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娘总算用了饭,程榆芊松一口气,眼下她是有事要忙的,不能耽误太多时间。

    要问是什么事?

    无它,唯挣钱尔。

    她家穷——是真的穷,她那个秀才爹在世时偶尔能代写书信挣两个钱,人去世了,她们娘仨挣钱的来源靠着她跟她娘一块接点绣活。

    勉强也能活下去,不过她娘病了一遭,家里算是什么都没了。

    她家的房子,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左边是她娘和小妹的卧房,右边是她的,

    灶房在她娘那边,她屋子前面搭了个棚子当杂物房,院子也不大,还都是泥巴地,可想围出来一块当菜地又不能够——

    院子真的不大,多余的空地用来养鸡养鸭了,鸡鸭得要活动的地方,要是放出来让它们随便在院子里跑,鸡粪鸭粪便能到处都是,太埋汰了,程榆芊坚持不把它们放出来,如此一来,将它们围起来地方便要大点,这让本就不富裕的院子更加窄小。

    屋里还好,是用青砖铺过的,而院子里的泥巴地在下过雨后,总是黏糊糊地一层印在鞋上,真是令人着闹。

    所以现在,程榆芊打算挣到钱的第一步,就是把院子里的泥地,换成青石铺就的院子,灶房和杂物房也得重新修,将上面的茅草屋顶全部换成青瓦顶,这样下雨的时候就不用再拿盆去接漏下来的雨水了。

    程榆芊蹲在院子里拿着她的宝贝笔记仔细研究着。

    这是她的心血,是她要大干一场的希望。

    那上面记载的是她几经参考修改,动手实践研究出来的各类食谱。

    端王府的三年,她在端王府是透明人,透明人什么都不用做,包括她占了主母的名分,却不用做任何关于主母需要做的事情,包括打理府中迎来送往的人际关系。

    除非必须见客到访,其它时候,她都在端王府的藏书阁和后厨里待着。

    她爹的秀才虽然瞧着好像没有什么大用,可她觉得“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妙。

    拿起一本书,进入书中描绘的世界,天地似乎都在其间任之遨游。

    程榆芊被她爹教过认字,也提笔学写过字,主要是她爹闲着没事,想着能把她教起来,以后也能代人写点书信挣上两个钱。

    托她爹的私心,她自己又喜欢学习这些,字认得不少,写的也还能看得过去。

    不过她去摆摊,人家看她是个小闺女,便不愿意花钱请她写字。

    她不要钱时,倒是有人让她给帮忙写上两幅对联,后面就因为她白白耗费了许多笔墨,被她那个秀才爹给禁止了。

    程榆芊那时除了认字写字学绣帕子,平常闲的时候,就是偷看她爹的各种游记话本闲书,往往看书投入到能一看一个下午,若不是夜里点灯太耗费灯油,她肯定熬夜也会把白日没看完的书给看完的。

    那时她便体会到了“境随心变”的意思,书中自有乾坤。

    端王府的藏书阁,是荀滦主动带她去的,刚成亲时,他放了几天假,在屋里待着无趣,他问她识不识字,想不想看书,她点头,他便带她去了府上的藏书阁。

    汗牛充栋,书盈四壁,程榆芊长到十七岁,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书,被带着了解端王府九曲蜿蜒的花园时她没什么感觉,给她试戴整套发着光的头面时她内心无动于衷,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些,最后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克制自己,时时警醒,免得自己沉入其中,最后无法清醒抽身而出。

    可是她看着数也数不尽的各类书本,闻着空气里浓郁的墨香,这让她觉得兴奋。

    许是感到了她的激动,荀滦笑着对她说:“若你愿意,随时可以到这边来,只注意着不要损坏即可。”

    “谢谢……夫君……”她感激地朝他点点头,想对他笑笑,转头见他看着她,眉目里满是柔情,她顿时清醒过来:荀滦不知她与他只是他母亲权益之下的无奈之举,可她再清楚不过。

    他们两个,是没有什么好结局的。

    既如此,这中间,总得有人拿捏这个度才行。

    她便是这个人。

    她与荀滦,注定不同寻常燕尔新婚的小夫妻,荀滦现在对她这样,无非因了“她是他的妻”这个身份,可她并没有当他是她的夫。

    所以,两人还是不要太过亲近,她怕有一天,自己会当真。

    那样,对她来说,只能是悲剧。

    嘴角尚未扬起就收了回去。

    她时时如此提醒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荀滦好像就没有再对她笑过了,她想着本该如此。

    平日里荀滦上值,她便泡在藏书阁里,很少有人找她,她乐得自在。

    如此想来,端王府的三年,她并没有那么难熬,相反,她在藏书阁里研究出了自己感兴趣,出府以后也许可以赖以为生的一条路。

    藏书阁的书多,种类也多,天文地理,游记杂说,不一而足。

    最难得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一整个书架用来放各类的糕点菜谱。

    晦涩难懂的帝王将相之术多用点心也能看懂,逸闻趣事她也喜欢读,可是她盯着那面食谱,愣愣地看了好久,好久。

    书中自有黄金屋。

    她也许能把里面的黄金屋搬出来,让她现实里……自然不求能住上黄金铸就的屋子,但也许能让她家的屋子不再漏水,她娘不用再眯着眼绣帕子,她的小妹不用看见别人家的小姑娘有新衣服穿时,只能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

    也能让她离了端王府,有自己存活立足的底气。

    心里模糊出现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她开始盯着这面书架翻看。

    薄的,厚的,大本的,小本的,她先粗略翻看一遍,了解到里面的内容后,简直激动的不能自己。

    老天待她着实不薄!

    那各类食谱上不但写有什么糕点方子,还有各大菜系的名菜做法,甚至连里面什么糕点在什么季节气候发酵多长时间,若是按照方子没有做出来,可能的原因是什么,都在后面一一注明了。

    语言步骤之详尽,甚至让程榆芊觉得,写这些书的人,怕不是跟她一样,起初什么都不懂,一边做着,一边写着,才能写出这样的书来。

    发现这些食谱的当晚,荀滦向她求欢时,她难得放纵一回,出了声,那晚,他要她便狠了些,第二日起床时他抱着她黏了好久。

    此后,她再也不出声,宁可咬破自己的唇,感受着鲜血一点点地冒出来,她再给舔干净,等到他停下,血也不再流了。

    她如饥似渴地读着这些食谱,心里一遍又一遍演练着步骤做法,直至有一日她撞见旁人送给荀滦一张弓,那人送弓时把这张弓夸得天上地下,无出其右的,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而荀滦只是笑笑,那笑很敷衍,他拉满那张弓,话语间可见并没有被这人带跑,“好与不好,荀某一试便知。”

    抬手射向天上正飞着的大雁,男人脊背手臂紧绷,显出诱人的线条,程榆芊转了眼,抬头专心看向被选定为目标的大雁。

    耳边只听见“咻”的一声,羽箭划破长空,在半道上落了下来,再看那弓,上面的弦已然崩断成两半了。

    这是严重的货不对板。

    程榆翎转眼看向荀滦,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却知道,荀滦怕是早已看出来这弓是有问题的。

    再看向送弓的人,面色通红,嗫喏向他解释着自己被人给骗了。

    待人走后,荀滦见她在那站着,招手让她过去,问她好不好奇自己是如何知道这弓有问题的。

    他眼里装有“快问我”的期待,程榆芊没扫兴,朝他点头,他便高兴地说:“其实我不知道。”

    见程榆芊疑惑,他大手抚上她头顶,摸摸,而后假装叹气,“夫人怎可如此单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古人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①’,这道理都是相通的,你不能只听别人说,自己也要动手试试才行。”

    “这不,现在不就试出这人说的真假了嘛!”他话里还有暗含的得意,程榆芊没注意,本来她还在想,自己绝不是他口中的什么“单纯”之人,要是他知道了她和他娘的约定,知道自己在藏书阁偷学食谱准备自己以后拿来用,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她“单纯”的,到时候恐怕还得说句她恶毒。

    可是这想法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她被他后面那句“绝知此事要躬行”给提醒了。

    他说的对,道理都是相同的,怪道她天天钻在食谱里,心里虽然高兴,可总也觉得不够踏实,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她不能只是看,只在心里演练,她得动手去做个试试才行!

    那些食谱固然写的详尽,可到底真假?她不晓得。

    再者,若是真的,她就一定能做成功吗?她也不知道。

    书上得来的知识没有落到实处,没有经过验证,一切都还是虚无缥缈的,所以才总觉得心是飘在半空里的。

    嫁入端王府的半年后,程榆芊开始泡在她和荀滦院子的小厨房里。

    此后便开始了上午在藏书阁,下午在厨房里的食谱验证学习之路。

    端王府下人间自此也开始流传着“我们的主母不但人呆,做的饭也难吃”的玩笑打趣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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