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酽,繁星将如墨的苍穹点缀,寒芒熠熠,仿若无数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街角处的小酒肆,身穿短褐的店小二踩着板凳踮起脚尖,将悬挂在门外的灯笼掐灭,结束了一天的迎来送往。

    嘀嘀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店小二只拿眼一睃,便见一队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将一辆通体黝黑的驷马豪驾护在中间。

    马车内,谢秦弓神色欢快,唇角微扬。

    清焰见他自顾自在那傻笑,没好气道:“以后再不许这样暗戳戳的吃飞醋了!”

    谢秦弓刮刮她的鼻尖,笑道:“都怪阿清太好,我难免杯弓蛇影。”

    清焰摇头苦笑,“放心吧,你地基打得好,别人再挖个三五年也挖不到底的。”

    谢秦弓握住她的柔荑,放唇边亲了亲,语气无比缱绻:“阿清,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清焰真搞不懂他整日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正想再宽慰几句,马车却突然来了个急刹,她没坐稳,身子一倾,差点撞到车厢的横木,谢秦弓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护着。

    “怎么回事?”他朝外扬声道。

    “回王爷,有醉汉误闯,差点惊了马。”是贺永的声音,其中还掺杂着几句断断续续的骂骂咧咧。

    谢秦弓双眸微凛:“无事吧?”

    “虚惊一场。”贺永道。

    谢秦弓一只手握住清焰的柔荑,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不再说话。

    贺永刚想将那醉汉提溜到一边,不料刚一上手,那人就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刃,直逼贺永胸前要害,速度之快,完全不像一个神志不清之人。

    贺永一惊,闪身避过,抽出腰间的刀劈向那人。

    “有刺客!”

    众人具惊,还未及反应,忽听一道尖锐的破空之音从斜对面的塔楼飞袭而下,眨眼的功夫,一支箭镞便从马夫耳边擦过,射穿了他身后的车门。

    马夫会武,堪堪躲过,下一瞬便被另一箭射穿胸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紧缰绳,将马车迫停。

    贺永并未恋战,一刀结果了那刺客,大喊:“保护王爷!”

    话音未落,雷炎手持□□,飞身下马,冲到了马车的前面。

    清焰看着钉在车壁上的箭镞,心跳漏了半拍。

    那是方才他们坐的位置,如果不是她挪了个地儿,此刻只怕中箭的不是她便是谢秦弓了。

    饶是如此,箭雨很快又从四面八方飞来。侍卫们奋力挥刀,试图将迎面而来的箭雨斩落,瞬息之间,马车外面响起了兵器相交的声音。

    谢秦弓一挥衣袖,将车内的烛火全数熄灭,接着他长臂一捞,将清焰塞到身后。黑暗中,她感觉身前堵着一道墙。

    她被谢秦弓护在身后,只露出半个头,掌心触到他身上的衣裳,料子很滑,有微微凸起的绣纹,鼻尖亦充斥着他身上特有的青竹香,很好闻。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觉到他一动不动,整个身子都是紧绷着的。

    清焰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别怕……”是谢秦弓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温柔而坚定地安抚着她。

    清焰不说话,只是抓着衣角的双手略松。忽见马夫一下栽倒在门上,他满嘴鲜血,从牙缝挤出一句道:“王爷小心,箭上有毒!”

    清焰大惊失色,下一瞬,又一支箭镞破了车门,笔直地朝他们来了。

    她瞪大了双眼,连呼吸都忘了,说时迟那时快,谢秦弓一抬手,竟稳稳地将箭杆接住,速度之快,清焰只感到一阵袖风扫过,其余一概无知无觉。

    “趴下!”谢秦弓道,又朝外面的人喊:“快离开这!”

    话音刚落,第三支箭再次飞来,从清焰耳边堪堪擦过。她虽憋住了没叫出声,但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谢秦弓发现了,高大的身躯一挪,将她整个人包括脑袋都挡个严实。清焰缩在他身后,方寸之内,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马夫将箭杆折断,艰难地爬起,带着满身鲜血扑到谢秦弓身前。黑暗中,他脸上的绝决依稀可见。谢秦弓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支箭镞就贯穿了马夫的腰。

    谢秦弓只觉腹中剧痛,身子猛地一抖,一声闷哼便从口中泄出。

    雷炎终于在这时跳上了车头,抓过缰绳,驾着马车向前驰骋。

    “谢秦弓,你们怎么样了?”清焰叫了起来,双手摸索着,只摸到已经断了气的马夫,他身上还竖着一支细长的箭杆,顺着箭杆往下,有温热的液体在往外流。

    谢秦弓将其推开,伸手摸了摸腹肚,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你中箭了!”清焰心跳漏了一拍。

    “无事,伤口不深。”谢秦弓安慰了一句。

    可万一箭镞上淬了毒呢?

    清焰浑身血液凝固,分明未到冷冬,身子却止不住颤栗。这一瞬,她来不及想太多,一把将挂在车头的羊角灯扯下放到身旁,漆黑的车厢顿时亮堂起来。

    雷炎回头看了一眼,差点魂飞魄散。

    谢秦弓半靠在车壁上,一只手捂着腰侧,血珠已经染红了霜白色的外袍。更令他肝胆俱裂的是,仅仅一息之间,谢秦弓面上的血色便尽数褪去,连一向红润的双唇呈现出一种其为诡异的青紫。

    他果真中毒了!

    清焰的神色比雷炎的好不到哪去,但学医数月,前阵子又经历过一场时疫,让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刻不容缓,她三两下扒开谢秦弓的衣裳,却见他肌肉紧实分明的腰腹赫然撕裂出一个半指长的血洞,黑色血珠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清焰想也没想,俯身含住伤口,双唇用力一吮,甜腥的气味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

    “阿清,不要!”

    谢秦弓浑身发冷,眼睁睁看着清焰将双唇怼到他的伤口处,心跳都漏了半拍。他挣扎着伸手想要推开她,然而一抬手,却感觉双臂仿佛压着千斤重的大石头,无论怎样努力都使不上力。

    视线开始模糊,最终他难以支撑,整个身子软软地往后倒去,嘴里还不甘地喃喃:“阿清…不要……”

    马车已驶离原地十丈开外,箭雨停歇,雷炎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清焰正用嘴一口一口的为谢秦弓将毒液吸出来,一刻也不曾停下。紫檀木铺就的舆底上,一朵朵黑莲在绽放。

    雷炎大受震撼,双眸圆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焰舌尖开始发麻,她抬起头朝雷炎含糊地道了句:“快去明川医馆!”

    雷炎应是,一刻不停地往明川医馆赶去。贺永也陆陆续续带着其他护卫跟在后面。

    身后的箭雨逐渐停歇,雷炎道:“暗卫出手了!”

    可是谢秦弓早已昏迷。

    马车飞驰了一刻钟后,终于在明川医馆的大门前停下。侍卫越过墙头从里将门打开,雷炎一抖缰绳,直接将马车停在了院子里头。

    邹仁善与杨晴正准备歇下,忽闻大堂外一阵响动,忙和衣而出,却见一伙侍卫模样的黑衣人手持长剑正从马背上跳下,旁边还停着辆驷马大车,原也不算小的院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登时就唬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其中两人被其他人搀着,已是身子软绵,一脸死色。

    “邹先生,杨大夫,快,救人!”贺永喊了句,与雷炎合力将谢秦弓搀下马车。

    邹仁善二人见谢秦弓双目紧闭,衣衫凌乱,腹侧一道伤口,触目惊心,瞬间变了脸,快步上前,发现车厢内还有个人,只听雷炎道:“是赵姑娘!”

    杨晴大骇,连忙钻进去将清焰检查了一遍,发现她只是神色迷瞪,身上却无外伤,顿时松了一口气。

    正想将她搀扶出去,低头一看,又见舆底有一团团的血渍晕开,颜色由深黑渐次变为鲜红,她眸光一凛,朝正钻进来的雷炎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雷炎抱起清焰跳下车,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王爷他们中了淬了毒的箭!”

    杨晴闻言,一颗心直往下坠,“那她是怎么回事?”

    雷炎道:“当时情况紧急,赵姑娘用嘴帮王爷将毒液吸了出来。”

    杨晴高悬的心这才稍稍放下,连忙过去帮忙搀扶清焰,这才发觉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走了几步膝盖一软便要倒地。

    雷炎忙将她提溜起来,半抱着放到大堂的春凳上。

    杨晴替清焰把了脉,又捏开她的下颌看过,神色渐松,道:“就脑子迷糊些,外加两三个时辰说不清话,无甚大碍。”

    清焰身子轻飘飘的,脑子仿佛塞了团浆糊,她整个口腔都麻痹了,舌头更是死石般毫无知觉,她试着抻了抻,竟分毫未动。

    阿泰这时也睡眼惺忪地跑了出来,乍见这副阵仗,睡意全无,忙照着邹仁善的吩咐拿了药物银针等物进了小隔间。

    清焰缓了片刻,稍稍镇定了些,才扶着桌角站起来想往隔间去。

    “你去那做什么?傻成那样,别给我们添乱!”杨晴手里拿着个线描青花小瓷瓶走过来,往掌心倒粒药丸塞到清焰嘴里,转身进了小隔间。

    那药丸极苦,清焰却晓得是用来救命的,一点也舍不得浪费,皱着眉心以唾液融了全咽到肚子里。

    她觉得脑袋越来越重,昏昏沉沉中,好似听到邹仁善叹道:“不中用了……”

    什么不中用了?

    清焰心头一紧,忙又站在来想往隔间去,哪知才一动,哇地从嘴里喷出一大口深红色的血。

    杨晴探出头来,道:“好了,吐出来就好了。”

    什么好了?谢秦弓呢?到底是谁不中用了?

    清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像被抽了脊骨般,软软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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