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的眼睛真的是看不见的,司徒清允站起身,默默捡起扔在地上的枕头。

    她放轻脚步,缓缓靠近这个不受宠的九皇子,眼前的九皇子明明年满七岁,看起来却比寻常五岁的孩童还要弱小。

    司徒清允用一只手遏制住他两只乱动的手,掰开他的眼睛,仔细辨认着他这双眼的病因。

    眼睛浑浊,糜烂流脓,应该不是天生看不见,估计是缺乏吃食,碰到了脏东西又常年不见日光,才让他的眼睛严重至此。

    他骨瘦如柴,头发枯黄,皮肤干裂,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倒像是长安街上的小乞丐。

    司徒清允心中闪过一丝震惊,这赫连王居然如此无情,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能这般虐待。

    赫连景羿挣扎着要起身:“放开我!不要动我!”

    司徒清允放开了他。

    咕——

    床上的九皇子,眉头紧锁,偏头捂住自己发出响声的肚子。

    “殿下可是饿了,奴婢伺候殿下用膳。”

    司徒清允瞥见桌上宫人午膳时送过来的饭菜,端了起来,一股浓烈的馊味儿袭面而来。

    可赫连景羿却从床上爬下来,一步一步摸索着,拿起桌上的饭菜,大口吃了起来……

    司徒清允眉间微皱,没想到这个九皇子在冷宫中过的是这般的日子,竟然连最下等的宫人都不如。

    “殿下,饭馊了,别吃了。”

    司徒清允夺下他嘴里馊饭,眼前最重要的是要把他的身体养起来,把他的眼睛医好,要不然别说夺嫡,恐怕连活下去都艰难。

    “把饭还给我。”赫连景羿暴躁上前争抢司徒清允手里的碗。

    司徒清允闪身躲过,却让年幼的赫连景羿摔在了地上。

    赫连景羿摸索着起身,和桌子差不多高的他指向司徒清允的方向,冷声开口:“把我的饭还给我。”

    司徒清允不答,把搜掉的饭拿出了房外倒掉,她要想办法给赫连景羿搞点干净的吃食。

    可宫中戒备森严,又是白日,司徒清允不好行动,只得去宫人用饭的小厨房偷拿了三个油春饼和干净的茶水回了冷宫。

    司徒清允把油春饼递到赫连景羿的嘴边,轻声开口:“殿下,用膳吧。”

    赫连景羿急切拿起饼,吃了一大口,突然又吐了出来,对着司徒清允问道:“是那个人,让你来毒死我吗?”

    赫连景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吃食了,他怀疑司徒清允是皇后派来的人,那个害死他母亲的人,如今也想害死他。

    司徒清允看着眼前戒备的赫连景羿,轻声开口:“不管殿下信不信,奴婢会医好殿下的眼睛,不会再让殿下受人欺辱,但是,奴婢也有一个条件,希望殿下能够应允。”

    赫连景羿面上闪过一丝希冀,后又自嘲冷笑一声:“我能给你什么,我只是一个废人。”

    司徒清允把油春饼放在赫连景羿的手上,一字一句道:“我要殿下,跟着我识字习武,认我为师。”

    赫连景羿怔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普通宫女那么简单。

    他拿起饼大口吃了起来,低声道:“我答应你。”

    他本来也没什么可以在失去的东西了,除了他这条命。

    “那我与殿下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司徒清允看到赫连景羿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六年前的自己,她学着别人哄小孩的样子,拉着赫连景羿的手击掌。

    司徒清允这几日简单修缮了冷宫的窗户和屋顶,让这个屋子不至于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

    想到已经是深秋,又去宫人住的地方拿了两床棉被,把原先的破布被衾丢了出去。

    收拾好床榻,司徒清允又见赫连景羿身上衣不蔽体的衣服,想着要给他一件新的成衣……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七日,赫连景羿的脸色红润了些,司徒清允也到了该回国师府回复消息的时日。

    午夜,看着赫连景羿已然沉睡,司徒清允躲过宫里巡逻的侍卫,来到紫禁城西门的偏僻角落,翻过城墙出了宫。

    祈园内,夜色正浓,轩辕宥齐的卧房已经熄了烛火,可是床榻上却未见他的身影。

    “世子?”司徒清允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卧房,眼底闪过一瞬疑惑。

    她来到院中,院中也没有他的身影。

    猛然间,有一小石子击中了她的肩膀,司徒清允抬头,便见到轩辕宥齐一身月白长袍,拿着一玉壶酒,坐在房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她轻踏飞上了房檐,小心避过一堆空酒壶和一碟摆的整齐的芙蓉酥,不解的看向他,低声向他禀告宫内消息:“参见世子,属下已经见到了九皇子赫连景羿,他……”

    “不急,坐下吧。”轩辕宥齐指了指他旁边的屋檐。

    司徒清允有些踌躇,下意识的握了下腰上的剑。

    “属下不敢。”

    轩辕宥齐挑眉,抬眸看向她:“你是在违抗我的命令吗?”

    “属下遵命。”司徒清允摇头,坐在了轩辕宥齐指的屋檐上。

    轩辕宥齐唇角轻笑带着一丝醉意,突然看向她的脸沉声开口:“真是碍眼,本世子不喜欢看别人的假面。”

    “是,世子。”

    司徒清允扯下易容用的人皮面具,露出本身的面容。

    此刻正值深秋,明月高挂,洒落清辉。

    国师府位于京中繁荣地段,坐在屋檐上,便可将半座长安城尽收眼底。

    轩辕宥齐修长的手伸出,一阵冷风拂过,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一节玉白清瘦的手腕,他指向紫禁城,不轻不重的吐字:“你知道,谁在那儿吗?”

    司徒清允随着轩辕宥齐的指尖,看过去,泛起一丝杀意冷声回道:“是赫连王,赫连北辰。”

    轩辕宥齐凤眸微微眯起,看向远方摇了摇头,轻吐一口酒气:“是我的母亲,今日是她的生辰。”

    司徒清允哑然,侧头看向轩辕宥齐,心有疑问。

    国师夫人,怎么会在宫中?

    轩辕宥齐低垂下头,捧起那碟精致的芙蓉酥,低声呢喃:“她最爱吃城东福元斋的芙蓉酥。”

    司徒清允如今肯定轩辕宥齐喝醉了,他之前从未与她说起这些,没想到回长安与他见面两次,他一次比一次酒醉,可国师府夫人又为何在宫中呢?

    司徒清允看向紫禁城,轻声开口:“国师夫人在宫中何处,明日属下可以把芙蓉酥带进宫去,送到夫人手上。”

    轩辕宥齐未答,将手中玉壶的酒饮尽,站起身,摇晃着大步向紫禁城的方向走了两步。

    司徒清允一惊:“世子,这是房檐,小心!”

    司徒清允抱住要摔落的轩辕宥齐,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在牵扯中,轩辕宥齐月白衣袍滑落,露出大片冷白的肩颈和精壮的脊背。

    司徒清允怔然的看着怀里已经昏睡过去的轩辕宥齐,红了耳根。

    她别开眼,脸颊有些发烫,但她转念一想,或许像世子这般才是白掌事想要教给她能够让人面红耳赤的魅术。

    司徒清允深呼一口气,把轩辕宥齐扶在床上,便退出了房门。

    与此同时,今夜国师府没有入眠的人,还有国师大人轩辕霆。

    他正坐在夫人的梳妆台前,神色黯然,向手中那幅画像呢喃着细碎的话语。

    “六年了,嫣然,你会怪为夫没有保护好你吗?”

    ……

    三个时辰后,东方的天空起了一片鱼肚白,长安街的街道开始熙熙攘攘起来。

    祈园内,薄雾缭绕,闭着眼睛的司徒清允感到一丝秋日的凉意,发出一声细微的咳嗽。

    她在门口守了轩辕宥齐一夜,倒也不是怕他酒醉难受,只是怕他出了差池,无人再助她复仇。

    卧房内,轩辕宥齐听见动静,骤然睁开双眸。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下了床榻,打开了房门,便见倚靠在墙外睡着的司徒清允。

    霜寒露重,少女额间碎发已被雾气濡湿,一身夜行衣显得她更加消瘦,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狸奴,而她身旁还摆着那碟芙蓉酥。

    轩辕宥齐静静凝视着她,像观赏自己打磨的剑器,蓦的,缓缓蹲下,用手拂去落在少女衣裙边上的几片木芙蓉。

    “哥哥别走!”司徒清允好似陷入梦魇,睡梦中抓住了他的手。

    轩辕宥齐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剑眉微挑,一双深邃的凤眸望着她有一丝诧异,而他掌心里那只纤细微凉,带着几分薄茧的手,力道又紧了紧。

    不知何时,他们紧握在一起,两只冰凉的手开始一起灼热起来,周围的一切好似静止,他甚至感受到了眼前人的脉搏是那般坚韧,轩辕宥齐静静的望向她,又一次望向了她身旁的芙蓉酥,他的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似万古长夜的一颗星耀骤然亮起。

    恍然间,院内假山处传来下人用扫帚扫地的声音,他收了收神,起身给少女披上他的外袍,抱着她回到房内。

    司徒清允睫毛微颤,被他的动作弄醒了过来,她睁大眼睛看着轩辕宥齐的侧脸,她这是还在做梦吗?为什么世子在抱着她!

    轩辕宥齐知道她醒了,轻咳一声,垂眸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厉,抬手把她扔在床前的锦织珊瑚毯上,声音有些低沉:“这么多年,你一直如此,没有一分警觉吗?”

    司徒清允从地上坐起,看着他哑然,她也不知道为何在他的身边,总是少了几分警觉,居然睡的如此昏沉。

    司徒清允有些懵懂,低声开口:“属下知错,属下不是有意在世子门外睡着的,属下有话要说,便在门外等世子醒来。”

    司徒清允看着居高临下的轩辕宥齐,似带有一丝怨气缓缓开口:“昨夜世子酒醉,属下还没有禀报宫中情况。”

    轩辕宥齐听到酒醉二字,眉头微皱,他昨夜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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