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霄坐在后座,盯着廉价帕萨特车窗上腾起的雾气,慢悠悠地哼起了歌。

    这破车每一点都跟他八字不合,座椅梆硬,气味难闻,温度稍微一高玻璃就起雾,他三岁之后就再没坐过这种烂东西了。

    不过没关系,这么低调也是为了生意,只要今天的货成功出手,他再不济也能过个好年。

    都是家里那个战战兢兢的老东西,说什么最近夹紧尾巴做人,自己贱嗖嗖非要去招惹别人,惹完了又怂得不行。

    还有那个要货的小崽子,要不是他每次出手阔绰,这次更是因为要举家出国旅行,要直接来票大的,贺霄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还换地方?做梦!

    好在裴哥不跟他爹一般见识,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情谊还在,那小崽子非要让他去鸿禧的地盘交易,他转头就找了裴聿珩,稍微提了一句,裴聿珩立刻就懂了,还主动提出给他清空一层楼,以保万无一失。

    裴哥从小就靠谱,虽然从来不跟他们胡闹,但没有一次松口跟家长出卖人的,哪次都是顶着自己天之骄子的光环,变着花找借口替他们说情,说得家长们一愣一愣的。

    他还记得裴聿珩笑容平静地望着他,跟小时候带他玩的时候一模一样:“你放心,我跟你父亲的事,与你无关,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贺霄眯起眼睛,吐了一口烟圈,想,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要是我能做主,我就直接把股份都卖给裴哥得了。

    反正他也不会亏待我。

    晚上九点半,贺霄大摇大摆被礼宾迎进门,到了前台还没开口,服务生就道:“贺先生,裴总吩咐过,您直接上九楼就可以。”

    九楼是行政套房层,私密且隔音,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在房间解决,就算要验货,弄出什么动静来,出了房门也绝对听不见。

    贺霄心情又松了几分,对着女服务生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几点下班?”

    服务生笑容丝毫未变:“贺先生,我今天夜班。”

    贺霄四下看了看:“你们裴总呢,我亲自跟他要人。”

    服务生道:“裴总今天没有来。”

    贺霄彻底放下心来。

    他原本还担心裴聿珩挂羊头卖狗肉把他坑了,现在看起来,这对裴哥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管都懒得管。

    大堂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目不斜视,没有一个人往他这边看,贺霄信步进了行政层专用电梯,抬头看着数字一层一层往上蹦,心情也在一点一点抬头。

    整个九层果然空无一人,贺霄轻快的脚步声被走廊厚厚的地毯吸纳得寂然,他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刷卡开门。

    那买药的小年轻果然已经规规矩矩坐在套房客厅里,听见开门声,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扭头见是他,咧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霄哥。”

    贺霄漫不经心应了,坐到他对面,双脚直接搭上茶几:“钱呢?”

    这种见不得人勾当,显然不能用转账,否则不管是谁,一查一个准。

    小年轻从身侧捞出一个随身包来,拉开拉链,露出里面冰山一角,几沓码得齐整的粉色纸钞规规矩矩躺在里面。

    贺霄随手抽了一张验了,撩起眼皮看他:“一次买这么多,你也不怕吃死。”

    小年轻赔着笑:“要去好几个月呢,见不到哥了。”

    贺霄随口问:“去哪儿啊?”

    “我爸妈说,荷兰。”

    贺霄轻嗤一声:“多大人了,还你爸妈,丢人不?”

    小年轻舔了舔嘴唇:“霄哥,你看是不是……先把药给我?”

    “急什么?”贺霄把外套拉开,拽了一半衣襟给他看,里面塞得鼓鼓囊囊:“跑不了。”

    贺霄能到今天还安安稳稳坐在这里,靠的可不是运气。

    他从一进门就感觉到这个人不对劲了:两人算是有过几面之缘,这小孩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平时油嘴滑舌嬉皮笑脸的,绝对不会是今天这种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他之所以没有转身就走,一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误判了,二是,小年轻包里的钱,的确太诱人了。

    时间拖得越长,心里的鬼越容易露出马脚,只要他不出手,不把药亲手递给他,那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他没招。

    贺霄双手抱着胸,在明亮灯光下微眯着眼,眼看着那小年轻额头渐渐渗出细密汗珠,刚刚正常的手也开始无节律地抖起来。

    贺霄嚯地站起来破口大骂:“你他妈敢耍我!你跟裴聿珩在玩什么……”

    话音未落,他忽然在沙发的缝隙里看到一张眼熟的包装纸。他一把扯出那张纸,发现正是他手里那种药的包装。

    贺霄:“……”

    怪不得这个反应,这小孩根本不是在紧张,他是嗑嗨了。

    贺霄气急败坏反手给了他一耳光:“没出息的东西,就出来这么一会儿你就忍不住了?要发疯不他妈回家疯?!”

    小年轻涣散的目光被这一巴掌短暂地聚焦:“这不、不是隔音好吗,在家的话我爸妈……”

    贺霄实在懒得再跟他废话,把兜里的药往他怀里一塞,冲他伸手:“钱拿来!”

    “哦,哦……”小年轻唯唯诺诺回头在沙发上摸索:“我包呢……”

    贺霄一把撇开他,自己从沙发背后捞了装满钱的包,嘴里骂骂咧咧地准备离开。

    忽然,客房里通明的灯火应声而灭。

    贺霄头皮一阵发麻,危险的预感几乎瞬间淹没了他。他三两步奔到房间门口,却绝望地发现,房门也同样断电,打不开了。

    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他无暇理会那小年轻,径直将耳朵附在房门上,可门外一片静谧,什么声音都没有。

    走廊也同样一片漆黑,厚重地毯遮掩了警察精准而迅速的动作,几乎是在他附耳上去的同一时间,门外响起了门锁被打开的提示音——

    贺霄理智瞬间爆炸,本能地往窗户的方向跑,逃到窗边向下望,底下的行人和车辆都跟微缩玩具似的,离他有十万八千里。

    他这才想起来,这里是九楼。

    裴聿珩早就断掉了他所有退路。

    下一秒,刚刚被他搭过脚的茶几向着他的脸横拍而来,侧脸陡然被印在冰冷僵硬的大理石表面,而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后劲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贺霄再蠢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声嘶力竭大吼:“裴聿珩!你不得好死!”

    ……

    半小时后,一段小视频和几张角度精确的照片像阴暗角落生出的霉斑,悄悄在各大微信群蔓延。

    那处鸿禧正是北城地标,不用细看就能认出来,加上有裴聿珩的默许,很快真相就顺着网线散布到了各个角落,当然不可避免地,也夹杂着对鸿禧的质疑:

    “我靠这是不是有点恐怖了我说,我要是住隔壁现在心态已经崩了好吗……”

    “谁说不是,你没见带走的是两个人,据说另一个上了警车都还在发疯,这要是住隔壁,搞不好会被他砍死。”

    “不敢住不敢住,几条命啊敢住鸿禧?”

    看得温今遥心惊胆寒。

    她心绪不宁地等了一天,以为不过是被大家嘲笑的“浇死对方发财树”或者是“抢公章”这种商战,最严重,可能也只是个舆论战,没想到,裴聿珩瞄准的根本不是金融版,而是法制版。

    这不是玉石俱焚吗?

    还说没有危险,对裴聿珩来说,危险恐怕才刚刚开始。

    果不其然,她还没拨通裴聿珩的电话,就先接到了李玉的微信。

    李玉:怎么回事?

    李玉:这么大的事,裴总打算怎么办?

    李玉:他这样玩,这个合作我们恐怕也进行不下去了。我们打算跟鸿禧解约。

    温今遥红着眼圈给李玉打电话:“李总监,别啊,这件事是有原因的……我敢保证,他过后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能不能先不要下决定?”

    她声音带着哭腔,那边李玉一听就没脾气了,软下声音道:“给不给我们满意的答复都是后话,关键是他给了你满意的答复吗?”

    温今遥默了默,道:“我不需要他给我满意的答复,这件事也算由我而起,是对方动手在先,他只是在替我扫清障碍。”

    李玉不耐地叹气:“如果他没有后招呢?如果鸿禧这次没办法翻盘,所有合作方都会选择切割。到时候,你有把握他不会迁怒你、为难你吗?”

    “不会。”温今遥斩钉截铁:“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清他,那真是枉费他的真心了。”

    “生意场上拼杀惯了的人,能有什么真心……”李玉捏了捏眼角:“反正,如果需要,你随时来我这里住,听见没有?”

    温今遥扭头望着浓墨夜空中不知何时堆叠起的层云,黯然道:“好。”

    挂了电话,她发现裴聿珩给她发了条语音。

    温今遥点开,那边人声嘈杂,可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笃定温柔:“我这边没事,但今晚事杂,估计回不去了,你自己早些睡。如果害怕的话,就叫姜姨过来陪你住。不用担心,晚安。”

    她把这条语音来来回回地听了好几遍,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又想起前一天晚上,他把自己拢在怀中,陪着她胡搅蛮缠,极尽耐心,只想听她一句确定的心意。

    温今遥忽然后悔了,她现在就想见到他,陪着他面对那些责难和质问,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她是如何从少女时代就不自知地爱着他,想跟他今后再也不分离。

    她想直接发微信过去告诉他,可反反复复,删删减减,总觉得词不达意,消息没发出去,却又收到裴聿珩一条新消息。

    裴聿珩:等我回去,你的答案,我想你亲口说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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