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窗外的风声渐平,可楼若的心绪却久久不得静。若沈弃与钟王真是一丘之貉,天下百姓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

    天子不仁,万民受殃。

    她的那些私心与此相比,微不足道。留在别宫,查出当年的真相又如何?那些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不会因此饱腹无虑,更不会因此脱离苦海。

    她或许,要走出去。

    于是在宫女晋珍入了内殿后,楼若才堪堪抬眼,甚至没究极细问她为何在此,只道:“我想出宫,有法子吗?”

    晋珍好似没听清,“娘娘要去哪儿?小人可陪您?是要见……”

    “不,我是要回长陵。”

    闻此,晋珍才反应过来。望了眼正熟睡在榻上的安予,神色隐晦不明,“殿下,从别宫走怕是不行。”

    这话点醒了楼若。从来别宫的第一日起,她就隐隐感受到这里的守卫作风并不像是宫中的巡防营,倒更像沈弃亲手栽培的亲兵。

    她猜,大抵是为了万一时防范钟王。

    正因此,整座别宫恐怕逃不过沈弃的掌心,任何风吹草动恐都会惊扰他,从这里走,只会比宫中还难。

    “我明白,所以我得想法子回宫。只是不知当年的紫云殿是否还在,若在,我便从内里的暗道出宫;若不在,只能另寻时机了。”

    紫云殿是父皇在她满月之时便为她定下的寝宫,那时天下太平,她不知父皇怎么会心血来潮在殿内修那暗道,还曾与皇兄调侃:“父皇建此,是为了阿若以后能更好地溜出宫去吧?宫中烦闷,宫外才最广阔呢。”

    可后来,却是这暗道,保住了她的一条命。

    或许从那时修建算起,父皇早已预见未来的万分凶险。

    如今,这条暗道也给了她最大的希望,“眼下可有宫宴?”顺着宫宴回宫,才不算太突兀。继而抬眼看向晋珍,这时才发觉她脸上那条长而深的疤痕。

    可谓触目惊心。

    许是发觉了落在自己疤痕上的目光,晋珍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小人粗貌鄙面,会污殿下的眼。”

    她这样的一张脸,本不该出现在主子面前。只是此时无人可用,罗锦大人才不得不派她。在别宫里浑浑噩噩了三五年,早没人记得,她曾也是个暗卫,她曾也有匡扶天下的愿景。

    只当她是无用之人,人人见了她只会避之不及。

    可此刻楼若却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现在……”指尖碰上微微发痒的伤疤,“这里还会疼吗?”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抬眼对上楼若似水的眸子,心中久不见光亮的荒芜地好像有了生气。滞了许久,才摇头,“经年已久,很少再疼了。”

    晋珍印象中那是前朝锦绣十三年,她奉太子令从尚书府救当时尚是公子的陛下。尚书府那一夜,几近举家亡绝,只剩陛下一人被她带走。

    可一出府门,便有长刀袭来,生生在她左脸留下了这道疤痕。

    先太子仁厚,本令她休养。可一朝叛军入城,血洗皇宫,她拼了命向当时驻扎在城外的钟王求援,途中不敢耽搁一刻。

    但却还是去晚了。

    晋珍彼时未曾多想,只怪自己脚程太慢赶不及支援。可在上京这十数年,她终于看透钟王忠善皮囊之下的谋算和野心。

    他不是来不及,他是根本没想去救。

    念此,她被楼若握着的手不免紧了几分,“钟王奸诈,殿下一定要小心。眼下除夕家宴将至,皇后念在公府面子上也会请殿下回宫。”

    “静妃稍有些骄纵,殿下适时无礼便能遮掩过去。”

    晋珍虽在别宫,却对宫内之事并不陌生,这让楼若安心不少。

    “晋阳公是……?”她想起这具身体的主人静妃的母家,心下好奇,便问晋珍。

    她的神色却有些闪烁,刻意回避开了楼若的目光,才开口:“晋阳公此前是钟王党羽,说起来,殿下应该是认识的。将军还在时,他曾投靠过长陵营,但当时……有人奉殿下之命回绝了他。”

    “他是单崔?”

    楼若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

    那时她刚刚接手长陵营不久,营内各方资力都紧缺,她也与沈弃商量过:“单崔毕竟曾当过郡丞,若是诚心投靠,对我们是百般助益。”

    可沈弃却不肯,几乎是不留余地地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不行!且不说他是钟王幕僚,就凭着他如今敢背弃旧主,未来保不齐也会背弃我们。阿若,不可心急。”

    因而她对这个单崔没什么好印象。

    只是没想到,沈弃如今竟会重用他。与之前告诫她的,完全相悖。

    真是没一句真心话。

    于是在看到晋珍点头后,楼若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果真是一丘之貉啊。”仿佛是在验证此前自己的猜想。

    *

    不入腊八,皇后果然派了那位尚宫局的掌事前来。

    她一入殿便开始不经意地扫视眼前的一切,看到殿内并不富足的炭火,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在察觉到上方凌厉的目光后,又略显心虚地低了低头。

    直到行礼抬眼时,望见楼若身旁站着的安予,她的面色才变得有些难看,甚至来不及遮掩。

    “娘娘,这孩子……”支支吾吾地不知要说些什么。

    楼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还是装傻问道:“怎么?掌事不知道此事?本宫还以为他们是奉了掌事之命送这孩子来的别宫呢。”

    语毕,那掌事便径直跪了下去,面上的恐慌一览无余。

    “娘娘恕罪。”

    楼若不听,继续道:“掌事何错之有啊?”

    “这孩子尚小,做不了什么活,是以小人本打算请示了皇后娘娘后将他送出宫去,找个好人家。可不知怎么的,他竟偷偷跑出来了。是小人失察,平白为娘娘添了烦。”又是近乎滴水不漏的话术。

    楼若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沉默许久,才抓住这番话里唯一的反常之处,“你是说,这孩子此前在后宫这么久,你才想起来怎么安置他吗?”

    若将此事坐实,这掌事绝不只是失察之责。追究深了,她或许会因此丢了这掌事位。楼若也能趁尚宫局掌事换人之际,寻找良机出宫。

    可她仍将此事一股脑推向安予,“娘娘有所不知啊,这孩子总是乱跑,整个尚宫局寻了好几次也常常寻不到人。小人愚笨刻板,只想着等找到人后,带着他请示皇后娘娘出宫之事,才算合规矩啊。”

    “是吗?”楼若听此,几不可闻地反问了一句。

    转眼便看到安予不停地摇头,眼泪似要夺眶而出,他想说话,却因长久的惧怕使然,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楼若心中没了太多弯弯绕绕,一股脑只有一个念头,“掌事既无能,那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尚宫局的掌事?”

    显然,下方人并没有想到楼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了半天,才想起来拿皇后压她,:“小人有没有资格,静娘娘您说了不算。皇后娘娘掌管后宫,这一切都……”

    只是她话音未落,便因楼若手中的信纸愣住了。

    她比谁都清楚,那张写着她的名讳的信纸上,曾被用来包住了什么。

    “那小蹄子竟没烧它?!”

    楼若一步步朝她走去,开始念那纸上没几行的字:“自行了结——纪德。”

    那张纸,是她那晚从轻苓身上发现的。轻苓服的毒,就被包裹在其中。她本想着等与清平算账之时,为轻苓和死去的静妃讨几分说法回来。可如今,看着眼前如此无赖之人,她实在忍不住。

    “本宫没记错的话,掌事你就叫纪德吧?”不等她回应,楼若便深深压向了她的左肩,“你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名字?无故欺压残害宫女,难道也是请了皇后的旨意吗?”

    “那宫女是犯了什么错?”

    她更想问,静妃是犯了什么错,要平白无故丢掉性命?可她也知道,这些,恐怕不是一个尚宫局掌事能知道的。

    果不其然,纪德只将一切罪责推向自己,“是小人恶毒,因那宫女出言不逊,便怀恨在心。小人有罪,不再辩解。”

    “只是今日,小人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请娘娘回宫,除夕宫宴将至,尚宫局人手不足,一切等宫宴结束,小人定会向皇后娘娘请罪,届时,任凭娘娘处置。”

    这看似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楼若仍觉得愤懑不平。恃强凌弱、尊卑分明,仿佛早已成了这世间的常态。民生之间如此,宫中更难避免,害死低位之人的罪责,远不比烦扰高位之人所受到的刑罚重。

    她所求的公道,在这样的强权之下是求不来的。

    所以她也不会求,因为这样的强权,终会倒台,她只会做那个推翻之人。

    随着纪德离开,楼若渐渐平复心绪后,安予才抓着她的衣角解释:“我没有乱跑,是她们抓了我,把我扔在这的。求求你,别丢下我不管,我会很乖的……”

    泪珠顺着他发红发烫的脸颊流下时,楼若的心都在揪着痛。只有使劲点头,“我都知道。我不会丢下你的,别怕。”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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