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猛然惊醒,想反抗,手却被人踩在了地上。

    “放开!”她使劲儿动了一下。按住她后颈的手却加大了力度,使她的脸紧紧贴上了地面,脸上立即传来被小石子硌到的刺痛。

    来者二人,身着窄袖黑衣红腰带,腰中佩环首刀,动作干净利落。

    他们将朱槿的手腕捆在一起,不做解释也不容反驳,架起她就向军营中间走去。

    她被带到了军营最中间的一座房子内。屋内光线发暗,待眼睛适应了,才看清这屋子极大,像一座小殿。

    这是大营的议事厅。厅内东侧的衣架上支撑着一套黑色铠甲,刀剑架上置有一柄青锋,另有座椅、棋盘、火塘等。西面则摆放一个大沙盘。

    她正前方约五步远的地方,置有一方案几,案几上堆着半尺高的文书。一个年轻的将军坐于案几后,正用手撑着头小憩。

    将军两侧站着几个人,衣着和刚才那两个人一样,看样子是这位将军的侍卫。

    上座者正是这军营的主帅,萧纯。

    去岁秋,匈奴入侵大齐。北境告急,营州失守。萧纯自请领兵抗敌,收复失地。

    匈奴人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怎肯轻易罢休。可冬日大雪封山,无法再战。这不,刚刚开春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萧纯这大营昨夜受匈奴人偷袭,战至半夜,今晨又解救了一批被匈奴人掳走的难民。他已是一夜未合眼,还有一堆文书等着他处理。

    他十分疲惫,沐浴更衣毕,正准备休息时,军医崔护就来报,说大营救了一个言行诡异之人,恐是细作。

    他没有紧张,反而觉得有些可笑:细作不该好好隐藏身份吗?怎么就这样轻易暴露了。

    于是命人将细作提来,他倒是要看看,这么蠢的细作会是什么样的人。

    朱槿被扔在地上时,萧纯漫不经心的抬了一下眼,心中微诧:这不是上午所救的女子吗。看她的发髻样式和衣衫料子,应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

    这年头,家破人亡比比皆是,富家小姐流落至此也不是新鲜事。让他好奇的是:闺阁女儿怎么会让人误以为是细作?

    朱槿也抬头看萧纯,心中也是惊诧:这不是那救她之人吗?

    萧纯随手拿起一折文书,说道:“看来我不该救你,是你自己招,还是等我问?”

    “招什么招?有什么可招的?”朱槿立即站起来,挺起腰杆,目光中带上了倔强。

    侍卫见她一副骄傲的姿态,呵斥道:“见了将军,还不跪下。”

    朱槿蔑视了那人一眼,昂起高傲的头颅,骂道:“浑蛋。”

    那侍卫气急,上前踹了她的腿,她站立不稳单膝跪地。侍卫又用刀背压住她的脊梁,使她不能起身。但她依旧抬着头,眼里冒出怒气。

    萧纯看着她这副与身份极不相符模样,心中的好奇又加重了几分:倒是有几分骨气。

    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情绪:“你是哪里来的细作?”

    “我不是。”朱槿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细作,就是奸细,就是汉奸。她对这两个字深恶痛绝,她的父亲就是被继母出卖,遭鬼子暗杀身亡的。

    这不仅是家仇,更是国恨。

    “契丹?还是匈奴?”萧纯依旧不急不躁,并不理会她情绪的变化。

    “我不是,放开我。”朱槿挣扎着想起来,但那侍卫的刀已出窍,架到了她的脖颈处。她不敢再乱动,只狠狠地看了那侍卫一眼。

    “将她关起来,慢慢审问。”这样的细作,萧纯还是头一次见到。但他现在没有功夫审她,监牢里有的是方法能让她开口。只不过要花点时间,让她受些苦头。

    侍卫得令,架起朱槿送进了牢房。狱卒将她的手脚重新绑了一遍。

    这监牢没有窗户,终年幽暗潮湿,狭窄的空间里充斥着沉闷和压抑的气息。在如此环境里,不出半日,人的心里防线便会被击破。

    她大呼几声“放我出去后”没了力气,索性闭上眼仔细想今日的事。

    那将军话中提到的“契丹”、“匈奴”。这些字眼,教师在中西女中的历史课上讲过。不过那时候社会太乱,学校时不时地就停课,学业也是断断续续。

    这一切这么真实,肯定不是在做梦。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难道是重生了?

    这样的故事,她在《聊斋志异》读过,比如《麻仙姑》、比如《豆腐脑》。需要找人问一问,确认一下。

    她艰难挪到牢房的门口,高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一个肥胖壮硕的圆头狱卒听到声音,举着一盏油灯过来。

    豆大的灯火不足以驱散黑暗,朱槿只能看到他泛着油光的半侧圆脸。

    “喊什么喊?”圆头十分不耐烦。

    “现在是什么时间?”朱槿向牢房门口挪了挪。

    “戌时三刻。”

    “这是哪里?”朱槿越急越问的不得要领。

    这句话反倒把圆头逗笑了。他将油灯凑近一些,心想:这细作莫不是个傻子?于是言语中带上了讽刺:“你是不是瞎呀,这是牢房!”

    “我想问这是什么国家?”朱槿又问得详细一些。

    圆头来了兴趣:“呦,当细作的不知道要去哪个国家,真是新鲜了。你这是要招了?”

    “我不是细作……”见与这个人说不通,朱槿提出了要求:“我要见你的上级。”

    “哟……见我的上级,我的上级忙着呢,哪有功夫管你……既然不说,我可没功夫跟你闲话。”圆头说完便走了。

    “站住……回来……”朱槿有些着急。

    圆头哪里还想理她:等她消磨完了心气,自然会招供。

    不一会儿,有人端来了食物,黑暗中,勉强看清是一碗水和一个馍。

    虽然朱槿此时又渴又饿,但是却不敢吃,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里面下什么药。

    这一晚,她十分警惕。

    时间在黑暗中艰难地爬行,有好几次她以为天亮了。可老鼠爬过稻草的簌簌声,又提醒着现在还是半夜。

    半睡半醒之间终于听到了人的脚步声。来人没举灯,应该是天亮了。

    狱卒打开牢门将她架起,她已无力挣扎,任由人拖着到了另一个房间,绑到架子上。

    好一会,眼睛才适应了这里的光亮。面前一道道刑具赫然在列,火塘里正烧着烙铁头,墙上挂着夹板、镣铐。刑具上黑红的血渍让人触目惊心。

    昨晚的那个圆头,迈着八字步进来。右手端着酒碗,左手提着酒壶。

    朱槿这才看清他一脸横肉、面目狰狞。

    圆头喝了一碗酒后,围着她走了半圈。问道:“想了一晚上,可想起自己是哪里人了?”

    “我是中国人!”朱槿只能这样回答。

    对于这个答案,圆头很不满意,呵斥道:“还嘴硬!不知好歹……”说罢拿起皮鞭蘸了水向她身上抽去。

    一阵阵剧痛传遍全身,朱槿面部扭曲,却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此刻她想到了她的教师:洪慕兰。洪教师被叛徒出卖、锒铛入狱。是她父亲一番奔走,将洪教师从大西路六十七号救出。出来时,洪教师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手指甲被钉进了竹签,脚趾甲被硬生生地拔掉。

    鬼知道洪教师在监牢里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即便是这样,她依旧一个字也没说。在朱家的地下室里休养了几天后,她被转移到了乡下。

    自那时起,朱槿才知道他父亲的真实身份,对父亲的感情也由怨恨转为了敬佩。也是从那时候她开始相信:心中有信仰,便无所畏惧。

    如今朱槿却被安了个“细作”的罪名,不能自证。如此冤屈让她心中愤恨,生生受着一鞭又一鞭。

    丝质的外衫受不住鞭子的粗糙,很快就变得丝丝缕缕。好在冬衣厚实,没有将肌肤露出。

    “说不说?”圆头打累了停下来休息,将头上的汗珠一擦,抹到了衣服上,又将上衣脱下围在腰间,

    “倒是个有骨气的……”圆头见她不说话,只是闭眼咬牙硬扛,便来了劲头,下决心要啃下这块硬骨头。

    又是几鞭子下去,朱槿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圆头还没有得到答案,怎么能让她昏厥,于是泼了半桶冷水到她头上。

    冷水袭面,朱槿惊醒过来,感到一阵窒息。深吸了一口气后,努力地抬起头,但很快就垂了下去。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无半点力气。

    然而,她的头被圆头捏着下巴抬起来。

    水冲将她脸上的灰尘冲掉,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几缕青丝柔顺地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青丝滑落直脖颈间,没入衣领之中。

    圆头低头看过去,心中起了歹念。久在军营中,面对的皆是恶劣犯人,哪里见过如此天姿。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长的还挺标志……”

    “呸!”朱槿用全力将一口口水吐到他的脸上,满眼都是鄙夷的神色。

    这举动彻底惹怒了圆头,他摔了酒碗,砍断了绑绳,示意其它狱卒都出去。

    朱槿没有了支撑,掉在地上。圆头坏笑声传进耳朵:“让爷好好教导教导你,你就想起来了……”

    接着,她感觉自己被揪着头发翻过身来,衣襟被一把扯开。

    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不放弃!她用余光看见手边有一块碎瓷片,这是最后的机会。一腔愤怒转化为力量,抓起瓷片向圆头后背刺去。

    圆头疼的嗷嗷直叫,但他皮糙肉厚,瓷片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是扎了个口子。

    “敢打老子,不要命了!?”圆头愤怒至极,想摸伤口却因体胖够不到。他怒气冲冲地走了一圈,拿起刀便向朱槿砍来。

    朱槿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刃,闭上了眼睛: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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