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林伽仪又做梦了。

    这次不是南枫山,而是她死去的那条冰冻的河。

    她梦见齐鹤连的尸体飘在河里,四周是冻起来的冰,齐鹤连的尸体就在被凿开的河面上飘着,他的手里还抓着那只绿松石吊坠。

    风吹过,水面荡出波纹,绿松石也在水里荡来荡去,像一尾鱼。

    江晨晨就站在河岸,手里拿着当初杀死她的那柄匕首,笑看着齐鹤连的尸体,看他的尸体渐渐被河水冻起来,被寒冷的冰覆盖。

    江晨晨走近河边,露出了她身后的风景。

    另一具尸体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黑色的长发摊在地上,面容清秀的少女已然死去。

    那是黄恩菱。

    江晨晨杀死了黄恩菱,黄恩菱不会死,所以……是她杀了齐鹤连!

    林伽仪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眼神失焦,大口喘着气。

    过了半天,林伽仪才回过神,意识到衣服被冷汗浸湿了,双手都在发抖。

    林伽仪抱住头,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全部从脑子里扔出去。

    为什么会一直梦到这些事情……她害怕了。

    她一个人离开北城,脱离赵沉的庇护,孤身到沽珈山,被江家人发现足迹逃进天坑……那段时间,她孤身一人,身边充斥着危险,可那个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她害怕齐鹤连会受到她的牵连,害怕她会伤害到齐鹤连,害怕他会出事。

    说起来,她已经两天没联系过他了。

    但一想到江家人随时可能找到她,她就不敢联系齐鹤连。

    就算江家能查到她和齐鹤连有关系,但只要现在不联系,江家可能就不会冒风险去查齐鹤连。

    想了半天,天边泛出了鱼肚白,林伽仪索性起床洗了个澡。

    去了金州,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在服务区的时候为了不让人禾起疑,林伽仪只买了点常见的零食,这些显然不方便塞进包里。到了金州,她还要另外买压缩饼干和水。

    林伽仪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计划,房间门被敲响了。

    这才六点多,谁会这么早敲门?

    林伽仪把包背在背上,悄无声息靠近窗户。

    林伽仪朝楼下看,这个点大家都还在睡觉,街上没有人,她的正下方是一片草地,她的房间在二楼,跳下去摔不死。

    外面的人见敲门没反应,开口了。

    “伽仪,是我。”

    人禾?

    林伽仪放下包去开门:“人禾,这么早,出什么事了吗?”

    人禾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一直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我没接上,今天早上我才看见。他说他叫江序,如果能联系上你,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江序?

    林伽仪从人禾手里接过手机。

    “伽仪,我就在房间里,有事叫我。”

    看着人禾回房间,林伽仪翻开未接电话,193个。

    发生了什么事,江序会打这么多电话过来……

    林伽仪拨回去。

    “先生,联系到林伽仪了是吗?”

    电话那头,江序的声音嘶哑,听上去很紧张、很着急。

    “江序,我是林伽仪。”

    发出声音林伽仪才意识到,她的声音也突然变得嘶哑。

    “伽仪……”江序听到林伽仪的声音,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他。

    江序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向周风砚:“风哥,你说吧……”

    周风砚面色沉重地点头:“伽仪,我是周风砚。”

    林伽仪攥紧手机,心里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忽然后悔拨通这个电话了。

    如果没有打这个电话,她是不是可以先逃避一会儿。

    可惜逃避无用。

    “周风砚,是不是江家人拦不住,他们又找到我的行踪了?”

    她用的自己的证件登记的酒店,江家迟早会查到,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是。”周风砚咬咬牙,“是齐鹤连,他出事了。”

    “阿连?”

    义阳古镇离机场很近,人禾送林伽仪到义阳机场的时候,七点不到。

    人禾把车停在停车场,拉住就要冲出门的林伽仪:“伽仪,你先别着急,飞机十一点半才飞,还有四个多小时,你再着急,飞机也不能提前起飞。”

    她也不想着急,她也想找回理智,可是她做不到。

    她抓着人禾的衣袖:“高铁呢,火车呢,有没有其他交通工具,能让我马上出发,在最短时间内到北城?”

    人禾握住林伽仪颤抖的手:“高铁需要中转,至少十个小时,火车更慢,开车二十个小时,飞机是最快的交通工具了。”

    “——伽仪,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伽仪摇头。

    人禾叹了一口气,给林伽仪倒了一杯温水:“不想说就不说。喝口水,吃点东西,不管发生什么事,有力气才能应对。”

    林伽仪捧着水杯,牙齿不小心撞上杯沿,疼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人禾看着林伽仪的样子,想安慰却又无从下手。

    他在马路上看见她的时候,是意外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他也说不清。

    他远远地看着她,慢慢把车靠边停下,问出了那句,“女士,需要帮忙吗?”

    他想,如果她说她需要帮忙,他一定要先问,“怎么帮?”

    等她说了怎么帮之后,他再随便找些奇奇怪怪的理由,比如“看她这么狼狈不敢帮”之类的话。

    然后,他再说,“我帮你一回,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可是看见她脏兮兮的样子和眼底的青黑,他还是没忍住,果断答应带她一程。

    或许他该斩断一切联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但是当他看到曾经帮助过他的人陷入危险之中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帮了一把,就像当初别人帮他一样。

    她的身上沾的黑灰和土都说明她经历了一些不怎么好的事情,看上去很累,也熬了很久。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在坚持破茧。

    可现在,自从拨出那个电话,她的力气好像全部被抽走了,被自己的丝网缠住、困住。

    进机场前,林伽仪没忘记感谢人禾这一路的帮忙。

    人禾推脱:“谢什么?”

    “谢谢你帮我。”

    “不必谢我,这一路就当是我对你的报答。”

    “报答?”林伽仪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人禾只是笑:“别想这些了,快去吧,今天飞往北城的航班只有这一趟,错过了可就要等到明天晚上六点了。”

    对……林伽仪转身往里跑。

    人禾想了想,叫住林伽仪:“伽仪,记住了,我是人禾,三人禾。或许未来有一天,你还需要我的帮助。”

    林伽仪停下来,郑重地朝人禾鞠了一躬。

    这一路,人禾已经帮了她太多了。

    人禾一直在机场入口等着,等到机场大屏显示,CA3702次航班已经起飞。

    她至少平安离开了。

    人禾摘下墨镜,转身出门。

    门口,一众五大三粗的人冲进来,和人禾擦肩而过。

    人禾回头看着他们。

    “老大,飞机已经起飞了。”

    “追不上了,我们先回去,另想办法继续追。”

    人禾转身坐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后座上,林伽仪用过的毯子掉在了座位下面。人禾撑着车门,捡起毯子,看见毯子下面盖的塑料袋。

    透明的塑料袋里,躺着三千块钱。

    人禾拿起这三十张红色的纸币。

    五百是他给林伽仪在服务区买食物的,两百是住客栈的钱,一百是饭钱,一千五是从青石古镇到义阳古镇打车的市场价,还有七百……她还凑了个整。

    人禾无奈地摇头,把这三千块钱放进了钱包里。

    还好最后告诉了她他的名字,她看着不笨,应该能想通,不然,他还真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从北城机场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周风砚说,要直接去。

    林伽仪打了出租车。

    “姑娘,出租车过去大概一个小时,但是最近西四环那边儿有活动,堵车严重,估计得五六点才能到。”

    林伽仪有些着急:“不管绕路还是多收费,走最快的路。”

    “好。”看出来林伽仪着急,司机也不说话了,踩了油门就往外冲。

    车从机场开出来,林伽仪这才发现,北城下雨了。

    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就成了瓢泼大雨,雨点打在车窗上,雨刮器才刚刚擦去,就又有雨连绵不断地砸下来。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林伽仪反而比先前平静了一些。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到来无法改变任何事实,或许是突然的打击已经在慢慢被消化了,她没那么慌乱。

    听周风砚说,是齐鹤连选的地方。

    这里,北边是香山,以前秋游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有满山红叶。

    南边是南枫山,南枫山是私人所有,但也对外开放,是见证他们感情的地方。

    “姑娘,打车费用三百三。”

    林伽仪付了钱就要下车。

    “哎!”司机叫住林伽仪,“姑娘,下大雨呢,打伞啊。”

    林伽仪这才意识到,她连雨伞都忘了。

    青石古镇的雨停了,她就以为不会再需要雨伞了。

    司机叹了口气,从车里拿出一把蓝白相间的格子伞:“姑娘,不合适,但别介意,我车里只有这把伞。”

    林伽仪接过雨伞:“多谢师傅。”

    “唉。”司机看着林伽仪的背影,止不住叹气,最后不放心,从车窗探出头,“姑娘,节哀啊。”

    林伽仪抬头,万安公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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