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萦绕袅袅檀香,江父坐于案前,看着自己一双儿女,不知如何是好。

    半柱香前,他正津津有味看各地县志,蓦然听见外面自己长子的骂声:“江忻浅,你给我把衣服穿好再进去!”

    下一刻,他就看见披头散发,晚冬之际只穿着里衣的女儿,不顾下人和兄长阻拦闯了进来,在他面前站住脚。

    “......你这是何意?”江父以为女儿又想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点子,颇为淡定。他已经习惯女儿想一出是一出了。

    岂料下一秒,江忻浅站定看着他,直接了当道:“我要退婚。”

    啪!

    江父一把将书卷拍在桌上,横眉喝道:“放肆,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江忻浅毫不惧怕,直视父亲:“不是儿戏,我真的要退婚。”

    江新远闯进来,听到二人对话一头雾水:“父亲,阿浅何时定亲了?怎没人告诉我?”

    他常年在外任职,这次升迁扬州同知,顺道来杭州看一眼家里人,自然还不知道这消息。

    江父瞪江新远一眼,似乎怪他问的不是时候。江新远全然没察觉,愣愣道:“父亲给阿浅定下了哪家儿郎?”

    还没等江父开口,江忻浅先发制人,快声道:“余杭县丞家里次子,一个叫李知行的白身。”说完她抬眼,已经料到江新远反应。

    果不其然,江新远大惊失色,上前几步对着江父道:“父亲怎么能将阿浅许给一个白身?还只是县丞的门第……实在不妥!”

    真是一对孽障。

    江父气的胡子都快翘起来,要这时候只有江新远在,他早就抄起戒尺打过去了。

    可碍着女儿也在这儿,江夫好容易忍住,耐心解释道:“你们懂什么?那孩子虽说还未考取功名,却早已才名在外。家中虽不显赫,可父亲为官清廉明事理,世代清流,且我观此子日后必定成才,怎就不是好姻缘?”

    “再说了,门第虽然低些,可阿浅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到时候我多多帮扶些,还怕那小子不将阿浅视若珍宝?”也真真是可怜父母心了。

    江新远听了,正欲再说什么。却听江忻浅平静道:“父亲说的这些,女儿都知晓。那父亲可知,上回我回余杭探望外祖,曾听过李公子些传闻?”

    “李公子才名在外是不假,可却是身子孱弱,有着肺病,经不起波折。这样的人,女儿嫁过去怎会幸福?他日后又怎能成才?”

    江父迟疑,半信半疑道:“我怎从未听过李公子身体不好?怕不是谣传吧。”

    “好办,李公子今日不是要登门拜访吗,父亲只去看他谈吐之间,有无频繁咳嗽,便可知晓一二。”

    江父点点头。

    “也罢,那我今日仔细看看。你放心,若他真是身子差,为父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江忻浅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她也有迫不得已对父亲撒谎的一天。李知行身子并无大碍,可有一长年累月的毛病:一到春天,花絮飞扬之时,便咳嗽不止。

    事到如今,江忻浅又不能明说李知行将来是一个无恶不作的贼子,只好出此下策了。

    江忻浅和江新远并肩走出书房,江新远良久沉默,犹豫半天还是问:“……李公子,当真是身子有毛病?”

    江忻浅面不改色点点头:“是啊。”

    “可我方才记起,在余杭时,也因办差事去他家拜访过,瞧着他行动如常,面色康健呀?”江新远有些困惑,没办法将从前见过的那个年轻人和刚刚妹妹口中的病秧子联系起来。

    江忻浅:“哥,你……还是别问了吧。”终究是心虚,她便加快步子,朝着自己院子埋头扬长而去。

    游廊檐上,簌簌滴落融化雪水,江忻浅双手笼在绒袖中,缓缓行走。

    直到这时,她才真真切切的,有了几分重生的喜悦。

    不过这喜悦没维持多久。很快,她便看见长廊下,迎面走来一个风姿绰约,眉目明媚的女人。

    女人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手捧一个暖炉,笑起来嘴边两个酒窝。她笑吟吟道:“大姑娘穿成这样,是要去哪里?”

    江忻浅眼睛眯缝,报以深深微笑:“多劳姨妈关心,才见过父亲回来。”

    女人点点头。江忻浅看着她那张脸庞,花团锦簇的美丽下,实在不知暗藏着什么。或许是毒汁,或许是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江忻浅永远记着,这个女人前半生依靠着江府才享有荣华富贵,却在江府一朝败落时,做了第一个恶狠狠踩上一脚的人。

    女人名叫王云,是江忻浅母亲的胞妹。江忻浅母亲死后,王家家道中落,原本已经嫁人的王云又被夫家厌弃,因不得母家欢心,不得已投靠到姐夫家中。

    江忻浅母亲向来疼爱这个妹妹,临终前还嘱托江父好好照料她。于是在她一无所有上门投奔时,江父顾不上外界不好听的流言,义无反顾收容了她。

    若不是江父,王云便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江父对她有恩,江母对她更是恩重如山。可江家没倒台之前,王云便想着勾引江父,上位做江夫人。却被江父严词拒绝,而后一直怀恨在心。

    后来江父被贬官,迫不得已致仕。她早早依靠上了另一个高官,便二话不收朝江父亮出了杀刀。

    江忻浅前生最恨的有两个人,第一是李知行,第二就是这个恶心肠,烂肺肚的姨妈。

    王云没看出江忻浅眼中的杀机,犹自笑道:“天寒,大姑娘可要多穿些衣服,没得着了凉。”

    江忻浅笑了笑,不答反问:“姨妈这是要去哪里?”

    王云面不改色,从容道:“天凉,我找人给你父亲做了件衣裳送过去,这不去问问他大小可合适?”

    江忻浅没说话。

    原来这时,她便已经有些不寻常的心思了,只是阖府上下竟无一人察觉。

    江忻浅也笑,说出来的话却开了锋刃:“府中有专人为父亲裁衣,何必劳烦姨妈?况且父亲平日并不怎么与姨妈说话,您又怎知他身量几何?喜欢什么衣料样式?”

    王云脸上笑容凝固,她看着江忻浅,终于觉得不对,便顾左右而言他,绵里藏针道:“大姑娘今儿说话怎像吃了炮仗?一句接一句,我都没听清呢。”

    “没听清最好。”

    江忻浅:“今日我说话,姨妈听不清自然很好。这样来日杭州城中人议论,想必姨妈一定也能听不清,便可免得烦忧不是?”

    这不明晃晃说自己心思不纯?王云听出她意思,脸色难看下来,抿唇咬着银牙,但也不好说什么。

    江忻浅踱了几步,悠然伸手,指尖触到檐下挂着的,不住晃动的银铎。

    “姨妈去吧。您说天寒没错,能否也为我和兄长做几件衣裳?”

    王云不言,心里恨透。她专为江父做,便是独一份的贴心。可若是给江忻浅姐弟也做了,那还怎么显出她对江父独一人的体贴?

    刺骨寒风刮过,王云咬半天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好。”

    江忻浅见状,悠悠一笑。从王云身边走过时,她眨眨眼,亲昵道:“姨妈可千万莫要忘了,冷得很呢。”

    *

    傍晚,江父冒着细雨迈过西院门槛。

    彼时江忻浅正在屋内读书,听见父亲来了,忙出去迎接。见父亲一脸沉肃,她便知道,今日李知行登门,一定又犯了咳疾。

    果不其然,江父似有些难以言喻到:“我看了李家那小子,的确是咳个不停,问了他几问,也没有传说中有才。“

    本来就是,江忻浅知道李知行后来能得登高位,靠的不是才学,而是极深的城府和心计。

    “阿浅,这门亲事是为父没有思虑周全,我不日便送信去李家说明,将这门亲退了。不过你放心,父亲一定给你找个更妥贴的夫家。”

    “不。女儿暂时不愿意嫁人了”

    江父皱眉到:“这说的什么话,哪有女孩子大了不定亲的?这门亲事不妥,咱们换一门就是了。以你的才貌,还怕什么”

    ……果真是亲爹看亲女儿,样样都好。

    可江忻浅知道,此时自己在杭州城的名声并不算上佳。在遇见李知行之前,她的性子一直挺顽劣,脑中又经常蹦出清奇想法,给父亲兄长带了不少麻烦回来。

    在杭州城议亲,必定是要吃亏的。可若是在外地寻找,江忻浅这一世,实在不愿早早的离了家。

    于是她道:“父亲何必着急?难道女儿除了嫁人,便没有别的事可做不成?”

    江父警惕道:“你要做什么?”他生怕江忻浅又一次语出惊人,比如突然想到庙子里去做姑子,或是提着剑上战场。

    江忻浅像看出了他父亲的想法,微微一笑:“我要经商。”

    江父:……

    果然,他还是很了解自己女儿的,一天天就没个正经。这天下,哪有女人家经商的?

    他严肃道:“不行。你能做什么生意?给我好好待在家里不许乱跑!”

    江忻浅嘶一声,上前几步抱住江父胳膊,学着十五岁时的模样撒娇:“父亲,咱家不是有几个布庄吗?你就分出一个,让我试着打理好不好?”

    经过上一世腥风血雨,诡谲云涌,打理一个布庄算什么?只要父亲同意,她必定能做出佳绩来。况且她目前也需要一笔银子,来支持心中那个看似遥远的想法。

    岂料江父这次却很坚持:“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听话,好好呆着,父亲心里已经有你未来夫婿的人选了。

    江忻浅愣住:“谁?”

    江父抚摸胡须,玄妙的卖了个关子:“他近日来杭州为母亲寻医,要在咱家借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江忻浅望着父亲得意洋洋飘然离去,心里五味陈杂,没忍住喊了一声:“喂,爹,你别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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