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的清晨,带着丝丝凉意。

    院子里的几盆绣球悄然绽放,五颜六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在晨曦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杨晴剪下几支,走到窗边的撒腿花架旁,将其插入莲纹瓷瓶中,一抬眼,正见清焰一骨碌地自床上坐起。

    “谢秦弓……”

    清焰低喃一句,掀开被褥趿了鞋便往外走。

    “好歹梳梳头罢!”杨晴道,打断她的步伐,她一脚跨进屋子,“他没事了,这会儿估摸着还没醒,你去了也无用。”

    说罢拉着清焰到梳妆台前坐下,替她挽了个单螺髻。

    清焰看着镜中的自己,除了脸色苍白些,与平时并无二致,遂张了张嘴,发现唇舌也能活动自如,便道:“那两个侍卫怎样了?”

    杨晴神色一黯,“师父施了一夜的针,只可惜,太晚了,他们下半辈子只能由人伺候着吃喝拉撒。”

    清焰闻言,眸色也跟着暗了下去。

    杨晴安慰她道:“至少捡回一条命不是?”

    清焰垂眸不言,对于习武之人来讲,成为一个连喝口水这等小事都要倚仗他人的废人,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来得痛快。

    “放心,由于你当机立断,谢秦弓体内的毒素没有渗入肺腑的机会,他醒来后还是从前那个英武的镇北大将军。”杨晴拍拍清焰的肩。

    清焰笑了笑,杨晴又道:“我去给你端碗粥,你吃了再去看他罢!”

    清焰用过了清淡的早膳,杨晴在一旁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她这段时日忌酒忌腥忌辛辣。

    清焰一一应承,杨晴见她乖顺,率先走了出去,“也不知谢秦弓这是怎么了,不是中毒就是染疫,天天往鬼门关跑,再来一次,身子不垮也得垮,能活到三十就算他烧高香。”

    清焰心一沉,忙问:“很严重吗?”

    杨晴道:“这次的毒连你师公都没见过,似乎是西域那边来的,一经血液渗入肺腑,便会引发全身麻痹,继而心室骤停。并且,它是无解的,若中此毒,哪怕体魄强健如牛,像谢秦弓一样,侥幸存活,日后也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否则就会心绞痛。”

    他真的承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清焰一想到这,眼眶聚然发红。

    杨晴见状,便安慰道:“放心吧,多控制多练习,也就与常人无异了。”

    清焰垂眸苦笑,可他是活生生的人哪。意气风发的谢秦弓,若变得喜怒不形于色,那还是谢秦弓吗?

    杨晴一叹,转头看着清焰,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疼他,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他不中这毒,从他恢复大历皇长子身份的那日起,许多事情便已由不得他了,哪怕是喜欢吃的菜,也不能多夹两筷子。你懂吗?”

    清焰缓缓点头,她懂,怎会不懂?

    他的喜恶,便是他的软肋。就如昨夜那场刺杀,虽是冲他去的,可若她不在车里,他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到底是她拖累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进前院,贺永便迎了上来。

    清焰忙问可抓到了刺客。

    贺永神色一暗,道:“他们全都是死士,眼看要被我们的人抓获,便咬舌自尽,三个刺客,无一人生还。并且,他们全都是北凉人。”

    清焰与杨晴同时怔住,清焰道:“难道是北凉那边派来的人?”

    贺永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

    清焰见问不出什么,便说要去看看谢秦弓,贺永将她拦住,说陆郁亭与卫聪正在里头,让她一会再进去。

    说话间,陆郁亭与卫聪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清焰马杨晴朝他们屈了屈身,便听陆郁亭道:“赵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虽是带着询问的语气,不等清焰同意,他已率先往倒座房去了,清焰只得跟上。陆郁亭命亲信在敞开的门前守着,两人便进了屋里。

    “不知陆国公找民女,所为何事?”清焰道。

    陆郁亭转过身,朝清焰微微笑道:“只是想对你的挺身而出表示感激,若不是你,秦弓此次只怕是回天乏术。”

    清焰摇头道:“清焰愧不敢当,当时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他定能全身而退,是我拖累了他。”

    陆郁亭注视着清焰。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却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是个难得的殊色,难怪那小子愿意为她几次三番豁出性命,皇帝说她是祸水,倒也不为过。

    陆郁亭穿着金紫直缀朝服,显然是刚下朝便赶了过来。尽管眼神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但他长相气度儒雅,斑白的双鬓反而给他增添了一抹岁月才能铸就的从容。

    清焰则对他带着审视的眼神给予坦荡的回视。

    “陛下已下令彻查此事,以本官对他的了解,再过不久,他被会宣你入宫问话。”陆秦弓慢慢开了口,“赵娘子,你这次,只怕无法像上次宫宴那样,全身而退了。”

    清焰一笑,摇了摇头,“陆国公的话,清焰不明白。”

    陆郁亭敛眸,脸色稍沉,“赵娘子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本官的意思。”

    清焰正色道:“清焰不是此事的幕后主使,就算要问罪,也怪不到清焰头上,陆国公多虑了。”

    陆郁亭笑了:“本官可没说陛下要惩处你。”

    清焰双眸微瞪,不解道:“此话怎讲?”

    “陛下得知你为救秦弓,不顾个人安危,赞你聪敏果断,蕙心兰质,欲封你为美人,好时时伴驾左右。”

    陆郁亭的语气毫无起伏,却在清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往后退了几步,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怎么能…他明知道……”

    “知道又如何,难道你敢抗旨?”陆郁亭很满意清焰的反应,提高了声音,“陛下与本官一样,都对秦弓寄予厚望,他却为了一个女人,三番五次将自己置于险地。既如此,不如直接从根源上断了他的念想。”

    清焰眉心微拧,直觉陆郁亭话里漏洞百出,稍一思忖,迎上他染了怒意的目光,“这只怕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陆国公您的意思吧?”

    陆郁亭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他没想到清焰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眸色一暗,道:“如果本官想,这很快便会是陛下的意思。”

    他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威胁,仿佛清焰只是他手中一枚无足轻重的废棋,他若想,只需一个动作便能决定她的去向。

    清焰直视他,澄澈的双眸缓缓漫上一层哀伤,她惨然一笑,道:“清焰不明白,清焰到底做错什么,竟让陆国公与陛下厌恶至此。”

    陆郁亭怔住,看着眼前这个愁眉锁眼的少女,忍不住扪心自问,他真的厌恶她吗?

    不,他看她,与看路边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区别,开得绚烂便多看两眼,若成了枯枝败叶,也不会多出一个眼神。她错就错在不该由一株人人都可以踩踏的野草成长了一从拦在路中央的荆棘,阻挡了他前进的路,这便不能怪他将其连根拔起了。

    “你错就错在,不该让秦弓爱上你。”陆郁亭眸光森冷,如同刃锋,“本官曾劝诫过他多次,让他悬崖勒马,但最终,他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

    “所以,这是清焰的错吗?清焰自问没有左右他人情感的能力。”清焰垂眸苦笑,“您看重他,了解他,想必也深知如何激起他的怨恨,您若想看着他痛苦一世,尽管用这种肮脏龌蹉的手段拆散我们吧,只要您不怕他恨上了您这个养父。”

    清焰说完,抬眸与陆郁亭对视。她面色苍白,腰肢窈窕,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但神色却是坚定的,仿佛狂风骤雨下的一只蝶,纵使命运多舛,前路渺茫,仍要奋力拍打着脆弱却又斑斓的的双翅,迎难而上。

    陆郁亭面上现出一抹讥诮,“他已经与相府有了婚约,是万不能再迎娶你一介孤女的,就算你愿意为妾,本官也定然不允,只是,赵娘子,你愿意吗?”

    “清焰不愿。”

    陆郁亭沉声道,“你既不愿为妾,为何还与他纠缠不清?”

    清焰缓缓阖上双眸,将涌出眼眶的热意憋了回去。

    这一刻,她也在问自己,为何还与谢秦弓纠缠不清。她找不到答案,若陆郁亭非要一个答案,那她只能对他说,她非旦不能控制别人的感情,甚至连自己的感情都控制不了。若真要她立即与谢秦弓斩断情根,那跟活生生将她的心剖出来有何区别?

    “他让我信他,等他,他承诺过,会处理好此事。难道我不该为了我们的未来,给他一个机会?”清焰收起泪意,对陆郁亭反问道。

    陆郁亭冷笑:“怎么处理?抗旨吗?赌上他的性命与前程吗?”

    清焰不言,神色开始动摇。

    陆郁亭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你若真为他着想,就应该与他一刀两断,从此见面不识,这对你们两个都好。”

    他顿了顿,眸中的踌躇一闪而过。他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告诉清焰谢秦弓必须要登上那至尊之位的原因。

    若说了,他怕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少女接受不了,毕竟她是无辜的。若是不说,难就由着她成为谢秦弓一生中最大的污点吗?

    不,万万不能!

    他殚精竭虑二十余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如今成功近在咫尺,万不能再出现任何变数。

    思及此处,陆郁亭好不容易放软的心肠又硬了起来,只听他道:“赵姑娘,有件事,本官必须对你据实以告,这件事,是关于你母亲方楚与你舅父方淮的。”

    清焰怔住,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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