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正了正身,对陆郁亭郑重地行了一礼,道了句多谢,又道:“清焰还有一问。”

    陆郁亭道:“你说。”

    清焰道:“我舅父犯下大错,虽万死不足蔽其辜,但我外祖与表兄他们对此毫不知情,清焰相信,若我外祖父知晓当年真相,定不会让他们一错再错……”

    “你的意思是,有什么办法能将方氏一族摘出来?”陆郁亭盯着清焰,目光如炬。

    清焰点头,声音低了下去:“清焰知道,此举乃强人所难……”

    但她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整个方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陆郁亭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本官是不主张钻律法的空子的,但我想,方淮应该已在做万全的准备了。根据大历律法,若罪犯在获罪前与族亲签了断绝血缘关系的文书,直系亲属或可免去坐连,只是……”

    他话锋一转,“方淮所犯罪过已不是一纸断亲文书便能将众族亲都摘除个干净的了,总之,流放可免,抄家难逃。”

    一席话使清焰想起了她那个刚过门的表嫂,便更觉方淮可恨。

    明明整个家族即将遭受灭顶之灾,为何不早早退了婚,何苦连累那无辜的时家女?

    清焰义愤填膺之时,贺永忽寻了过来,朝屋里扬声道:“国公爷,王爷醒了,正找赵姑娘呢!”

    清焰与陆郁亭俱是一喜,两人一前一后往谢秦弓屋里去。邹仁善等人已在里头了,见清焰二人入内,便退到了一边。

    谢秦弓坐在床头,正端着一杯水自顾自歇着,除了脸色略苍白些之外,他看上去与平常并无太大不同,若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他昨夜才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你没事吧?”谢秦弓一见清焰,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了,满含关切地问道。

    清焰上前握住他的手,一掌的凉意,她朝他弯了弯唇角,笑容恬静,“我没事,就是身上有些乏,许是昨天吃席累着了。”

    谢秦弓旁若无人地抚了抚她的鬓发,神色极其温柔,“辛苦你了。”

    清焰笑着摇头,又看了眼众人,目光在陆郁亭身上一掠,见他神色还算温和,便朝谢秦弓笑道:“国公爷应该是有话要同商议,我一会再来。”

    说罢便要站起,哪料谢秦弓拉着她的手,就是不让她走。他转头朝陆郁亭投去一瞥,语气不冷不热,“你来了。”

    陆郁亭还是那副表情,倒是卫聪等人察言观色,相继退了出去。

    清焰一脸平静的立于他们二人之间,只感觉空气中有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要不,我还是先出去吧!”清焰道。

    “不必,你我如同一人,我能听的,你也能听。”谢秦弓道,转头看问陆郁亭,意有所指,“同样,你能听的,我也能听。”

    陆郁亭听出来了,浓眉一挑,嗤了声:“你小子倒也不必如此紧张,巴巴地就让贺永来找人,我会吃了她不成?”

    清焰更是哭笑不得,她朝谢秦弓道:“国公爷叫我过去,不过是想说句几感谢的话,他还夸了我呢。”

    谢秦弓才不信,“几句感谢的话不能当众说吗?非得要遮遮掩掩,还派了个人在门口守着!”

    陆郁亭撇了他一眼,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抓赵娘子进去,是为了给她灌毒药!”

    谢秦弓冷嗤,“你也没少做这种事。”

    父子二人针锋相对,直听得清焰想笑,却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谢秦弓瞥一眼忍笑的她,俊脸浮现一抹宠溺之色,他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转而向陆郁亭正色道:“线索真全断了?”

    陆郁亭冷峻的目光往清焰身上扫去,淡声道:“此事是何人所为,你我心知肚明,现在就差证据罢了,先让他再蹦哒几日吧!”

    有外人在,陆郁亭不愿多说,叮嘱谢秦弓好生养着,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清焰,两人视线一经交汇,清焰就迅速垂下了眼帘。

    这一幕并没有逃过谢秦弓的双眼,陆郁亭走后,他将清焰拉到榻上,两条健壮的胳膊圈着她,嗓音低沉清越:“他有没有为难你?”

    清焰笑笑:“也不算为难吧,就是国公爷说话挺有压迫感的。”

    谢秦弓身子一绷,眉心紧锁,几乎能夹死蚊子,“他说了什么?”

    “他说…”清焰故意拉长了尾调,“让我日后入了你靖王府,定要恪守妇道,明白自己的身份,侍奉好主母,莫要争风吃醋,扰得家宅不宁。”

    谢秦弓冷哼一声,很是不悦,“啧!老头子手伸得真长…不必理会他,以后靖王府你说了算,你想横着走,就没人敢要你竖着跑!”

    此刻清焰是什么都顺着他的,便娇笑道:“若要横着走,我先得变成一只螃蟹才行。”

    谢秦弓亲亲她的脸颊,一脸宠溺,“那我也要做一只螃蟹,天天跟在你后面,横行霸道。”

    这句话碰巧落入正在往里走的贺永的耳中,酸得他差点将手里的小米粥打翻。

    难得的温存被打断,谢秦弓面色不悦,但还是痛快地接过粥吃了起来,很快一碗粥水见底,清焰便问他要不要下床走走消消食,谢秦弓却扶着脑袋说自己头晕,还得躺着。

    贺永诧异:“不对呀,王爷,您方才不是说除了腹中饥渴,并无任何不适么?”

    “闭嘴!”谢秦弓从牙缝中挤出俩字,深邃的眼眸溢满威胁。

    贺永后知后觉,忙低头道:“不过,方才属下又问了邹先生,他老人家说,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这两天还是不要随意挪动。”

    谢秦弓瞥了他一眼,嗯了声,“本王知道了,这两日便在医馆住下罢!”

    贺永应是,又说要去给谢秦弓再盛碗粥,便一溜烟跑了。

    清焰如何会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小把戏,笑容促狭,道:“王爷那驷马大车驾可比床榻还舒适,不如直接坐着回王府,师公定不会阻拦的。”

    谢秦弓露齿一笑,摊摊手道:“我倒是想,可昨夜它不是被刺客射成筛子了嘛,全是窟窿眼,坐不得了。”

    清焰神色一黯,脑海里不自觉便浮现昨夜里惊心动魄的情形,眼眶倏地一红:“你还笑,你还笑!不就是加封个亲王吗,怎么,还要拿命去换?”

    谢秦弓不笑了,又将她拉入怀中,柔声安慰道:“这次只是一时疏忽大意,下次我定会有所防范。”他亲亲清焰的柔荑,“让你忧心,是我不对。”

    清焰杏眸圆瞪:“还有下次?”

    谢秦弓立马举起双手,神色肃然道:“绝无下次了!”

    说话间,贺永又端着小米粥进来了。

    与前次不同,这次他行色匆匆,三两步便走到谢秦弓跟前,低声道:“王爷,许七姑娘来了。”

    谁?!

    清焰与谢秦弓俱是一怔,四条眉毛同时拧起,只听谢秦弓道:“她来作甚!”

    “自然是来看你呀!”

    一声娇笑响起,清焰朝门口看去,却见许文稚一条腿已跨进了门槛。

    少女一袭梨花青双绣轻罗交领襦裙上搭着件蜜粉色镶银丝鹊鸟纹褙子,乌发挽成一个灵蛇髻,插点翠嵌珠宝琉璃步摇,纤细的手腕上是一只金累丝点翠花卉响镯,步履轻移间,内置的珠石撞在镯壁上,发出清脆悦的铃声。

    很是富丽张扬,却又不显得俗气。

    许文稚边走边道:“听说你病了,我特地带了些燕窝还有人参过来,让厨房每日里给你炖上一盅,不消半月,你便全好了!”

    说着,许文稚身后的侍女将两个剔彩冰梅纹瓣锦盒打开,却见满满两盒野山参与官燕,哪怕每日一盅,吃上三个月都不成问题。

    谢秦弓扫了一眼,语气甚是冷淡:“多谢许姑娘美意,本王府里不缺这玩意儿,你还是带回去给自个用罢!”

    对于他疏离的态度,许文稚毫不在意,笑道:“文稚身体康健,无需此物,倒是王爷,旧疾方愈又添新伤,文稚真真忧心极了。”

    谢秦弓眼里的嫌弃一闪而过,也不勉强,“既如此,那便谢过许姑娘美意。”他转头朝贺永道:“咱还未谢过邹先生的救命之恩吧?将许姑娘送来的人参与燕窝拿去给他,权当谢礼。”

    贺永应是,将小米粥搁在圆桌上,接过侍女手上的锦盒出去了。

    许文稚也不恼,端起小米粥,侍女搬来杌子,她顺势坐到谢秦弓跟前,笑道:“这样也好,我回头再命人备些给你送过来。”

    熟稔的语气,听得谢秦弓眉心打结,他下意识朝清焰投去一眼,见她已退到一旁,低眉敛眼,仿佛在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她这是生气了?介意了?

    谢秦弓顿觉坐立难安,眼看着许文稚用瓷匙舀了一勺子黄澄澄的小米粥往他嘴边递,谢秦弓的耐心顷刻间全部消失殆尽。

    他劈手夺过许文稚手口的碗,气语不善:“看也看过了,你该走了!”

    许文稚仍旧不恼,笑意盈盈道:“你正在病中,让我伺候你吃了这碗粥再走罢!”

    谢秦弓拉下脸,“本王不需要人伺候!”

    “不需要人伺候?那王爷带个婢子在身边做甚?”许文稚看向一旁的清焰,忽地掩嘴佯装惊讶,道:“呀?原是赵姑娘呀?你不声不响地在这杵着,我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婢子呢!”

    含沙射影的,清焰暗暗一叹,正欲行礼,却听谢秦弓道:“许姑娘莫不是眼盲心瞎,本王的救命恩人,你竟敢一口一个婢子地羞辱!”

    他声音很冷,带着股掩饰不住的怒气,自许文稚进来后,原本就不耐烦的俊脸此刻覆上了一层寒冰,让人看了心底直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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