖闭上了眼睛睡起午觉时,她总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四处转,总是举着小手,问老师能不能去外面玩。

    到后来上学,小学,初中,高中,随着中考和高考的压力,她睡得时间越来越少,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只睡四个小时,十二点到四点,身体好像暗暗调了个闹钟,无论她怎么放松,从网上学了无数种快速入睡的方法,羊都数到八千多只,眼皮也没有打架的感觉。

    有时越想睡觉,似乎压力就越大,尽管大脑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指令,但是那些掌管睡眠的神经元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原以为情况会随着高考的结束而改善,直到上了大学,她才发现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

    她的睡眠很浅,浅到同宿舍的室友只是不经意间翻了个身,或是捏了下塑料袋,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从脆弱的梦境里拽出来。

    她不是没有试过戴耳塞,但事实证明那玩意儿对真正失眠的人来说压根没用。

    真正失眠的人,不是不想睡觉。

    而是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那些中枢神经却仍然维持着时速120码字在高速路上奔驰。

    睡不着的时候许之言不会强迫入睡。

    她试过,适得其反。

    所以后来她学会,再睡不着就干脆不睡了,还不如挑些自己喜欢的电影看看、耳机里放些喜欢的歌。

    室友们不能理解,不可避免地闹出些动静,她们多多少少有些责备。

    渐渐地,许之言的话越来越少,和觉一样。

    /

    她拉开被子一角,将鞋脱在床旁边,屈着膝盖爬上去:“那我,先睡了?”

    床被拽得有些紧,微微地有些发皱。

    纪云辰侧身躺了下来,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架成了个圆规,远远地看像是隆成了座小山。

    沙发上光秃秃的,没有靠枕也没有床被,纪云辰从行李箱里抽出件黑色外套,搭在身上,就当床被了。

    心里突然涌起莫名的愧疚。

    “纪云辰”,她边说边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

    “嗯?”

    “你要不还是盖点被子吧,这样容易着凉。”许之言很快爬到床尾,一脚跨上沙发,用力扯住被子往纪云辰身上拽。

    女生纤细白皙的脚跨了上来,纪云辰下意识缩了缩腿,直起身来。

    倏地,腰以下的部位被盖住,棉被似乎传来某种温热。

    纪云辰瞥了一眼。

    沙发的空间不大,应该是刚好能容纳的两人沙发,本来纪云辰一个人就够呛,现在她坐过来,位置显得更窄了些。

    直起身来的纪云辰,和她不过几拳的距离。

    她拽的有些用力,像是紧张,一个劲地把被子往他身上送,原本刚好盖住床头处靠枕的被子,瞬间便溜下去大半。

    他觉得有些好笑。

    “好了”,他按下女生慌忙的手,柔声道,“我还不准备过冬”。

    视线里突然出现的比自己大一号的手掌,叠在上面,皮肤相接触的触感刺激着神经,突突地。

    她飞快抽了出来,逃也似地跨过沙发,三两步跳到床头,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那那那……”

    “晚安。”

    他轻笑了声,淡淡说道:“晚安。”

    晚安似乎是个很暧昧的词。

    小学时,那时正流行非主流。Q.Q空间里到处都是杀马特的头像,女生统一披发,遮住大半张脸,厚厚的刘海扎着眼睛,眼妆往往画得和熊猫的黑眼圈一样夸张。

    那时非主流有各种各样的语录霸屏空间,似乎哪个访客来不留下几句就亏了。

    她曾经看见过一条留言,内容是简单的两个字。

    “晚安。”

    她滑动着鼠标往下翻了翻,偶然进的一个陌生空间,留言的人似乎每天都会来,每次也只有两个字。

    “晚安。”

    从来没有多余的话,许之言忍不住好奇往后翻了几页,才发现原来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一年。

    有时是晚上八点,九点,到后来是十点,十二点。

    那是个开放的公共空间,好友是列表里记不太清的人。

    有些忘了。

    每天逛逛那个空间,似乎也成为了自己的习惯。

    空间的主人从来没有回复过他的问候。

    一年的时间里,一条都没有。

    不知道他们在现实生活里有没有交集,还是说只是纯粹的陌生人。

    像是在她的心底下了一个钩子。

    想知道空间的主人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有了回应。

    心底竟然也会生出些莫名的期待。

    她不记得这样看了多少天。

    只记得有次深夜里睡不着,百无聊赖点进去,才发现置顶的那条留言,竟然与与众不同地多出了一条。

    在“晚安”的留言下,显示着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回复。

    “wanan”

    没有多说什么。

    从被回复的那天起,许之言便再也没有看到晚安的留言。

    后来她上网查了查,想弄明白“wanan”是什么意思。

    敲下回车键,屏幕里跳转出的第一条搜索结果。

    wan——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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