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鬼最近一直夜不归宿,是不是变心了?明明年轻时,说我是镇上最漂亮的女人,一生只爱我一人——”

    天界极南一隅的床神殿正中,投射着人间荷花镇一处小屋的画面。王娘子面对床母画像前的一碗酒控诉道。

    “前几天上街去卖菜,那青楼女子只瞧了他一眼,魂儿就被勾走了!负心汉!现在更是日日跑去那青楼……床母,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听到最后一句,陆一碗猛地精神一振,挥挥手:“放心吧,三日内他必定回家。”

    这身着鸢尾蓝衣裳的少女,此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正是天界床神之一的床母。王婆从万家灯火说到万家熄火,连她家鸡都睡了。一旁的仙侍山楂也上眼皮下眼皮直打架,听见陆一碗的声音,连忙递上王婆丈夫赵苟的梦牌。

    陆一碗旋手结印,两指一点,丝丝流光溢彩的梦线,便从她指尖萦绕而出,缠绕而上,在空中结成一张七彩的大网,顷刻注入了那赵苟的梦牌中。

    “108个连环噩梦!殿下你疯了吗?”山楂数了数梦线,目瞪口呆。

    梦牌上忽然泛出波浪般的光泽,隐隐闪过里面的梦境画面,烟雨朦胧的元宵灯会上,赵苟正与一位身穿鲛青色衣裳的女子热拥激吻,下一刻突然那女子却变成了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就咬掉了他的头,赵苟的眼睛在地上骨碌碌转着,惊惧欲裂地看着街道上赫然出现的四个血色大字:花心必死!

    “他可是让王娘子难过了108个时辰!”陆一碗停手,不屑一顾:“有什么大不了的,落在我手上他已经捡了天大的便宜。”

    说罢,她随手将赵苟的梦牌一扔,这才急不可耐地看向山楂:“快,快拿过来!”

    山楂两手一施法力,那画面中床神像的祭酒便被端了出来,呈到了陆一碗桌前。

    陆一碗豪气地端起酒碗一饮而下,满脸享受,意犹未尽。

    “好酒啊!再来一碗!”

    山楂看了看桌旁堆成小山的酒碗,面带难色地摇摇头:“殿下,今日你已饮了这么多,决明神君知道后一定又会让你戒酒!”

    天界床神一职,分床母床公两人,二人共司世人安寝睡眠,床母专司噩梦,床公专司好梦。除此之外,床母还保佑夫妻和美,床公保佑小孩身体健康。

    世人以酒祭床母,以茶祭床公。陆一碗之所以考上床神一职,全是为了那碗酒,她爱喝酒,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好的美差?

    至于山楂口中的决明神君,正是床公。他与陆一碗青梅竹马,自小在天界长大,也非常头疼她这个毛病,致力一生,要让陆一碗戒酒,换职业。

    “噗嗤——”

    突然,陆一碗手中的酒碗哐当跌落,吐出一口黑血来。

    “殿下你怎么了!”山楂急了,连忙去扶她。

    “不碍事,老毛病了。”陆一碗却只顾着捡起那只酒碗,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道。

    “我去找决明神君!”山楂不听,掉头就跑出了床神殿。

    她走后,陆一碗瞬间滑落在地,一手抓着剧痛的心口,面色霎白,盯着地上那黑血,不可思议。

    “第、第九重了?”

    常人以为陆一碗是因为喝酒太过放纵,才会偶尔吐血。其实,这是因为她两千年前中了一种四界奇毒。

    此毒名为九转相思杀,发作的症状颇为怪异,与相思病很相似。每晚,陆一碗都会做相思梦,会梦见一个人。不光如此,她还离不开红豆做的食物,一日不吃就难受。每每剧烈发作时,就会吐血,起初是吐鲜红的血,后来依次按照赤黄绿青蓝紫白灰黑九种颜色变化,毒性越深颜色越往后。

    如今已是第九重黑色了,距离死期不过百日之期了。

    而四界中唯一能治愈此毒的只有——传说中的无义草。

    “得抓紧时间寻找无义草了!”

    床神殿内熏香缭绕,陆一碗一挥袖,眼一闭,元神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外面的漫天星辰之中。

    入目所及,是由无数星辰构成的光怪陆离的梦境,陆一碗平时所布的梦便在其中。身为床神,她的元神可随意出入记载在册的任何梦境。

    梦分为三种,好梦,噩梦,还有纪实梦。

    纪实梦没有任何加工,是真实反应人们在白日里所见所闻的梦。而天下阁,作为四界第一情报阁,便是人间纪实梦最为繁盛之地。

    陆一碗的元神看向眼前高耸入云的酒楼,迈步走了进去。

    “听说了吗?魔界的魔尊换人了……”

    “我这里有天界最漂亮仙子排行榜,你们一定想不到榜一是谁……”

    “我没听错吧,无义草?”

    “不都早绝迹在四界之中了吗?这世间怎么可能还存在无义草?”

    “千真万确,听说这四界最后一株无义草的下落,就在冥界的忆阁忆镜之中……”

    听到这,立在二楼把玩着酒杯的陆一碗瞬间一个激灵,冥界忆阁?

    陆一碗猛然睁开眼,元神回体,匆匆溜出了床神殿。

    走了几步,她又折返回来,将桌案上的红豆糕揣进兜里,随后消失在天界。

    月光黯淡,静谧的长街上,陆一碗匆匆直奔冥界方向。

    此处是人界与冥界的边缘,通往冥界的必经之路。

    两千年没出过天界,陆一碗对路形有些不熟悉,连着绕了好几圈。

    忽然,后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她悄然回头,却见一神秘人戴着帷帽,紧追而来。

    那人不由分说,出手就要取陆一碗命门,招招下死手,这是要暗杀她!

    陆一碗猝不及防,疯狂闪避,白色流光连连挥出,却带了些酒醉的步伐。该死,趁我酒醉要我命!此人是谁?为何要突然对我出手?

    那人身形快如鬼魅,交手间掀起阵阵夜风。当黑纱被风撩起那一瞬间,露出一张半掩着的脸,莫名有一丝熟悉。

    陆一碗晃了神,躲闪不及,中了对方一击,摔落在地。

    那人杀气毕现,朝地上的她走来。此人灵力强大,使用的术法也从未见过,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陆一碗佯装一结莲花印,施展术法,暗中却手一翻,霎时大雾骤起,白茫茫一片。

    等那人反应过来,她已使用遁术,混入雾中而逃。

    神秘人手一挥,雾气便消散干净,夜色中陆一碗的背影骤现,他冷笑一声,两手结印,本欲再挥出一击,却盯着她的背影顿了一下,旋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跟着追入了冥界。

    *

    冥界的奈何桥前,热闹一片。

    黑压压的人群,挤成一条扭曲的长龙,争先恐后扑向一口超级大锅前。

    一个新来的女子鬼魂李幺,激动地从兜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金元宝,说是来领孟婆汤的,却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人。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着一袭暗红衣裳,金冠束发,神采不凡,面上没什么表情时,周身散发出一种毁灭的危险气场,正是冥界三万年来首届男孟婆——桑不寿。

    “不好意思,其他钱币不收,一概七颗青橘一碗。” 李幺兴奋地要去接孟婆汤,就在快要触碰到手指时,那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却收了回来。

    桑不寿冲李幺眨眼一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李幺被这一笑,失了魂,愣愣地呆在了原地。他笑起来和刚刚完全不一样,悠闲随意,很接地气。

    “你这死丫头,忘了刚让你背下的冥界戒律最后一条了吗?”一旁的哥哥李大看不下去,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嗔怪道,连忙扭过她的头,让她看奈何桥边的告示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禁止触碰!

    李幺一惊,这才不情愿地后退一步,与桑不寿拉开距离。

    此时大锅一旁的桌上,一个高大的侍卫孟枇杷,正一边抱着剑,一边记手账,指了指身侧的大竹筐,铁面无私道:“七颗青橘少了一颗都不行,明日再来吧。”

    李幺只能退出队伍,有些可惜地望着桑不寿,但转念一想,又多了一次机会见到孟婆了,于是欢喜离开。

    队伍后的人依次补上,熟练地掏出七颗新鲜青橘,桑不寿满意地点头,将一碗色泽鲜红,色香味俱全的孟婆汤放到了下一个人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长龙一样的队伍还在继续往前走。桑不寿手指却轻敲在木勺柄上,默数:三、二……

    “下班。”

    丑时钟声一响,桑不寿立刻收勺盖锅,冲所有人一笑,到点走人。他手里还抛了个刚从竹筐里顺的青橘,背影十分潇洒。

    “喂!我们还没喝上呢,加个班啊——”后面排队的两个粗壮大汉张三张四不满大叫道。

    可桑不寿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傻眼的众人眼前。

    一旁的孟枇杷也二话不说,施展了个清洁术,秒收拾好大锅前的一切,一剑挑起一竹筐青橘,跟着走了。

    “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呢!”围观的人纷纷聚拢,张三骂骂咧咧道。

    “新来的,不知道孟婆庄的工作制度吧?”李大在人群中科普道:“这孟婆庄自两千年前换届起,每日只营业子时一个时辰,孟婆到点就走人,周末还双休,加班?下辈子也不可能!”

    张三被喷了一脸唾沫,匪夷所思:“一个时辰?收钱也只收七颗青橘,这个新上任的孟婆还真是古怪。”

    另一个围观的年轻人郑二,此时端着孟婆汤凑过来八卦道:“你们知道冥界为什么会立下那条戒律吗?”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奈何桥前立着的“禁止触碰”的牌子,肚子里的好奇蛔虫都被勾出来了,纷纷凑了个耳朵上去。

    自打两千年前起,冥界就新加了一条戒律,任何人不得触碰孟婆,违者一律下十八层地狱。

    郑二一脸讳莫如深:“这是因为……”

    “磨蹭什么!还有一分钟奈何桥就要关了,快喝!”奈何桥前的鬼侍催促道。

    众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还端着孟婆汤没喝的人手微微颤抖。张三羡慕道:“听说孟婆的手艺特别好,不然每日也不会争着排队来抢了,你们怎么不喝呀?”

    “真的吗?”郑二闻言,半信半疑端起碗先尝了一口。

    “啊啊啊这是在熬孟婆汤,还是煮火锅底料啊——”下一秒,痛苦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奈何桥。

    其他人见状不禁偷笑,也纷纷在鬼侍催促下,面色极度扭曲地喝下了孟婆汤,一时间吐嘈声一片。

    “看来今天是特辣!!!”

    *

    浓烈如火的辣椒味,顺着风弥漫上夜空。

    陆一碗身形如风,一瞬百里,终于艰难逃脱,她狼狈地转过头,忽然被吸入的辣椒味呛得身形不稳,猛地一头撞上一根黑柱,砸落在一个广场上。

    “咳咳——”

    陆一碗灰头土脸抬起头,面如菜色,却陡然望见前面楼阁上牌匾上赫然写着:忆阁。

    她一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陆一碗四顾无人,立刻化形闪进了忆阁。

    偌大的忆阁中有一个长长的旋转木梯,上面设有许多机关,精巧无比。她朝上看去,起码有十几层,每一层的书架如海,分门别类存放着许多像镜子一样的物品,各式各样,几乎每一柄都不相同。

    陆一碗藏在一排架子后,朝忆阁中央的案桌看去,只见一个侍卫正翘着二郎腿,左手在上拿着一柄镜子,右手在下却拿着话本《王府的诱惑》,看得津津有味,正在摸鱼。

    他手中的那柄忆镜上,正显示出如走马灯一样的人间画面,似是一个人的记忆。

    “这应该就是忆镜了吧?”陆一碗回想梦里听到的话,据天下阁的人说,人死后,只要喝下孟婆汤,一生的记忆便会自动剥落,生成一柄忆镜,收束于冥界忆阁中。

    无义草的下落就在这些忆镜里。

    想到这,陆一碗一个手刀劈晕那侍卫,开始疯狂翻找第一层忆镜里的画面。

    陆一碗一边翻,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红豆饼,吃了起来。九转相思杀此毒太霸道,每次一发作,就剧痛难耐,唯有吃红豆饼才能缓解一下。

    正当陆一碗翻得正起劲时,窗户上却浮现出一道影子,正朝这边走过来。

    “菖蒲,子时都过好久了,今日怎么还没把忆镜呈到山上的配殿给庄主?”

    陆一碗登时愣住,扫了一眼地上晕过去的许菖蒲,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故作男声:“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等窗前的那道身影消失,陆一碗才松了一口气,庄主?谁啊?

    一轮圆月下,几只乌鸦飞散,发出阵阵阴森的叫声。

    陆一碗变换了一身侍卫服,端着一盘忆镜,摸索着路线,朝山上走去。

    天冥两界不互通,私自擅闯冥界者,一旦发现,天规处罚是少不了的。眼下寻找无义草要紧,陆一碗并不想徒添麻烦,于是决定替那摸鱼的侍卫送一下忆镜。

    “孟婆殿?”

    她走得脚累,终于停在了一处殿外,抬头望去,原来这儿就是传说中的冥界孟婆庄,但此处僻静,距离山下的山庄那么远,难道是孟婆的寝殿?

    陆一碗试探性地走进去,偌大的殿内,却空旷无人。

    帘幕轻拂,一把古琴正静静立在窗下,样式古朴,青色的琴弦,在月色下流光溢彩,实在夺人眼目。

    不知为何,在看见古琴的一瞬间,陆一碗的脚就不受控制地朝它走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她。

    陆一碗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忍不住好奇地胡乱弹拨了几下,发出清澹……又嘶哑的难听琴音。

    那一刻,大殿后一双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

    眨眼间,一个红色身影翩然出现在大殿上,桑不寿已摘下金冠,仅一支木簪束发,定定地盯着殿内的陆一碗。

    他生得极美,一身红色纱衣,神清骨秀,却并不显得艳丽,眼不带秋波却看得她面热。

    陆一碗下意识别过头,可恶,此人太过危险!她中的那毒还有一奇特之处,若看见太过美貌的男子,容易引起九转相思杀发作。

    “原来有人啊。”陆一碗收回手,也不好继续装没看见,讪讪一笑:“你是伺候庄主的侍卫吧?我是来送忆镜的。”

    桑不寿闻言,却不怒反笑:“是啊,方才见昆玉弹的曲子很是特别,不知叫什么,可否教于我,庄主向来喜欢新鲜。

    “《胡弹》?此曲……不太适合如此良辰美景,可别叫庄主耳朵难过了。”陆一碗面不改色,将忆镜往案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天色已晚,那我就不打扰你和庄主了。”

    “等等。”

    “还有事吗?”陆一碗心虚地转过身。

    “孟婆庄的侍卫,我大多见过,倒是不曾见过昆玉,不知昆玉大名?”

    陆一碗一懵,强装镇定:“菖……蒲。”

    不等桑不寿反应,她脚底板抹油就要开溜。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股奇异的酒香香气。

    陆一碗爱酒如痴,只要闻到过的好酒味道,都忘不了。那是一种罕见的名酒气息,她此生只在床神殿喝过到一次,本以为那酒已绝迹,没想到在这还能嗅到。

    她循着那气息往前走,忽然抬起头,却发现是桑不寿的纱衣上传来的酒香味,好奇地凑近了两步。

    “好香啊,这到底是什么酒?”陆一碗酒瘾上来,忽然触碰了一下他的袖子。

    桑不寿猝不及防,下一秒,他的身体陡然爆发出璀璨的白光,转瞬之间,竟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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