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芊还记得按照食谱做出来的第一道菜,算是个甜食:熬好的豆沙加上白糖,裹进一张张薄薄的面皮里,再放进油锅里炸,出锅以色泽金黄,进口以糯而不硬为佳。

    她第一遍便炸过了火候;第二遍少炸了会儿,最后还得回锅重炸,结果那口感比第一遍还要费牙。

    一道并不算难的豆沙春卷,她做了两遍都不成功。

    有些挫败,但并不多。

    失败就意味着有问题出现,就意味着她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然后牢牢!掌握住方法,真正让书本里的东西为自己所用

    她心里充满斗志。

    现在刚和离的她,便如当初刚开始学习菜谱的时候,或者说是那时她的志向的进一步深化执行阶段。

    程榆芊手里没什么余钱,就带出来一摞绣帕,这还是她在端王府时偷背着人绣的,从来也不敢拿到人前,三年里倒也攒了一摞子。

    在端王府她是没有办法背着人拿出去卖给绣铺的,只等现在和离出府把它给卖了,用做生意的本钱。

    是的,她出府后的打算,便是预备利用在端王府三年她所记载下来的各类食谱,开始做关于吃食方面的生意。

    而她的食谱,绝不是完全照搬她在端王府藏书阁所看到的那些——

    里面的很多食谱都经过她手去验证,只是不知道食谱所著的时代距离现在多久,里面一些食材是她没见过也没听过的,还有就是食材的用量单位不同,按照上面配比所做出来的,好些都不能入口。

    如此,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动手去做了。

    然上面的食谱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她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再有事没事去后厨那里讨个巧——后厨的师傅手艺是专业的,做出来的饭菜点心自然好吃。

    程榆芊冷着一张脸过去说学做饭,也没有人阻止,那些大厨,又哪里知道她是来偷师的,她问什么,这些师傅便答什么。

    后厨里,常常能看到她的身影。

    被周慧蓉知道了,喊她过去想说两句的,“再怎么样,你名义上好歹是荀家的主母,见天儿往灶房里钻,像什么样子!”

    程榆芊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不声不响地,叫人看了生厌,周慧蓉只得咽下一口气,觉得这样也好,到时人走了,滦儿也不会对她太上心。

    不过她倒也算听话,她端王府主母的身份只是个摆设,府内要事是绝不会让她插手的,确实无聊了些,既然对做饭感兴趣,让她打发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又想着她整日里在后厨呆着,做饭的手艺想是不错,一时也来了兴趣,让程榆芊做两个菜给她尝尝。

    程榆芊面露为难,“我做的饭不好吃。”

    “这里没有别人,不用谦虚,你天天去学做饭,能难吃到哪里去?做好我尝过便知。”

    程榆芊于是不语。

    一个下午在大厨的指点下,程榆芊做出了红烧肉、糖醋鱼和清炒时蔬三个菜,还有一个番茄鸡蛋汤。

    晚上吃饭,周慧蓉特意去到大儿子的院子,跟她们夫妻俩一块用餐。

    她先动了第一筷子,将它伸向红烧肉,只见肥瘦相间的肉块油中带润,面上带着亮澄澄的红色,心道不亏天天研究这些,倒是有模有样,看着挺好吃的。

    一块红烧肉入了口,接着愣在当场。

    苦的,这肉。

    再咬下去,红烧肉廋的那部分,根本咬不动。

    周慧蓉将肉吐了出来,她看向做饭的人,人头都快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周慧蓉便忍着不吭声,又尝了糖醋鱼,“——嗳”

    不知道鱼身上淋的那层酱是用什么做的,酸不酸,甜不甜,吃到嘴里一股让人反胃的味道。

    剩下的一个素菜她没敢再尝,只象征性地舀勺蛋花汤,倒是不错,她多喝两口,好压压嘴里的味道。

    荀滦也动筷了,红烧肉入口,他僵住;糖醋鱼入口,他嘴角抽搐;清炒时蔬入口,他飞快咀嚼几下;待蛋花汤入口,咽下嘴里的菜后,他才说道:“怎地今日的菜如此……难吃?”

    他说了实话。

    周慧蓉嘴努努,“你娘子做的。”

    荀滦惊讶,他确实不知,还想着这顿的菜色怎么和以往不同了。

    他看向坐在一旁的人,她头都快要钻到桌子底下了,荀滦按着她肩膀,让她身体坐正。

    程榆芊脸色通红,小声解释道:“我都说我做的饭不好吃了,母亲不信,要让我露两手……母亲,夫君,你们喝汤好了,这汤还是后厨师傅自己做的。”

    怪不得就这汤喝着还勉强能入口,不过没想到,番茄鸡蛋汤这么简单的菜式,也需得别人做。

    周慧蓉一言难尽,想说些什么,旁边的儿子已经又夹起一块红烧肉,嚼上两口努力咽下去,“其实味道还不错,挺……好吃的。”

    周慧蓉便没再说话,滦儿性格向来好,不忍看人为难,这样说倒也正常。

    回去后她又重新叫人布菜吃饭,端王荀常褚在旁边陪她,“不是说去滦儿那边吃吗?没吃饱?”

    对着自己丈夫,周慧蓉终于能说个痛快,“还不是你那个儿媳闹得!她天天往厨房里钻,没想到做出来的菜竟然如此难吃,根本下不去口!”

    她详细描述着自己吃的那两道菜的口感,直听得荀常褚眉头紧皱,心里暗道幸亏为了避嫌,自己没有去,否则他的肚子可就要遭老罪喽!

    却说程榆芊这边,见荀滦吃得艰难还要顾及自己的感受,她看着也于心不忍,把自己做的几道菜都端走,又重新从小厨房里端出几盘菜来。

    见荀滦挑着眉头看她,她面色已恢复正常,又变成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我知道自己手艺不佳,可母亲要尝,就只能勉强做了,这是让后厨师傅提前做好的,方才母亲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拿出来。”

    她如此诚实,荀滦反倒安慰不出声了,也怪自己,一时不察,说出“难吃”二字,他虽对于自己的妻子在学做饭一事有所耳闻,倒不妨现下吃的这顿饭便是她做的,说的话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程榆芊沿街慢慢走着,想起这事儿,荀滦晚间休息时还特意为此道歉来着,她只道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说的原本也是事实。

    那几个菜,她自己都吃不下去。

    其实……她是故意的。

    一来是为了藏拙,做的好吃免不了以后或多或少会让她露两手,着实麻烦;

    二来,她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减少自己同这家人的联系参与,她学做饭为的是能有一技之长,对于荀家的期待好奇也罢,她不需要满足,冷眼旁观着就是。

    所以那几道菜她才能做的如此“讨巧”。

    不拘于周慧蓉和荀滦,凡是她在小厨房或后厨里做出来的饭菜或其它小食,被下人讨走的,就没有几个能入口,虽是经过大厨的指点,也不见得有多少改善。

    于是她身上除了“木讷”之外,又多了个“做饭难吃”的形容。

    这样挺好,能省去许多麻烦事。

    程榆芊想起往事,觉得自己实在是未雨绸缪的紧。

    到了一家绣铺,程榆芊进去打开包裹,把绣帕拿出来给掌柜的相看。

    她读书识字,帕子花样绣的便雅致,又平日里只能背着人,绣起来便不能着急,因着这帕子上无论“梅兰竹菊”四君子,还是上面题的老少咸宜的“平安”“喜乐”等小字,细细看来,仿佛都自有一股气韵在,便如那写毛笔字的大家,有自己的风骨在。

    绣铺掌柜也是个行家,一摞子绣帕一一展开,他对着光挨个瞧过,针脚工整,走线流畅,细节处显然很有些巧思,他没压价。

    “你这绣活不错,这样,一张花草帕子给你按三十五文算,绣字的按二十五文算怎么样?要是满意,这些帕子我就全给收了。”

    价格不低,在程榆芊心预估范围里,她也并不惊讶,道声“好”,然后跟掌柜一块清点花草帕子和带字帕子的数量 。

    最后数清花草帕子共有二十三张,带字帕子是十七张。

    这些加在一起,共卖出八百零五文的价钱。

    见过了端王府的豪气,三年零零碎碎花下的功夫,连人家手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怕是都比不上。

    程榆芊将这些铜钱放进背篓里,再用带来的粗布小心地围个严实。

    别人的再多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自己挣来的,再少花着心里也舒坦。

    况且,不去眼馋别人的生活,今日卖帕子得来的这些钱,放在她家里并不算少,若是用作平日吃穿,是可以花上小半年的。

    程榆芊很知足,她不要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而要一步步地、踏踏实实地,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路过卖菜的地方,程榆芊看着一大捆一大捆绿油油的韭菜动了心思:眼下这个季节,韭菜鲜得很,切成丁,往里面打几个鸡蛋做馅,热油锅里一放,吃上两个韭菜盒子,再是舒服不过了,保管生意不错!

    可惜架油锅需要支摊子,她家在街上没有铺子,家里也没有木板车,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油温又高,危险性大。

    若是做这个生意,太过为难,眼下还是不考虑了。

    这样想着,程榆芊到底还是忍不住,买上一捆韭菜,想着自家能解解馋也好。

章节目录

那位和离的主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无穷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无穷尽并收藏那位和离的主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