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滚烫的热潮中，宋彧稳步向她走来。
在来来去去的人流中，这一刻，她真的只能看见他一个人了。
炽烈的正午阳光下，他长长的睫毛搭着眼帘，鼻梁高挺，眉目深邃，轮廓比之前的青涩更显浸透岁月的从容。穿着白色体恤和浅色牛仔裤，有股从骨子里透出来书卷气的少年感。
周素漫无边际地想，在许多人都幼稚的时候，他最是老成。在许多人开始成熟无趣，他反倒像破开旧茧一样意气风发。
在距她三步的地方，宋彧有分寸地停了下来，凝着她，声音说不出的低哑：“周素，好久不见。”
周素掩在防晒衣后的嘴角往上牵了牵，“好久不见。”她以寒暄的口吻，掩盖一切胸腔中鼓动的真实：“你怎么也回荣城了？”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并不礼貌，她拉开拉链，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脸来。
之前一直没去特意打听他的消息，只知道他在A市读大学，世界之大，也不知道他毕业后会去哪里。其实在听许靖言说他也回了荣城的消息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很可能会继续深造下去。
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不符合期待的道路。
不仅没有选择继续深造，甚至都没有留在大都市里，反而回到了这座安宁无争的小城。
“想回来就回来了。”宋彧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忽地笑了一下。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仿佛并不觉得放弃更多更好的机会是什么不好的选择。
可周素直觉这话别有一番深意，下意识看向后面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女人。
女人这会才踩着高跟往这边走过来，乌黑的长发，白皙透亮的肌肤，大大的眼睛，粉嫩适中的唇，无一不展现出她得天独厚的漂亮。
无论初中还是高中，闻心意一直是学校的焦点，从无掩饰的耀眼。追她的人很多，外校慕名来看她的人很多，偷偷拍她照片的人也有很多，可她从来不谈恋爱，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于是许多漂亮女孩会遇到的谣言在她这里都要土崩瓦解。于是那些嫉妒的情绪也都要变成仰望。
如今，又经过四年，她的美丽和气质都更添动人心神的力量。
漂亮、聪明、性格好、气质佳，所有赞美的词汇都可以用到闻心意的身上。这也是周素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如今，这印象又进一步加深了。
如果把人比成书画，那么宋彧和闻心意都是决然不会褪色的那两幅。他们只会随着时光打磨更显出他们的独到与珍贵。然后终有一天，被人收藏，或者被展示到博物馆去。
闻心意打量着周素，露出明媚的笑来：“周素，你一直没变。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以前学生时代的我们。”她扭头，手背轻拍宋彧的胳膊：“是吧，宋彧？”
宋彧手臂微有瑟缩，却摇头：“周素，你又瘦了些。”
闻心意有些诧异，又看了周素几眼，点了点头：“还真是哎，”她不可思议地玩笑说：“宋彧，一直知道你记性好，没想到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周素瘦没瘦你都知道呀。你们男生不是一般看不出来这些的嘛！”
美貌如斯，连灼热的空气都能因她的笑容变得清甜。
宋彧看着周素，莫名说了一句：“的确，我一般不注意这些。”
周素觉得很难为情，也没法注意到宋彧说了个很奇怪的“又”字。
闻心意又道：“没想到今天老同学聚这么全，一起出去吃个午饭吧？”
周素如梦初醒，忙道：“下次再说吧，我得回家了。”
闻心意轻皱了皱眉，有些遗憾：“可下次不一定聚得这样全呀！”
宋彧视线没从周素身上移开过片刻，“书店还有事没有处理好，也不急。”
周素觉得这两道视线让她浑身不自在极了，“那我先回去了。”她重新坐上车，旋转钥匙，解开刹车，回头招了一下手：“拜拜。”
闻心意也招手，笑说：“拜拜！”
宋彧没说什么，只是目送。
周素从后视镜中看到他遥远的身影，似乎目光有片刻的相交，于是眸光霎时一缩，她慌忙移开视线，脊背崩得很紧。
怎么走过了那条路，怎么到的家，周素全不记得。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原来是这个意思。
因为闻心意在，所以宋彧也选择回来。
事实最终证明，她的想象与现实的确隔着天堑。多年以后，宋彧并非孤身，跟在他身边与他仍有莫大交集的正是他念念不忘那一个。
*
下午两点半，周素踩点到店里。
李老板不知去向，店里暂时只有另一个叫吕子明的店员，是最新招进来负责视频拍摄和剪辑的。近几天，他一直吐槽的就是人不够，一个人的工作量太大。李老板因此也只能安慰，叫他先做着，有成效了再招。因为要不要再拓展短视频这一条业务线，李老板自己也还在审慎地观察与考虑中。
吕子明捣鼓着剪辑软件，瞅见周素进来，朝桌上的东西努了下嘴，说到：“喏，周姐，隔壁给你送果汁和蛋糕来了。听说还是自己在家做的呢！”说着，吕子明露出一抹八卦的笑来。
“隔壁？”周素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进来前她悄悄看过了，隔壁只有两个整理新书的店员，宋彧并不在。她探了下装果汁的玻璃外壁，常温的。
“他说他姓宋，就隔壁书店的。”吕子明说：“他还说啊，女孩子吃冰不好，叫你先喝着，有什么建议可以微信联系他。”
周素沉浸在上午发生的一切中无法自拔，猛然这么一下，又把她生生拽出来了。
微信…
没记错的话，在确定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后，她就把她千方百计加来的宋彧微信给删了。
周素提东西上楼，想起什么又停住了，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吕子明思考了下，眼睛瞬间亮起，“刚来的！还有一个大美女啊！”他面上对周素和宋彧的浮想联翩顿时打住，问：“难不成一个是你堂哥或者表哥？一个是你未来堂嫂或者表嫂？”
“...不是。”周素快步上去了。
吕子明也没察觉到什么，自顾自又说道：“没想到这么一个大美人厨艺也不错啊。那果汁和蛋糕看起来卖相真够可以的！”
周素一字不落地听见了，把东西放到桌子上，一屁股坐下，有种闷饱了的感觉。隔了会又想，难不成真是闻心意做的？她拿起果汁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口蛋糕。
…嗯，确认过味道，是她做不出来的。
自暴自弃似的，周素一口把蛋糕塞进了嘴巴，恨恨地嚼着，也就没听见楼下吕子明正和人说着什么。
不一会，楼梯上传来有规律的脚步声，近了后，周素听见了。她坐的位置本就面对楼梯，所以几乎是下一瞬，两双眼睛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周素突然忘记了动作。
真正的目瞪口呆。
宋彧看她三秒，有些忍俊不禁，眼里泛起笑意：“好吃吗？”
周素忙捂嘴，嚼巴嚼巴咽下去，“你怎么来了？”
这个店面的格局跟隔壁书店的格局是有不同的。宋彧那间店面是实实在在有两层，但是在李老板的这间，周素所在的是额外搭建出来的阁楼。
阁楼空间不大，高度也不够高，对周素来说当然刚刚好。但对于宋彧来说，就有些委屈了。他站在门口，略垂下脑袋，长腿也屈着，浑身跟伸展不开似的将就着，说道：“忘记告诉你，这个杯子不是一次性的。”
周素看那杯子一眼，是个自带硅胶吸管的玻璃杯，杯壁上除了容量的标示，有种气泡的质感，或者说更像是透色的水晶彩泥。没什么图案，只是…
她拿起杯子细细端详，之前没发现，现在却看清了在杯壁恰到好处的地方印了个绿色的“素”字。就着杯子里泛绿的果汁，有种别样的好看。
周素心尖蓦一跳，电光火石间想了许多，问出了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这是你们开业的赠品？”
宋彧张了张嘴，似乎也有些惊讶，终于也有些无奈：“算是。”
“那…你是要我用完还给你？”周素试探道。
宋彧沉默思索了几秒，点头：“可以，你下午下班的时候带到隔壁。”顿了顿，又问：“方便吗？”
周素忙不迭：“方便方便。”
说实话，跟宋彧这样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实在有些不自在。感官一瞬被打开，思绪一瞬跟着上天入地，她觉得浑身绷紧，甚至有些缺氧。
安静了片刻，周素低头见宋彧的白色休闲鞋一动未动，那鞋尖仍朝向着她，显然是还没走，不禁投去个疑惑的视线。
宋彧尴尬轻咳一声，自觉有种被赶客的窘迫，却也没有就此离开，低声问：“味道怎么样？”
“挺好，大美人厨艺了得。”已经几乎停止思考的周素想都没想，下意识就用了吕子明之前说的话，一边还配合地竖起了大拇指。
大美人…？
宋彧寻思着这三个字，“那就不打扰了。”
周素站起来送：“忘记谢谢你们的招待了，慢走慢走。”
宋彧出神间，也没注意周素措辞上的细节。等思索出结果，有些纳闷。
大美人…她是说我？
宋彧扭头，狐疑看去。然而这个视角，已经看不到周素的身影了。
宋彧走了，浑身透着股纳闷劲。
周素坐在阁楼上捂着脸长吁短叹起来，一边觉得丢人，一边觉得失落。看着那漂亮的玻璃杯，心底更禁不住的五味杂陈。
原来宋彧这样从来看上去没有杂念的人，也可以有对感情开窍的一天。原来他来找她只是替闻心意问问味道如何。也许闻心意最近正在厨艺上做什么尝试，也许那个杯子，本就是闻心意的设计。
所以他一切都这样珍视，甚至专程来一趟提醒。
所以她周素是占了老同学身份的便宜，有幸成为了他们中间的那一环。
一旦这样想，周素就觉得那股苦涩从心头弥漫到了舌尖来。她喝了一口果汁，企图压下，也不想再管究竟是出自谁手。
*
周素提前了半小时下班，去送杯子的时候书店里面只有店员。
她提着洗干净并用开水泡过的杯子进去，边打量着里面的装潢，比之从外来看，更显一番滋味。仿佛真的进入到了古时候的书院一般。店内主用都是褐色的木料，格外显一种时光的厚重之感。
很是巧妙的一个地方还在于，在店面的最左侧，有一棵巨大的造型树，树身上还做镂出隔板，放置的是一些经典的诸如四书五经这一类的书籍。然后树身又从此处延展漫延到了墙角。刚好给读书人提供的可以稍坐休息的地方。
天花板也并非规整的刷漆，而是保留了一些原始的斑驳，颇具艺术感。
周素打量着，跟店员不期然对上了视线，店员微笑说：“小姐姐，我们还是正式开业哦！”
一时间，周素不免有些尴尬，笑说：“我送个东西给宋彧。”
“噢！”店员明白过来，指了指收银台：“不好意思。你把东西放收银台就行，老板回来就能看到。”
“好的，谢谢。”
周素放好东西就出去了，心中不无遗憾地想，要是这个书店不是宋彧开的，她真能在里面呆上一天。
转而又想，可要不是宋彧开的，她也许就再也碰不见宋彧了吧。这世上有些人哪怕隔了好几个城市也会有遇见的一天，而有些人即便在同一个小区都碰不到一面。她和宋彧显然是后者。
不然，漫长的四年，如果要遇见，早就遇见了。
*
第二天是周六，根据李老板的意思，平时上下班时间可以稍微宽松，没事的时候默认双休。但万一要忙起来，也会给加班费。不过基本这些情况都跟她这个做推文和吕子明那个做视频的关系不大。店里制作、出单、收银、看店等等都另有人员。
还记得当时跟许靖言提起自己的工作时，他很吃惊道：“现在居然还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大方老板？赚的钱够发工资够成本够自己用吗？”
短短时间里，许靖言已经离过两次职。对现在的职场环境有了自己的理解，所以对于李老板这种存在，他下意识并不是拿钱办分内事、有事办事没事可歇这种分工明确且不浪费员工的理该如此，而是居然如此。
的确也居然如此。
李老板跟老板娘有时比起把事情交给员工做，甚至更愿意自己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他们觉得既放心也舒心。
但这些周素也不愿多想，想了头大。她唯一要努力做的，就是在每天的上班时间里完成自己的工作内容，最好什么时候能写出一篇爆款推文。至于其他，她倒也在闲暇时学习了些做手工串珠的基本步骤。
周六这天，周素起了个大晚，也终于让秋女士把“女儿突然早起不会有什么事吧”的这种担心给彻底放下了。
到了晚上，周素上了自家楼顶，点了蚊香坐在躺椅上乘凉。
夏夜最好看的，无非是漫天的晨星。她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忽然想起初中时候，她曾问过宋彧一个问题。
当时她说：“宋或，你说星星这么好看，怎么拍下来呢？”
宋彧随着她的话抬头看天，最终又看向她：“那不如试试拍你的眼睛。”
周素漫无目的地瞎想，随手放在肚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手机看，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
宋彧的好友申请。
周素惊坐了起来，心跳的有些快，手也有些抖。
他加自己做什么？难道杯子出了问题？或者是考虑到两人以后就在隔壁上班，有问题方便交流？
周素同意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屏幕瞧，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发点什么打招呼？正犹豫间，对面的消息已经发送了过来。
yes：【周素，我是宋彧。】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宋彧？
周素撇嘴，看着他的微信名，又想起从前许多次，她为了纾解思念，无数次地点进他的微信。每每她看到这个“yes”，她都很想问，“宋彧，我说什么，你都可以吗？”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周素回复了个“hello”的表情包。
yes：【今天带了果汁和蛋挞，发现你没来上班。】
周素：【今天是周六。】
她回复着，顺便把他的备注修改。可等修改完回来一看，周素又觉得，自己这么回复会不会显得特别无趣？
可有趣又怎么样呢？他身边已经有另一个她了。
而一旦想到闻心意，周素忽然就觉得自己怀着别样的心思跟宋彧聊天，实在有种背德感。
她觉得难受，她想靠近他，可她不能靠近他。
宋彧：【这几天忙忘了。】
周素回了个有分寸有礼貌无恶意的微笑表情包。
她不无失落地看着聊天界面，本以为在自己的种种敷衍和并不展开话题下他们的聊天会就此结束，可没想到没一会，宋彧的信息又发送过来。
宋彧：【最近一直在尝试做一些不同的饮料和甜点，我想味道好的同时还能兼顾健康是最好的。周素，我知道你喜欢喝奶茶，不如为我做个参考。也许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开个饮品甜点店。】
顿了一顿，宋彧加了一句解释：【毕竟书店的市场不大，但是餐饮做得好的话，就不一样了。】
一瞬间，周素恍然大悟。
原来，果汁和蛋糕是宋彧做的，不是闻心意做的。她说不出自己什么感受，但窃喜一定占了大部分。
犹豫片刻，她问：【你怎么不找闻心意帮你？】
宋彧：【我为什么要找她？】
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不解。
周素比他更不解：【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打出这行字时，周素苦涩异常。她知道一旦对方承认，那在某种程度上就剖去了她无辜的可能性。这就意味着，她要彻彻底底的保持距离了。
宋彧：【谁说她是我女朋友？】
随着顶上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一直没有消失，一会后，宋彧给出了他的解释。
宋彧：【她在B市上班，做的是读书博主。知道我开书店以后，正好回来荣城，所以谈了些合作。】
周素再度恍然：【不好意思，那我误会了。】
宋彧：【你一整天都在想什么？】
几秒后，又补充：【昨天那一天。】
周素心一颤，下一秒，喜悦爬上她的眼睛、她的嘴角：【能想什么？果汁挺好喝？蛋糕挺好吃？】
宋彧想问的不是这个。但他适可而止了：【行，挺好。】
【先不说了，有人找。】
周素：【好的。】
只有周素自己知道，这个“好的”回复得有多心不甘情不愿。但对她来说，今天的好消息也足够多了。或者她应该知足才是。
周素捧着手机，看着两人仅仅今天的聊天记录，忽然看到那一句“我知道你喜欢喝奶茶”。
她喜欢喝奶茶，这没错。
他是怎么知道的？
在来来去去的人流中，这一刻，她真的只能看见他一个人了。
炽烈的正午阳光下，他长长的睫毛搭着眼帘，鼻梁高挺，眉目深邃，轮廓比之前的青涩更显浸透岁月的从容。穿着白色体恤和浅色牛仔裤，有股从骨子里透出来书卷气的少年感。
周素漫无边际地想，在许多人都幼稚的时候，他最是老成。在许多人开始成熟无趣，他反倒像破开旧茧一样意气风发。
在距她三步的地方，宋彧有分寸地停了下来，凝着她，声音说不出的低哑：“周素，好久不见。”
周素掩在防晒衣后的嘴角往上牵了牵，“好久不见。”她以寒暄的口吻，掩盖一切胸腔中鼓动的真实：“你怎么也回荣城了？”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并不礼貌，她拉开拉链，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脸来。
之前一直没去特意打听他的消息，只知道他在A市读大学，世界之大，也不知道他毕业后会去哪里。其实在听许靖言说他也回了荣城的消息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很可能会继续深造下去。
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不符合期待的道路。
不仅没有选择继续深造，甚至都没有留在大都市里，反而回到了这座安宁无争的小城。
“想回来就回来了。”宋彧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忽地笑了一下。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仿佛并不觉得放弃更多更好的机会是什么不好的选择。
可周素直觉这话别有一番深意，下意识看向后面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女人。
女人这会才踩着高跟往这边走过来，乌黑的长发，白皙透亮的肌肤，大大的眼睛，粉嫩适中的唇，无一不展现出她得天独厚的漂亮。
无论初中还是高中，闻心意一直是学校的焦点，从无掩饰的耀眼。追她的人很多，外校慕名来看她的人很多，偷偷拍她照片的人也有很多，可她从来不谈恋爱，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于是许多漂亮女孩会遇到的谣言在她这里都要土崩瓦解。于是那些嫉妒的情绪也都要变成仰望。
如今，又经过四年，她的美丽和气质都更添动人心神的力量。
漂亮、聪明、性格好、气质佳，所有赞美的词汇都可以用到闻心意的身上。这也是周素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如今，这印象又进一步加深了。
如果把人比成书画，那么宋彧和闻心意都是决然不会褪色的那两幅。他们只会随着时光打磨更显出他们的独到与珍贵。然后终有一天，被人收藏，或者被展示到博物馆去。
闻心意打量着周素，露出明媚的笑来：“周素，你一直没变。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以前学生时代的我们。”她扭头，手背轻拍宋彧的胳膊：“是吧，宋彧？”
宋彧手臂微有瑟缩，却摇头：“周素，你又瘦了些。”
闻心意有些诧异，又看了周素几眼，点了点头：“还真是哎，”她不可思议地玩笑说：“宋彧，一直知道你记性好，没想到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周素瘦没瘦你都知道呀。你们男生不是一般看不出来这些的嘛！”
美貌如斯，连灼热的空气都能因她的笑容变得清甜。
宋彧看着周素，莫名说了一句：“的确，我一般不注意这些。”
周素觉得很难为情，也没法注意到宋彧说了个很奇怪的“又”字。
闻心意又道：“没想到今天老同学聚这么全，一起出去吃个午饭吧？”
周素如梦初醒，忙道：“下次再说吧，我得回家了。”
闻心意轻皱了皱眉，有些遗憾：“可下次不一定聚得这样全呀！”
宋彧视线没从周素身上移开过片刻，“书店还有事没有处理好，也不急。”
周素觉得这两道视线让她浑身不自在极了，“那我先回去了。”她重新坐上车，旋转钥匙，解开刹车，回头招了一下手：“拜拜。”
闻心意也招手，笑说：“拜拜！”
宋彧没说什么，只是目送。
周素从后视镜中看到他遥远的身影，似乎目光有片刻的相交，于是眸光霎时一缩，她慌忙移开视线，脊背崩得很紧。
怎么走过了那条路，怎么到的家，周素全不记得。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原来是这个意思。
因为闻心意在，所以宋彧也选择回来。
事实最终证明，她的想象与现实的确隔着天堑。多年以后，宋彧并非孤身，跟在他身边与他仍有莫大交集的正是他念念不忘那一个。
*
下午两点半，周素踩点到店里。
李老板不知去向，店里暂时只有另一个叫吕子明的店员，是最新招进来负责视频拍摄和剪辑的。近几天，他一直吐槽的就是人不够，一个人的工作量太大。李老板因此也只能安慰，叫他先做着，有成效了再招。因为要不要再拓展短视频这一条业务线，李老板自己也还在审慎地观察与考虑中。
吕子明捣鼓着剪辑软件，瞅见周素进来，朝桌上的东西努了下嘴，说到：“喏，周姐，隔壁给你送果汁和蛋糕来了。听说还是自己在家做的呢！”说着，吕子明露出一抹八卦的笑来。
“隔壁？”周素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进来前她悄悄看过了，隔壁只有两个整理新书的店员，宋彧并不在。她探了下装果汁的玻璃外壁，常温的。
“他说他姓宋，就隔壁书店的。”吕子明说：“他还说啊，女孩子吃冰不好，叫你先喝着，有什么建议可以微信联系他。”
周素沉浸在上午发生的一切中无法自拔，猛然这么一下，又把她生生拽出来了。
微信…
没记错的话，在确定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后，她就把她千方百计加来的宋彧微信给删了。
周素提东西上楼，想起什么又停住了，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吕子明思考了下，眼睛瞬间亮起，“刚来的！还有一个大美女啊！”他面上对周素和宋彧的浮想联翩顿时打住，问：“难不成一个是你堂哥或者表哥？一个是你未来堂嫂或者表嫂？”
“...不是。”周素快步上去了。
吕子明也没察觉到什么，自顾自又说道：“没想到这么一个大美人厨艺也不错啊。那果汁和蛋糕看起来卖相真够可以的！”
周素一字不落地听见了，把东西放到桌子上，一屁股坐下，有种闷饱了的感觉。隔了会又想，难不成真是闻心意做的？她拿起果汁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口蛋糕。
…嗯，确认过味道，是她做不出来的。
自暴自弃似的，周素一口把蛋糕塞进了嘴巴，恨恨地嚼着，也就没听见楼下吕子明正和人说着什么。
不一会，楼梯上传来有规律的脚步声，近了后，周素听见了。她坐的位置本就面对楼梯，所以几乎是下一瞬，两双眼睛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周素突然忘记了动作。
真正的目瞪口呆。
宋彧看她三秒，有些忍俊不禁，眼里泛起笑意：“好吃吗？”
周素忙捂嘴，嚼巴嚼巴咽下去，“你怎么来了？”
这个店面的格局跟隔壁书店的格局是有不同的。宋彧那间店面是实实在在有两层，但是在李老板的这间，周素所在的是额外搭建出来的阁楼。
阁楼空间不大，高度也不够高，对周素来说当然刚刚好。但对于宋彧来说，就有些委屈了。他站在门口，略垂下脑袋，长腿也屈着，浑身跟伸展不开似的将就着，说道：“忘记告诉你，这个杯子不是一次性的。”
周素看那杯子一眼，是个自带硅胶吸管的玻璃杯，杯壁上除了容量的标示，有种气泡的质感，或者说更像是透色的水晶彩泥。没什么图案，只是…
她拿起杯子细细端详，之前没发现，现在却看清了在杯壁恰到好处的地方印了个绿色的“素”字。就着杯子里泛绿的果汁，有种别样的好看。
周素心尖蓦一跳，电光火石间想了许多，问出了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这是你们开业的赠品？”
宋彧张了张嘴，似乎也有些惊讶，终于也有些无奈：“算是。”
“那…你是要我用完还给你？”周素试探道。
宋彧沉默思索了几秒，点头：“可以，你下午下班的时候带到隔壁。”顿了顿，又问：“方便吗？”
周素忙不迭：“方便方便。”
说实话，跟宋彧这样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实在有些不自在。感官一瞬被打开，思绪一瞬跟着上天入地，她觉得浑身绷紧，甚至有些缺氧。
安静了片刻，周素低头见宋彧的白色休闲鞋一动未动，那鞋尖仍朝向着她，显然是还没走，不禁投去个疑惑的视线。
宋彧尴尬轻咳一声，自觉有种被赶客的窘迫，却也没有就此离开，低声问：“味道怎么样？”
“挺好，大美人厨艺了得。”已经几乎停止思考的周素想都没想，下意识就用了吕子明之前说的话，一边还配合地竖起了大拇指。
大美人…？
宋彧寻思着这三个字，“那就不打扰了。”
周素站起来送：“忘记谢谢你们的招待了，慢走慢走。”
宋彧出神间，也没注意周素措辞上的细节。等思索出结果，有些纳闷。
大美人…她是说我？
宋彧扭头，狐疑看去。然而这个视角，已经看不到周素的身影了。
宋彧走了，浑身透着股纳闷劲。
周素坐在阁楼上捂着脸长吁短叹起来，一边觉得丢人，一边觉得失落。看着那漂亮的玻璃杯，心底更禁不住的五味杂陈。
原来宋彧这样从来看上去没有杂念的人，也可以有对感情开窍的一天。原来他来找她只是替闻心意问问味道如何。也许闻心意最近正在厨艺上做什么尝试，也许那个杯子，本就是闻心意的设计。
所以他一切都这样珍视，甚至专程来一趟提醒。
所以她周素是占了老同学身份的便宜，有幸成为了他们中间的那一环。
一旦这样想，周素就觉得那股苦涩从心头弥漫到了舌尖来。她喝了一口果汁，企图压下，也不想再管究竟是出自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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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素提前了半小时下班，去送杯子的时候书店里面只有店员。
她提着洗干净并用开水泡过的杯子进去，边打量着里面的装潢，比之从外来看，更显一番滋味。仿佛真的进入到了古时候的书院一般。店内主用都是褐色的木料，格外显一种时光的厚重之感。
很是巧妙的一个地方还在于，在店面的最左侧，有一棵巨大的造型树，树身上还做镂出隔板，放置的是一些经典的诸如四书五经这一类的书籍。然后树身又从此处延展漫延到了墙角。刚好给读书人提供的可以稍坐休息的地方。
天花板也并非规整的刷漆，而是保留了一些原始的斑驳，颇具艺术感。
周素打量着，跟店员不期然对上了视线，店员微笑说：“小姐姐，我们还是正式开业哦！”
一时间，周素不免有些尴尬，笑说：“我送个东西给宋彧。”
“噢！”店员明白过来，指了指收银台：“不好意思。你把东西放收银台就行，老板回来就能看到。”
“好的，谢谢。”
周素放好东西就出去了，心中不无遗憾地想，要是这个书店不是宋彧开的，她真能在里面呆上一天。
转而又想，可要不是宋彧开的，她也许就再也碰不见宋彧了吧。这世上有些人哪怕隔了好几个城市也会有遇见的一天，而有些人即便在同一个小区都碰不到一面。她和宋彧显然是后者。
不然，漫长的四年，如果要遇见，早就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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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根据李老板的意思，平时上下班时间可以稍微宽松，没事的时候默认双休。但万一要忙起来，也会给加班费。不过基本这些情况都跟她这个做推文和吕子明那个做视频的关系不大。店里制作、出单、收银、看店等等都另有人员。
还记得当时跟许靖言提起自己的工作时，他很吃惊道：“现在居然还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大方老板？赚的钱够发工资够成本够自己用吗？”
短短时间里，许靖言已经离过两次职。对现在的职场环境有了自己的理解，所以对于李老板这种存在，他下意识并不是拿钱办分内事、有事办事没事可歇这种分工明确且不浪费员工的理该如此，而是居然如此。
的确也居然如此。
李老板跟老板娘有时比起把事情交给员工做，甚至更愿意自己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他们觉得既放心也舒心。
但这些周素也不愿多想，想了头大。她唯一要努力做的，就是在每天的上班时间里完成自己的工作内容，最好什么时候能写出一篇爆款推文。至于其他，她倒也在闲暇时学习了些做手工串珠的基本步骤。
周六这天，周素起了个大晚，也终于让秋女士把“女儿突然早起不会有什么事吧”的这种担心给彻底放下了。
到了晚上，周素上了自家楼顶，点了蚊香坐在躺椅上乘凉。
夏夜最好看的，无非是漫天的晨星。她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忽然想起初中时候，她曾问过宋彧一个问题。
当时她说：“宋或，你说星星这么好看，怎么拍下来呢？”
宋彧随着她的话抬头看天，最终又看向她：“那不如试试拍你的眼睛。”
周素漫无目的地瞎想，随手放在肚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手机看，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
宋彧的好友申请。
周素惊坐了起来，心跳的有些快，手也有些抖。
他加自己做什么？难道杯子出了问题？或者是考虑到两人以后就在隔壁上班，有问题方便交流？
周素同意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屏幕瞧，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发点什么打招呼？正犹豫间，对面的消息已经发送了过来。
yes：【周素，我是宋彧。】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宋彧？
周素撇嘴，看着他的微信名，又想起从前许多次，她为了纾解思念，无数次地点进他的微信。每每她看到这个“yes”，她都很想问，“宋彧，我说什么，你都可以吗？”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周素回复了个“hello”的表情包。
yes：【今天带了果汁和蛋挞，发现你没来上班。】
周素：【今天是周六。】
她回复着，顺便把他的备注修改。可等修改完回来一看，周素又觉得，自己这么回复会不会显得特别无趣？
可有趣又怎么样呢？他身边已经有另一个她了。
而一旦想到闻心意，周素忽然就觉得自己怀着别样的心思跟宋彧聊天，实在有种背德感。
她觉得难受，她想靠近他，可她不能靠近他。
宋彧：【这几天忙忘了。】
周素回了个有分寸有礼貌无恶意的微笑表情包。
她不无失落地看着聊天界面，本以为在自己的种种敷衍和并不展开话题下他们的聊天会就此结束，可没想到没一会，宋彧的信息又发送过来。
宋彧：【最近一直在尝试做一些不同的饮料和甜点，我想味道好的同时还能兼顾健康是最好的。周素，我知道你喜欢喝奶茶，不如为我做个参考。也许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开个饮品甜点店。】
顿了一顿，宋彧加了一句解释：【毕竟书店的市场不大，但是餐饮做得好的话，就不一样了。】
一瞬间，周素恍然大悟。
原来，果汁和蛋糕是宋彧做的，不是闻心意做的。她说不出自己什么感受，但窃喜一定占了大部分。
犹豫片刻，她问：【你怎么不找闻心意帮你？】
宋彧：【我为什么要找她？】
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不解。
周素比他更不解：【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打出这行字时，周素苦涩异常。她知道一旦对方承认，那在某种程度上就剖去了她无辜的可能性。这就意味着，她要彻彻底底的保持距离了。
宋彧：【谁说她是我女朋友？】
随着顶上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一直没有消失，一会后，宋彧给出了他的解释。
宋彧：【她在B市上班，做的是读书博主。知道我开书店以后，正好回来荣城，所以谈了些合作。】
周素再度恍然：【不好意思，那我误会了。】
宋彧：【你一整天都在想什么？】
几秒后，又补充：【昨天那一天。】
周素心一颤，下一秒，喜悦爬上她的眼睛、她的嘴角：【能想什么？果汁挺好喝？蛋糕挺好吃？】
宋彧想问的不是这个。但他适可而止了：【行，挺好。】
【先不说了，有人找。】
周素：【好的。】
只有周素自己知道，这个“好的”回复得有多心不甘情不愿。但对她来说，今天的好消息也足够多了。或者她应该知足才是。
周素捧着手机，看着两人仅仅今天的聊天记录，忽然看到那一句“我知道你喜欢喝奶茶”。
她喜欢喝奶茶，这没错。
他是怎么知道的？