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

    林萩独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无聊地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病房里,傅明远还没醒。郁清清和秀姐在病房里照顾。她们不准林萩再接近他一步。

    “郁清清同志,廖医生已经乘最近的航班过来了,马上就到。”贾潇的声音很坚定,也很温暖,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廖医生是有名的儿科专家,有他在,孩子一定没事的。”

    住院手续、联络医生都是贾潇帮忙办好的。郁清清对这位年轻热心的民警有了几分好感,焦躁的情绪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复。

    从贾潇的称呼中,她感觉到一丝新鲜。自从嫁给傅鹏展,所有人都叫她傅夫人。多久没有听过别人唤自己的名字了?而自己多久没有做回自己了?

    她打量着贾潇,视线在年轻男人微翘的嘴角和若隐若现的酒窝上停留了几秒。

    贾潇被她看得脸红,微微偏了偏脸,却又趁对方不注意时偷偷看她。

    林萩在门口偷看,心中惊诧:难道他们一见钟情了!

    秀姐挡住她的视线,凶神恶煞:“看什么看?离我们少爷远点!”

    林萩朝她做了个鬼脸,重新坐回走廊。

    贾潇搓了搓手心的汗,问:“你们想吃点什么?”

    郁清清摇了摇头。

    秀姐很担忧:“夫人,你已经两天没怎么吃饭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郁清清忽然暴躁:“不要喊我夫人!”

    秀姐被喝住了。在外人面前,她有点尴尬。她偏过头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贾潇意外地看着发怒的郁清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出病房。郁清清的眸光黯淡了三分。发惯大小姐脾气的她,头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凶,把别人吓跑了。

    “贾叔叔!”林萩在走廊喊住贾潇,“远哥哥怎么样了?” 她其实不是很担心。三十岁的傅明远长得又高又健壮,说明这一次晕倒并无大碍。

    贾潇回头,看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走廊上。她的辫子散了,一颗脑袋毛茸茸。手臂的伤口擦了一大片药水,狰狞得可怕。可她一滴眼泪没掉,一声疼也没喊,满心满眼关心的都是病房里的傅明远。贾潇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他找护士借了一把梳子,坐在林萩身边,说:“叔叔给你扎辫子好吗?”

    林萩很自觉把脑袋凑过去。

    贾潇给她梳头扎辫子的手法很熟练。他很温柔,没有扯痛林萩的头皮。

    林萩问:“贾叔叔,你也喜欢玩芭比娃娃吗?”

    贾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小孩子不要乱说。叔叔有个小侄女,和你一般大。”

    林萩吐了吐舌头,心里为调戏了一把帅哥窃笑。

    贾潇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很快,女民警赶来了。

    “晓月,让杨阿姨陪你玩会儿好吗?叔叔要去接廖医生了。”

    林萩点点头,心想贾潇这样好的男人,很难不让人心动啊。

    杨倩从包里拿出一套水彩笔:“贾叔叔说你喜欢画画,阿姨给你买了水彩笔,我们一起画画,好吗?”

    林萩甜甜地笑:“好!”

    林萩给杨倩画了一幅肖像。她保留了一点实力,再加上小孩子对手指的肌肉控制欠缺,她的画只比普通小孩优秀了那么一点,但杨倩高兴极了,抱着林萩猛亲:“我家那个臭小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做梦都要笑醒!”杨倩又掏出一把奶糖,把林萩的兜兜塞得鼓鼓的。

    看起来杨倩和她差不多大,林萩被亲得怪不好意思的。

    贾潇领着廖医生快步赶来,径直进了病房。

    林萩没心思玩了,从杨倩怀里钻出来,贴着门边偷看。

    在廖医生到来之前,医院给傅明远做了全面的检查,报告单已经打出来了,厚厚一摞。廖医生翻阅了一遍报告单,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既往病史,日常生活状态、饮食之类的。郁清清一问三不知,大多问题都是秀姐回答的。

    廖医生思忖着说,孩子是早产儿,体质虚弱,这两天又过于劳累、营养不良,血糖过低晕过去。听郁清清说孩子从小养在室内,极少在户外活动,他又暗示小孩子不能养得过于精细,多接触接触外面的环境,更有利于增强免疫系统。

    郁清清不同意:“外面多脏啊,空气里漂浮着数以亿计的病菌。阿远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住?”

    秀姐帮腔:“小地方的医生没什么见识,靠不住!要是按你的说法,没大毛病,少爷怎么昏迷了大半天还不醒?”

    廖医生大度地笑笑,说:“生理上的发病也会受到心理状态的影响。我曾经遇到一个病例,孩子没有任何生理疾病,但头痛症状持续存在。经过心理医生的诊疗,孩子长期缺乏父母的陪伴。他的头痛来自内心对父母关爱的渴望。”

    郁清清的脸色变了:“你认为我的儿子得的是精神病?”

    廖医生被她看得有点紧张:“话不能这么讲……”

    郁清清将报告单砸向廖医生的脸,怒喝:“滚出去!”医生暗示她不是一个尽职的母亲,这点让她恼羞成怒。

    廖医生从医三十年,还未遭过如此羞辱,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甩手就走。贾潇连忙追上去。

    廖医生:“小贾,我本在休假。看在你父亲当年救过我的情分,我将妻儿抛在度假酒店,巴巴坐飞机赶来。病人家属却是这么个态度?!”

    贾潇拉着廖医生的手臂,连连道歉。

    趁大人们乱做一团,林萩猫腰钻过床底,缩在床头和墙壁的夹角里。

    傅明远其实已经醒了,但听见郁清清发脾气,他决定装晕。床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温暖湿润的呼吸喷到脸侧,一颗圆圆的硬物被塞进嘴里。

    他用舌头抵住。对方执着地往里塞。

    甜甜的滋味顺着舌尖流进来——是一颗奶糖。

    傅明远睁开一条眼缝。坐在床脚的林萩笑眯眯地看他,做口型:“吃啊,很好吃的。”

    他把糖含进嘴里。奶糖慢慢化开,如一朵花绽放般美妙。林萩也剥了一颗糖,津津有味地吃着——她可太珍惜在梦里吃东西的机会了。

    听着身边细小的吮吸咂摸声,因为母亲发怒而产生的愧疚感消散了许多,傅明远悄悄在被子底下舒展了一下四肢。

    门外的贾潇不知道说了什么,廖医生居然被他哄住了,语气颇为无奈:“你这小子……和小时候一样,油嘴滑舌的毛病一点没改。”

    郁清清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主动低头认错,她是不愿的。她以为贾潇哄完廖医生,会回来哄她,于是端坐在沙发上收拾妆容。

    贾潇:“我爸在家摆好棋,等着您呢。”

    廖医生哈哈笑道:“老贾这个臭棋篓子,明明下不过我还非拉着下——”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郁清清腾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又一屁股坐回去。清冷的脸上浮起小女生状的委屈。

    秀姐看出她心情不佳,闭上抱怨的嘴巴,把傅明远换下的脏衣服鞋子端进卫生间,洗洗刷刷,装出一幅很忙的样子。

    陪傅明远吃光了奶糖,林萩趁郁清清没注意,小老鼠似的溜了出去。

    小小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林萩坐在长椅上又玩了一会儿,趴在杨倩的大腿上睡着了。杨倩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怜惜又忧愁:眼下这情况,郁清清肯定没心思管她;自己家里,一家五口都挤在一个两室一厅的老破小里,再带一个小孩子回去,婆婆还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杨倩把林萩抱回了派出所。派出所的后院有间屋子,摆着两架高低床,是给值班民警休息的。民警大多是糙老爷们,他们睡过的床干净不到哪里去。她挑了一床看起来过得去的,把林萩放上去。

    小女孩睡得很沉,呼吸绵长,长而卷翘的睫毛偶尔忽扇一下,仿佛雨中受惊的蝴蝶。

    陌生的长腿在床边来来往往。

    窗外暗了,屋里的灯一盏盏亮了,然后又一盏盏熄灭,只剩贾潇桌上的一盏台灯。光晕像一口大碗,把贾潇的上半身倒扣在里面。

    贾潇从卷宗中抬头,伸了一个懒腰。明与暗之间,站着一个小小的黑影,唬了他一跳。他揉揉眼睛,朝她招手:“晓月,过来。”

    林萩睡饱了,精神十足地跑过去,厚脸皮地爬到贾潇的大腿上,将头伸进他的双臂之间,偷看桌上的卷宗。

    贾潇立即把卷宗合上,又拿了一本杂志盖住卷宗的封面。血腥的照片一晃而过。杂志的一角露出一个“柳”字。

    林萩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嘟着嘴巴喊饿。

    贾潇拉开抽屉,拿出两袋红烧牛肉方便面,在林萩面前晃晃:“想不想吃?”

    林萩用力点头:她可太想念方便面火腿肠的味道了。

    贾潇晃了晃暖水壶,起身去食堂打水泡面。

    林萩推开杂志,翻开卷宗。

    这是柳文博车祸的卷宗。

    林萩有点奇怪:司机因交通肇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现在已经在监狱服刑。为何贾潇要把已经结案的卷宗拿出来研究?

    她翻到肇事司机档案的一页。司机叫何建民,石城本地人,以开货车为生。照片上,何建民的长相敦厚老实,不像恶人。他还有一儿一女,案发时,还在上小学。

    林萩想了想,把何建民的关键信息摘录进自己的小本本里。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她把文字象形化,填在白天临摹的四合院的屋顶上,乍一看,和鱼鳞状的瓦片没什么两样。

    “香喷喷的面来喽!”贾潇端着一个铝饭盒,小碎步过来。

    林萩连忙将桌面恢复原状,卖了一个极具迷惑性的乖巧笑容。

    -

    林萩在派出所住了三天。

    每天派出所一开门,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撑着下巴,望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发呆。

    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可怜又可爱,吸引了很多好奇的目光。

    杨倩看得眼睛发酸。她小声问贾潇:“傅家人什么时候来接她?”

    贾潇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说话。

    他心里有点委屈。那天,他把廖医生送回家,再回医院想找郁清清谈话时,不仅吃了闭门羹,还被秀姐大骂一顿,赶出了病房。

    那个女人心怎么那么冷?自己做了这么多,连个“谢谢”也没有。贾潇的脾气虽好,但也是个自尊很强的男人。就算对郁清清有好感,他也放不下身段,再忝着脸凑上去。

    对于众人怜悯的目光,林萩毫无察觉。她恨不得逛遍石城的大街小巷。但她怕一个人乱跑,真的遇上拐子,岂不是耽误了晓月的一生?于是,她只敢坐在大门口过过眼瘾。

    这个年代流行烫小卷。大街上,十之七八的中年女人顶着一窝蓬松的羊毛卷。

    林萩和自己玩属羊的游戏,默默在心里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她的背后,杨倩和贾潇在窃窃私语。

    杨倩:“这事局长都过问了,让一个七岁的孩子住在派出所不太像话啊。要不和福利院联系联系?”

    贾潇:“福利院的条件,你也是知道的——”

    杨倩:“那也没办法。孩子总要上学的。”

    两人均陷入沉默。

章节目录

被大佬的白月光附身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风木之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风木之之并收藏被大佬的白月光附身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