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面色暗淡,神情中透露出几分阴沉。

    “孤的剑,何须你来指手画脚?”

    她冷笑一声,拾起歪倒在地上的红灯,当着男人的面,用力将其丢出了悬门。

    那抹殷红荡在半空,倏地炸裂成一朵朵花火。

    悬门下的人们抬头相望,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生气,反而充满了戏谑。

    “宴庆在即,本楼主兴致正甚。”荀北衣侧过身,倚在栏边,轻摇着折扇,不怒反笑道,“谁都不准走。”

    他的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了一片哗然。

    “东家这是怎么回事,要改规矩了?”

    “急什么,你嫌自己命长了!”

    “哪儿的话,宝贝没到手呢,我还得活着走出去。”

    “别是无福消受。”

    “总比你好,腿都没了,拿什么走。”

    “……”

    帝释霄手腕沉稳,面具遮住了表情,狠厉道:“让开。”

    他轻蔑一瞥,手却紧握剑匣,提防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以免扰乱自己的心神。

    只听领头的小婢,勒令道:“让不了。我们东家的规矩,便是这识宝楼最大的规矩,更何况此一时非彼一时。”

    帝释霄不满地啐了一口。

    “空口白话。”他自顾自地收紧剑匣,回敬了一句,“规矩既为你等所弃,我又何足遵循?”

    动静已然闹开,他昨日负伤,勉强救走了楼茵,却因此惊动了不少人。

    现在陛下来了。

    真是难上加难,报应不浅。

    当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帝释霄别过脸,恨不得立刻杀出去,但他不能这么做。

    “生死场的规矩,便就是这般玩弄的?”姜芜转了转手腕,一把摁住对方的肩膀,小声警告道,“别太过分,要不然孤择日就把你这识宝楼,荡成平地。”

    听到她的威胁,荀北衣收敛锋芒,声音变得柔和许多。

    “在下说了,一介凡商罢了,远不及女帝尊贵。”

    姜芜喉咙紧了紧,重新端起新的茶盏,斟了半杯茶,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她体内的气场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完全影响,游离得异常活跃。

    这兆头显然不妙。

    “你自隐身份,必是不愿为外人所知,那么我的条件算不得过分。”荀北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唇边的水珠,说道,“从他手中夺回剑来,对你而言,亦非难事。”

    他说罢,折扇一挥,悬门外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重。

    尽管悬门外站满了人,他们也仅仅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命令,不敢贸然上前。

    “阁下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姜芜轻轻地松口一句,“你的婢子们都言生死场,需以命为注,我若赢了剑,那他呢?”

    荀北衣避而不谈,短短数语道:“世上之人,大抵如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姜芜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带着不服气的口吻应道。

    “可惜了。”

    “这一生,生死我命,富贵我定。”

    他们的对话沿着悬门的边缝悄悄传了出去。一时间,外面的人赫然瞠目,帝释霄更是被定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这女子什么来头,能让东家吃亏?”

    “呸,我们东家那是大度,吃什么亏!”

    “不就一把破剑,怎么还变规矩了呢。”

    “你不懂,这叫为搏美人……”

    “......”

    荀北衣索性将扇子往悬门一砸,外头顿时鸦雀无声,一片静默。

    表面上,众人保持着安静,但背地里说不定怎么议论。他们的目光集中在男人身上,随着他的身影而转移。

    姜芜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心头莫名一颤:“只要我赢回那把剑,你可允我任何要求,是吗?”

    楼内众人屏息以待,紧张地偷听着,甚至连正在进行的交易,也在顷刻间全部中止。

    “咚咚”几声响,茶盏不慎滚落在地,却意外地没有丝毫破损。

    荀北衣明知她话里设套,仍旧义无反顾道:“那是自然,我也不希望看见一死一伤,点到为止。”

    再次细听这番话,众人显然感到站不住脚,差点儿往后摔个干净。

    他们东家居然为了一个女人......

    离奇,实在离奇!

    姜芜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觉得有些分寸没把握好。

    毕竟能让人从生死场全身而退后再次折返,本就不是易事。说不定他还会改变主意,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她话里带刺,微微一笑道:“北衣公子,这识宝楼里,我单枪匹马的,万一走不出去呢?”

    众人愕然失色,顾不得再听,纷纷跌了几个台阶下去。

    饶是荀北衣听到这些,也愣住了许久。

    多少年了,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曾有人这样唤过他,但那些人都已不在,包括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回忆中晃过神来,表情略显僵硬道:“没人敢拦,你何须与我弯绕,直说不可?”

    “阁下爽快,此刻的我也是一个俗人。”姜芜笑了笑,深思熟虑一番,而后建议道,“要是一条命交代在此地,兴许含恨而终。既然你这楼里遍地财富,不如……”

    “不如替我打上一副黄金棺。”

    怎会是要一副黄金棺?

    荀北衣蜷起手指,恻隐之心微动。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门外的人此刻何种心情。

    众人目光直直,想什么的都有,原以为这女子存了敲诈之心,结果她所求的,竟然是一副晦气的棺材。

    帝释霄垂下眸子,声音轻飘飘的:“棺材而已,也不过是无用之物,黄金做的,应该值点价钱。”

    这人什么毛病,脑子里只有铜臭了吧?

    悬门一点点地敞开,荀北衣用余光瞥了一眼,才放言道:“好,在下应下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多了几声惊呼。

    姜芜转头看去,哪怕男人戴着面具,也遮掩不了身上那股明显的血腥味。

    “天啊,你们听见没,咱东家开窍了?”

    “说什么呢,咱东家也是男人!”

    “他有点小浪漫,那不是应该的?”

    “......”

    帝释霄踏上一阶,身后的议论声便紧随其后,以至于他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变得格外用力。

    荀北衣见他来势汹汹,自是心知肚明,于是率先开口:“帝兄,又见面了,多待会儿也碍不了什么事。”

    姜芜注视着他,一步接一步的,欲说些什么。

    “我……”

    在男人的身后,那些眼睛如同毒蛇般,好像时时刻刻都注意着此处。

    他们不仅是关心东家,更多的是好奇,东家和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说碍事。”帝释霄站住脚,顺势甩开剑匣,冷淡道,“识宝楼的待客之道,真够不识趣的。”

    “我放你离开,是给彼此一个机会,尚有周旋的余地。”荀北衣一副悠然的模样,嗓音对外露着笑意,回道,“可现在不同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帝兄总不能是想大水冲了龙王庙?”

    帝释霄抿紧唇,眼神阴鸷了些。

    “道理给谁,我都懂,但她......不行。”

    姜芜眼中闪过片刻的怀疑。

    这意思明摆着是不想答应,但也过于直白了。

    什么叫不行,是小瞧她为女子之身吗?

    帝卿,你究竟在想什么。

    她没有把握,也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他人拿捏。

    “为何不行。”荀北衣一挑眉,对这话颇为重视,讥笑道,“未曾有她,心若浮云,哪句不是你亲口说的?”

    真是了不得。

    隐隐之中,往人家的心口上,再捅去一刀子。

    “我说的......”帝释霄委身拦在前面,神情极为不屑,拽起她的手,直言不讳道,“那只因为她有病在身。”

    霎时间,姜芜忘记了辩驳的话语,涨红着脸,愤然地甩开了他。

    好你个帝释霄,狗胆子是吧!

    岂敢如此,说谁有病!!

    折扇打在手里,荀北衣眨巴着眼睛,后知后觉道:“你......说的也在理,我险些将此事给忘了去。”

    姜芜抽动着嘴角,心中的怒火在徐徐燃烧。

    这两位上一秒还在拔剑相向的,下一秒就好似达成了某种协议,违和的不行。

    耍她呢?

    “我的病要不了命。”她快速挪开步子,一手掀起剑匣,指着那把破剑,沉声道,“来战,或者滚。”

    “我不同一个病人打架。”帝释霄背过身去,错开她的视线,视若无睹道,“尤其是握着这把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这人倒是有脾气了。

    悬门外的那群人,看到两人你来我往的,早已坐下,就等着观戏了。

    他们频频摇头,心里满是可惜。

    东家优柔寡断的,怎能赢得过,那种不要脸的男人。

    真是越看越气。

    “谈不妥咯,帝兄走吧。”荀北衣叹了口气,摁着扇骨,牢牢地握在掌心,说服道,“她有这份心,想要留下,那我和她便慢慢做交易……”

    帝释霄一低头,合好剑匣,就坐了上去。

    “我不打搅,你们请便。”

    听他如此作答,姜芜顿感头皮发麻,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楼里的规矩,定好的,总得照办不是。”

    既是为我破例,那便一破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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