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内竟是大有乾坤,单一间茅屋,进入后主屋,卧房,一应俱全。

    道士在此反而寡言许多,他不动声色走进厨房,鼓捣几番,再出来时,手中端着一股乳汤,热气腾腾。

    端到已收拾妥帖的温子瑜面前时,温子瑜毫不犹豫接过,一饮而尽,而后如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唇,道了一声谢。

    面对温子瑜明显的示好,青年道士仍是未置可否,只是轻声道:“道友可唤我岑钦兰。”

    吃饱餍足般,温子瑜眯起眼睛,看上去眉眼弯弯,一副少年人鲜活模样,乖巧唤道:“钦兰道长。”

    可岑钦兰好似浑不在意。从温子瑜见他到现在,他都是淡然模样,只是对温子瑜关心不似作假。见温子瑜食毕,他收起碗筷。将温子瑜安置在一屋。

    温子瑜虽老成,但归底是年方束发的少年,心里大起大落一番,如今得以放松,难免倦怠,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梦里,送亲队唢呐尖利声,撕扯声,哭泣声,惹得他皱紧眉头,逐渐又松开——清扬悠远的笛音传入梦境,驱走梦魇。

    一夜安眠。

    早晨,温子瑜是被花香弄醒的。

    窗户未关,杏花春雨,嫩花葳蕤,湿湿花香飘进屋内,落到枕边,染进鼻息。

    少年刚醒,眼神尚带迷离,循着花香望向窗外,却见岑钦兰将大袖绑在手肘处,一手持阔斧,一手扶柴薪,身后是已堆成小丘的柴垛。

    头一次,温子瑜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拖鞋下地,行至窗边,便看见岑钦兰将斧刃按在木头上,不多费力,便贯穿到底。与其说劈柴,不如说他在“切柴”。

    温子瑜打了个寒颤。

    似有所感,岑钦兰望向温子瑜,隔着窗户,二人定定对视。又一阵风拂过,几片花瓣贴在窗棱上。

    温子瑜用指尖捻起,便有杏花淡淡香气萦绕指尖。

    “饭已备好。”

    岑钦兰直起腰自然地说,好似习惯。

    温子瑜有些呆愣般由他引至饭桌旁,回神时,已是两碗粥下肚。他摊在椅子上,有些生无可恋。更要命的是,他盯着人家碗里的粥,目光是止不住的饥渴。

    柴薪慢火熬出的粥软糯适当,带着山间泉水独有的清甜。这是再多玉盘珍馐都做不出的味道。

    岑钦兰见状体贴地将碗推向温子瑜。目光慈祥宛如老父亲。惹得温子瑜差点没忍住喊他一声阿耶。

    用完饭,他难得有些吃人嘴软意思,提出要洗碗,却被岑钦兰温和哄出门,叫他四处转转。

    价值千金的花园他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山野,前日他是哪里危险往哪钻,哪有心思赏玩风景。今日不同,他绕过那棵杏花树,蓦地瞠开双目。

    满山桃花开得烂漫灼然,朵朵铺天盖地招摇,将天际都染成了晕染的粉红,迷了眼,恍了神。

    “阿兄,待桃花儿开,你带我去看可好。”

    “只要和阿瑜在一起,无论是桃花,荷花,菊花,还是梅花,我都愿意看。”

    他对着人时,向来能将情绪控制得极好。但碰见这些无情物,记忆反倒如闸水,轰鸣而入。

    他缓缓蹲了下去。

    他又想起前日——如果就那时死去,是不是不会再有今后的痛苦了。

    忽地,身后不远处传来笛声,清远舒卷,一如吹笛者。不约而同般,一山鸟雀清亮鸣叫。

    他想起,还有岑钦兰。

    扯了扯嘴角,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岑钦兰站在山谷边缘。山雾弥漫,他衣袂翩飞,好似下一刻将要乘风而去。

    本该笑的,可不知为何,他嘴角又垮了下去。

    待岑钦兰吹奏一曲,温子瑜眨了眨眼,索性挤出两滴泪,走上前,闷闷道:“钦兰道长,你可有伤心过?”

    岑钦兰未回答他,低头在腰间摆弄些许,掏出个陨箫,呜呜呀呀吹起来。

    他换了个调子,沉郁凄凉,似乎山间的雾气都浓郁些许。温子瑜顺着他目光望去,看见一个空巢,巢已破,斑斑血迹洒在边缘。

    一声叹息幽幽,三分无奈,七分平静:“我自是逃不过七情。”

    温子瑜回过视线,注视着岑钦兰的侧脸。

    仿佛集天地钟灵毓秀,他乌眸翠眉,优美如画,眉目间悲悯又冲淡一丝弱气,就好似那佛前的莲,清华典雅而不自知。

    他注视着温子瑜时,是那么透彻,好像把他心里的阴暗都瞧个遍。

    这样的人,他真的不知道温子瑜要干什么吗。

    好像回答温子瑜内心所想,一曲罢了,岑钦兰温和道:“不必疑心,我来帮你,只因一段缘分,我助你,亦是助我。”

    况且缘分随化,缘至则聚,缘散则分。

    原来不只是佛,道家亦有所谓的兰因絮果。

    温子瑜不信命,这一刹那,却信了他们的缘。

    他道:“我叫温梓云。”

    落日桑梓处,坐看游子云。

    岑钦兰难得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歉意笑道:“梓云,好似个女郎的名字。”

    温子瑜见他窘态,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扑通倒躺地上,看着天散漫道:“道长听错了,我叫子瑜,独体子,怀瑾握瑜的瑜。”

    岑钦兰点点头,亦就地盘腿坐下,唤了声:“子瑜。”

    温子瑜看着他,慢慢收起笑,崖谷的风吹起,将那声唤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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